牟黑市是没有夜晚的。既没有夜晚，那又该称什么为「白日」呢。

简单。穹顶上方的炉芯轰鸣着亮起来 ，就是白日；炉芯熄灭，霓虹灯闪烁起来，就是夜晚。四方投影出荧光色的花草树木，没什么触感，有些虚无缥缈之感。

雨停不久，积水在水泥和钢铁的地板上汇聚，灯光照过去，就如同破碎斑斓的梦境。

百里原曾经听曲临江讲过神话，他说天上有架着金车名为羲和的金乌，还有同样为太阳神的阿波罗。有段时间，这个多情的诗人向往神仙的光明英资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天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不过百里原更对怪谈感兴趣——一颗火球周而复始的东升西落，听起来比神仙更有逻辑。

但是不管是神话还是怪谈，假的终究是假的。作为一个现代人，更应该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谁当真谁便是疯子。

但是很不幸，他就是那个疯子。就在几年前他被确诊了某种精神疾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不可谓不糟糕。不过现在还好，时间会治愈一切，再浓烈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变淡，如是周而复始。

世人皆是盲目的游魂，就算是二十八部众也不例外。「如此无意义的世界，不配我去认真。」百里原一直是这么想的。

奇也怪哉，他越往前走，感觉人越来越多，声音也逐渐嘈杂起来。看这聚集的人流量，看来不是什么当街砍人，应该是无伤大雅的闹剧。

拨开聚集的人群，那自动分开的空地上，瘫坐着一个抽泣中年女士，她的围裙上已经满是油渍，旁边沉默着的应该是她的丈夫，而不远处就是乱七八糟，被掀翻的油锅厨具。

始作俑者目测就是旁边的青年，看这么多人围上来，他似乎有些许的慌张。

地上的女人开始控诉「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打我儿子掀我摊子，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领头的青年登时来劲，唾沫横飞，满脸通红「你这老登！你儿子睡周公子的人还在我们哥们面前眼前嚣张，活该挨打！我没打死他都算是手下留情！」说完一脚踢飞了脚下的铁锅。

「胡说八道——」女人尖叫道「谁不知道我儿子是个傻子，他怎么睡人马仔！」

「你！」青年被卡了一下「脑子有问题也不耽误别的地方，怎么就睡不得了？！现在想装可怜？做梦！我们兄弟今天就替周公子收拾收拾你们！」

眼见着话题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周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啊——我可怜的孩儿啊，大庭广众还被你们这么羞辱！儿啊，妈也不想活了，咱娘俩一块走吧！」

其声呜咽，一对苦命母子，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咦——难怪被整成这样，那傻子敢动周公子的人，还真是个傻子。」一旁看戏的人如是说道。

「不过这家子也挺可怜的，不过这种人家是怎么跟周公子搞到一块的，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啊？」

「虽然这家儿子有错在先，这姓周的就这么派人来砸场子，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众人议论纷纷正在兴头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看上去像是青年的前辈，一脸凶狠。地上的女人见他壮硕的胸肌，立刻认出了他就是刚才打砸最起劲的那个，顿时不敢说话。

「这要私了也好说，把你儿子一只手带过去，我们也好交代。反正是个傻子没什么劳动能力，少一只手也没关系吧。」说着从满地的厨具中拾起了一把蹭光发亮的刀。

此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砍掉别人的手？现在的电影都懒得拍这种情节，这姓周的确实跟牟黑组沾亲带故，牟黑势力只手遮天也不是一两日了，但大庭广众砍人手脚，还把牟黑市人当人吗？

「牟黑组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

人群中有义士出声，其他人当即出声附和，控诉牟黑组的暴行，一时群情激愤。

「这下牟黑组不光威胁到这家人，还把整个牟黑市给威胁喽。」百里原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说实话，他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眼看那方空地越缩越小，就要吞并周公子的那群小弟，三道飞刀齐刷刷地飞出，如同破空之竹，精准地插进了一个矿泉水瓶，一颗苹果，削飞了一个人的头发。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刚刚发声过的人。

「现在还有谁不能接受？」一阵清冷的女声传来，正是她刚刚掷出了飞刀。

「好功夫，看来是牟黑组的打手。」百里原眼前一亮。

这下人群作鸟兽散，刚刚缩小的空地，这会儿又大了起来。瘫在地上的女人见大势已去，不由地哭天抢地起来。

一旁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爆发，像一头野兽撞向刚才吊儿郎当的小青年，还未近身，就被其前辈样的男人一把掼到了地上。可能是昏过去了，那个男人自此没再动弹。

此边胡闹间，那个传说中的智障男子也被牟黑组的其他人拉了出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傻子不似大众印象般的嘴歪眼斜，痴呆流涎，反而意外地端正。除了那不甚精明的眼神，任谁都会觉得是个正常人。

「儿子！儿啊」地上的女人尖叫着向自己的儿子扑去，可是力不从心。

可是傻子是不懂发生了什么的。他只知道母亲看起来很伤心，于是也跟着掉眼泪。「妈妈……我……我没有干坏事。」

牟黑组的大汉一脚把他踹在地上，狠狠地踩住了他的右手。「行了，你再自己承认一遍吧，别怪我们冤枉好人。」

傻子被踩的嗷嗷直叫，涕泪横飞「什么啊——妈妈救我，好疼啊！」

那大汉啧了一声，掏出一个女人的照片伸到他脸前「认识这女的吗？」

傻子摇了摇头。

「嘿，我还不信邪了。」大汉又掏出周公子的照片「那你认识他吗？」

「唔……」傻子把手指塞进嘴巴里，盯着那照片看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道「认识认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身道「这个哥哥让我把我的○○塞进他的○○里，还说他的○○不好用所以要用我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此事的性质已经变了，从官民矛盾变成了上位丑闻，乐子不要太大。「卧槽，这姓周的还是个死人妖，真是不要脸！」「自己不要脸还过来倒打一耙！」

牟黑组全员脸色由红转黄再转黑，那大汉怪叫一声，然后狠狠地拧着对方的耳朵把他提起来「胡说八道！周公子天人之姿怎么可能看上你！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算周公子真是个人妖，他也得找……得找……」

大汉突然一阵茫然，他抬头环顾，突然手指百里原「周公子要找也得找这样的，这才叫标致。」

「哈？」百里原一阵好笑「这里竟然还有我的戏份。」

曾经叛逆的百里原把自己的头发留长还染成了深蓝色，有些苍白的皮肤和常年失眠造成的黑眼圈，他没觉得自己有足够「标致」。更何况他身边有曲临江那样的人，更是没人说过他什么标致不标致的。

周围的人冲着百里原起哄，他对此不甚在意，只是微笑着问那大汉「那你这手砍不砍啦？再不砍可就没人看了。」

「大哥，不妙。严炎那家伙好像来了。」望风的青年耳语道「刚看到他的车好像往这边开了」

「妈的真晦气」大汉一脚踢开那傻子「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周公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会制裁每一个忤逆牟黑组的人！」那群人仿佛宣布什么似的，下一秒却落荒而逃。

大难不死的母子俩抱在一块哭的可怜，众人见事情已经结束，不禁评价两句「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流氓罢了。」

百里原也从善如流地准备离开，结果却别人叫住了，警务总督从车窗探出头来「是百里原同学吗？如果有空，能否跟严某聊两句？」

心虚！一个大写的心虚！

百里原只感觉双腿发凉，顿时僵在原地。怎么招惹上这尊大佛？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或一件事情牵扯太深，之后就再难把自己摘清楚了，他们只会渐渐地缠上你，慢慢构成所谓的「羁绊」。而百里原讨厌羁绊，他厌恶这个世界，他抵触与这个世界产生「羁绊」。

所以他尽量不去招惹那些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在所有事情上，他拼尽全力去当一个「旁观者」——只有旁观者才足够理性，只有旁观者才足够清醒。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牟黑组的警务总督，他想了一万种方法逃跑，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

「有没有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