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我父亲双生，却好像处处与我父亲相对。

他和他，仿佛一方汲取与一方被汲取的关系。

他取了父母大部分的爱，到我父亲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是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兄弟。

来讲讲我父母的故事吧，从我的母亲开始。

我的母亲生得美丽，但她并不通如何使用。这是她愚木的开始。

她见我年岁渐长，样貌依然丑陋。

她怪异起来，奇怪我如何长得不像她？她给我说以前的事，曾有很多人追求过她。她对此还是有些骄傲的。无它，美丽是她应得的，我想。

但我的母亲那时很懵懂，她不知道接受谁的爱，于是乎谁也不爱。一晃就二十五岁，农村人的观念，这个年岁的女子一定要嫁人了。

我的父亲撞了大运。

他那时黑瘦，据我母亲说。我想那是被吸干了的样子。我母亲不知道里面的缘由，她说好像个“柴胱子”。

他像个“柴胱”，是因为他浑身没别的东西，除去血肉，只剩骨头。

用我经常形容自己的话形容我父亲，也很合适。他不讨巧。这点不同于我的叔叔。

我的叔叔受了溺爱，沾了很多恶习。他不知收敛，对我的父亲愈发压榨。

据说，他抢了我父亲读书的机会。

本来这个是不用讨论的，因为他抢占的又何止这一处机会。只是我的父亲有灵性，他很聪明，他意识到读书的重要。事实上，哪怕没了机会，他依然没有放弃学习。

我想，这也是他养育我的原因。他真的对我极好，哪怕我幼时脾气极差，处处与他作对。他肝火旺盛，常常揍我。但我回忆往事，晓得了他的辛苦，我原谅了他。

我是爱他们的，他们也是爱我的，这真极好。

我的叔叔往往与我作对，我与他彻底决裂的事件，我讲与你们听听。

我母亲生我弟弟那年，家里穷困。好像家里的气运都被他吸了个精光。

这回，轮到我母亲干瘦。我那时落了许多泪，只有同我叔叔较量那次，我硬气了起来。

我的母亲正在医院，而我午休时间不够，我赶着上课，送饭的任务却落在我头上。当时我在我奶奶家，问我的叔叔能不能替我送饭。

当时的场景，太过清晰。我记得十分清楚。

他正坐在电脑面前打游戏。我父亲原本是开网吧的，后来网吧倒闭。那台电脑也是他从我父亲那讨要得来。

我的作业本就放在他身边的桌上。我在等我奶奶盛饭，因为没事就拿起来写。

就是那么个场景，他拒绝了我。我突然咆哮起来，像是积压了许久。

“我讨厌你！”

他似乎受了惊吓，但他还是说。

“我要你喜欢干嘛？”

那是很蹩脚，却又讨巧的话。我气急了。

我的奶奶刚好进来，“干嘛”，她说。

了解了原委，她又说。

“你叔叔要考一级会计师，要学习，你送不就得了。”

那是多偏心的一句话！我的作业本就在桌上！而他呢！他明目张胆地打着游戏！

我吼了出来，忘记自己吼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最终抢过饭盒，飞一般跑出去，发疯了蹬自行车，赶往医院。

最后我没有迟到。

我是在铃声前赶到的，因为缺氧，头晕目眩。

至此，我不再认他作我叔叔。

哪怕是过年，人间景象一片祥和。

我从不喊他一声“叔叔”。

但我们的故事，没有画上句号。

我高中时，听闻我母亲讲一件事。当时我在电动车后背，我母亲载着我。

她跟我说，有个怪事，我爷爷奶奶请做客，把我父亲几个都喊去。是三兄弟。因为我有个大伯，不是我爷爷的亲生子，而是他兄弟的腹遗子，带在身边而已。

我的大伯，说句实话，我印象不深，对他不喜也不厌。

但是我知道，在那场饭局里，他们都是吃人的“老虎”。

我母亲说，他们管我父亲要身份证。说是借用。这很不妙，是人都能感觉到。

我当时极生气。我肯定他们都欺负我父亲，不然何至于三个兄弟，只管向我父亲借。

我母亲叫我别生气，说我父亲也觉着这多半是个坏事，就没有借。这事使我对我奶奶家的印象愈发糟糕。

我从来没有忘记恨。但是我的父亲，是个很奇妙的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在这场漩涡中取得了平衡，但他做到了。这是我的情绪在波动后归于平静的一个重要的点。

不然，我会继续恨下去，不死不休。

但是，我没有。

我们后来逢年过节，不再总往我奶奶家跑。我们往往上午去过，下去就到外婆家。

团团圆圆。

我也成长了，不再与我外婆家的人有许多矛盾，我乐得这样。在我外婆家，我找到了幸福。

我真的很开心，在我的外婆家。我舅舅一家都是好人。我的小姨，远在千里，经常不回家，只与我们通过电话联系。

此后我所有的年，全都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