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微光着脚走上来，取下旁边架子上的长布帛，擦干净了身体和头发，这才把墨九殷带来的新衣新鞋换上。

“好漂亮啊……”

溪微举着那件绛红色的绕襟深衣，将它在阳光下细看，这颜色分明就是墨九殷头发的颜色，与之前的那件深紫色长衫不同，这件衣服上没有什么纹饰，只有触目的红。

溪微试着将它穿上，及腰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与白润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泉水映照出溪微的影子，微风吹拂，水中的红衣身影宛如翩翩起舞，轻盈易碎。

其实墨九殷只是想看看这件衣服穿在溪微身上是什么样子，就带来了，没想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耀眼。

以及，他还想看一次溪微穿上新衣服时的笑脸。

溪微果然又露出了那种便宜而好看的笑容：“多谢你，又给我新衣服穿。”

墨九殷想，溪微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他就会对谁笑。

“对了，方才他们说你出去取东西，是取了什么东西？”溪微走到墨九殷面前。

“帮你恢复记忆的灵符。”

.

.

墨九殷带溪微来到了祟山行宫里的一处静谧洞府。

祟山离银月之海很近，原本是魔族人的住所，但现在魔族全都退到更远处的魔城中去居住，祟山就成了荒山，墨九殷将其变成了自己的行宫。

“一会本尊会进入你的识海，用灵符破解掉封印着你记忆的结界。”墨九殷手上拿着一张闪着白光的符箓。

“你……怎么进来？”

“看着本尊。”墨九殷一手挑起溪微的下巴。

溪微本能地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是看向了他，和墨九殷对上眼神的瞬间，神识瞬间被对方锁住。

他听见墨九殷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响起：

“现在，闭上眼睛。”

溪微依言合上双眼，发现自己和墨九殷正站在一扇烟雾缭绕的大门前。

神识灵府，这是他自己的意识之界。

溪微看向身旁的墨九殷，却发现墨九殷的样貌与之前大不相同。

“你的脸…！”

墨九殷现在的容貌更像一个“魔”，长长的红发披在肩头后背，头上长了类似龙角的兽角，耳朵也变成了妖类的尖耳，胳膊、肩膀和胸口处的皮肤上印满了深红的、狰狞的咒纹，眉间竖着一轮血月，更衬得那张俊脸邪艳无方。

这才是魔尊的真身吗？

溪微还是觉得这个大魔头凶帅凶帅的，就是看了感觉从心底里发毛……这确实已经不是人类的样子了。

墨九殷看着溪微震惊的样子，唇边浮现出一个冷笑：“再看就生吞了你。”

“……”

那敢情好，求之不得。

溪微问他：“你是什么动物变的？龙还是麒麟？”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这一刻，墨九殷的眼底掠过一抹隐晦的悲伤。

他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墨九殷握住溪微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了面前的大门上，道：“推开这扇门。”

溪微稍一用力，亲手将自己的识海之门打开。

墨九殷握住了溪微的手，这样一来，他们的气息就能连通，不至于在识海中失散。

墨九殷的手是半人半兽的，指甲坚硬，掌心却像肉垫一样，有点软，溪微觉得摸起来有点异样，就捏了捏。

然后，就听见了墨九殷的声音：“放肆。”

活了四万八千年，还没人敢这样捏他的手心，溪微是第一个。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溪微的笑容带着歉意：“你也可以捏我。”

“……”

墨九殷看了眼溪微那玉葱一般的手，怕直接把他捏个筋断骨折。

.

.

两人一同走入识海。

眼前是一片混沌，脚下是潺潺的流水，记忆之河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过往画面，如同云朵的影子。

之前种种，历历在目。

两人循着河流找到了那面纯白的结界，结界犹如一面无边无际的白墙，上面闪烁着陌生而古老的纹样，似晨光流金。

“这结界中封锁着你来到濛山之前的记忆，”墨九殷的手中出现了一道灵符：“你先将此符贴在结界上，本尊再传法力给你，催动灵符。”

“好。”

溪微依言将灵符贴在结界上，然而他的指尖刚触碰到结界，整个结界就像苏醒了一般，乍然放光，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出重重的灵波，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白色的结界便在他面前瓦解殆尽。

溪微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墨九殷亦有些惊讶，他还根本没有传送灵力给溪微，这结界就这样自行消解……

只有一种可能——溪微就是当初布下这个结界的人，因为他是结界的主人，所以当他带着解开结界的意念到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化解了结界。

“这灵符见效好快啊，我还没来得及贴好呢。”溪微说。

墨九殷望着溪微，溪微根本对自己的修为境界一无所知，他至少是接近大乘期的真仙，这样的人，如今九重天上也没有几个……

这么一来，他身负如此高深的媚惑之术，也就完全说得通。

墨九殷没有点破这一点：“嗯，进去。”

一切马上就要揭晓了，他倒要看看这个满脸无辜的男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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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溯记忆，只需从记忆之河中捞出感兴趣的记忆碎片，有时是一小片，有时牵三挂四连着一大片，沉浮明灭难辨。

墨九殷挑了一块散发着浅淡光芒的记忆碎片，这样的碎片蕴含着更为特殊、强烈的情感。

“把手放上来。”墨九殷对溪微说。

溪微将另一只手放在碎片上，刹那间，他和墨九殷的眼前就浮现出了当时的情境……

溪微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幽静的洞府中，他那平庸至极的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他在洞府中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忽然，洞外的结界一闪，进来一个天神模样的男子，眉眼居然和魔尊墨九殷十分相似，只是年纪更年长，神色更沉静澹然。

此人身穿简素白衣，仍然难掩眉目间的贵气，显然是特意穿着低调而来，不希望引人注目。

“尊上。”

溪微快步迎了上去，先行主仆之礼，抬头的时候眼眸中氤氲着笑意，又叫了一声：“尊上。”

天上天下，只有两位尊神可被称为尊上。

一位是旸阳之谷的帝尊，统御众仙，一个是银月之海的魔尊，率领群魔。

帝尊虽为天地共主，万国臣服，却唯独对魔尊无可奈何，只因为魔尊是他的亲弟弟，拥有绝不逊色于他的天赋和修为，双方势同水火，平分秋色。

今天来和溪微私下见面的这位，便是帝尊墨长宣。

墨长宣点了点头，兀自走到石桌前坐下，溪微拘谨着没有坐。

“坐。”墨长宣目光轻点石凳。

溪微说了声“多谢帝尊”，便勉强坐下。

墨长宣略微环视了一下洞府中的陈设，问道：“这里可还住得惯么？”

溪微又站起身：“尊上为我准备了这般清净的所在，一切都好。”

寻常的仙侍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溪微是特殊的，和帝尊有着特殊的关系。

平凡如他，还是一名男子，谁也想不透他们之间的秘密，就连溪微也不知道帝尊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墨长宣目光温和，如秋水无波：“嗯，如此你就可以尽心修炼，不受打扰。下个月初六，我再来这里与你双修。”

说着，他又将一盒绝好的丹药放在桌上。

灵光熠熠，无价之宝。多少人求之不得，墨长宣送给溪微，从不手软。

“……是，溪微一定勤谨修炼，不辜负帝尊的期望。”溪微的脸颊泛红。

墨长宣又叮嘱道：“溪微，涉及除魔大计，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平时你也要隐藏自身的修为，不可让人看出你的真实境界。但是，一旦有危及性命的情形，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始终记得，你的安危是第一，我们之间的约定是第二，万不可像上次一样，为了保守与我的秘密，险些受伤。”

“溪微明白。”

“还有，上次双修时，你似乎不太专心，心不静则功不成。是什么扰乱了你的心神？”

“尊上，其实我……”

溪微望着帝尊清如霜雪一般的面容，将自己意外怀有身孕之事咽了下去。

完全说不出口。

明明身为男子却怀了身孕，溪微到现在还处于惶惑中，不敢对任何人说。

一旦被人知道怀孕的事，也就暴露了他和帝尊的关系。

更令他恐惧的是，如果帝尊知道他有孕，会不会更换双修的人选？那他们这三百年来的修炼…算什么？

可是为了帝尊的大计，这种大事还是应该告诉他……

毕竟，这是他的孩子。

墨长宣那么信任他，他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

私欲和良知反复撕扯着溪微的内心，在他犹豫之际，早已经错过了说出口的最佳时机。

“我是分心了，我只是在想…尊上和我的关系。”溪微说。

说谎了吗？好像也不算。

“溪微，我视你为有潜质的修士，与我并肩之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帝尊的话语坚定而有力量，他一直都是如此温和可靠。

几百年来的相处，墨长宣的为人溪微已经看得很清楚。

墨长宣是当之无愧的天地共主，心怀大爱，从未因为自己贵为帝尊而轻慢溪微，他始终保持着尊重，关心，信任，珍惜，同时又与溪微保持距离，巧妙地维持着他们的关系。

如果不是这样，溪微也不会对他陷得那么深。

溪微时常在想，如果墨长宣是一个恶劣的帝王，把自己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或者颐指气使一些，他或许根本不会爱上他。

可墨长宣不是。墨长宣很好，好到溪微时常会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同春日太阳一般高高悬在天上，泽披八方。

墨长宣对他说，他是与他并肩之人。

并肩之人……

溪微在心里默念了几次。

只要有这一句话，不就够了吗？

溪微的脸上绽放出浅淡而挚诚的笑容：“溪微明白，没有尊上，溪微绝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尊上，溪微万死不辞。”

墨长宣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他站起身，将手轻拍在溪微的肩膀。

这是他们除了双修时的最亲密的举动。

“对了尊上，我闲时做了一些昙花露，想请尊上品尝。”溪微鼓起勇气道。

“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事，要先回天宫去。”帝尊收回了手。

“恭送尊上。”

.

.

溪微和墨九殷的思绪从回忆碎片中抽离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墨九殷说这腹中孩子的灵气与他的同源，因为这根本就是他哥哥的孩子！

直到现在，溪微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墨九殷，他心上人的亲弟弟，也是他心上人的死敌。

事到如今，墨九殷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溪微，是他恨之入骨的亲哥哥的情人，身怀有孕。

好。

太好了。

怪不得兄长疯了似的寻找这个男人，原来有这个隐情。

墨九殷的内心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沸腾得无法遏制。

那个满脑子只有芸芸众生、断情绝爱的兄长居然会金屋藏娇，藏的还是个男人，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墨九殷从来没见过哥哥的这一面。

他和墨长宣自小一起长大，他就从来没见过哥哥的眼里会有什么人。

但从刚才的记忆碎片来看，墨长宣的眼里无疑是有溪微的。

能被墨长宣看入眼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之前墨九殷对溪微的兴趣有五分，那现在已经有十分了。

溪微发现了墨九殷的眼神变化，他后退着，想松开和墨九殷牵在一起的手，却被墨九殷一下攥住手腕，步步紧逼。

墨九殷的瞳色深紫，甚至深得有些发黑。

墨九殷和他的哥哥长得很像，但是更年轻、更桀骜不驯，对着这么一张脸，溪微难免产生了一点错觉……

“我们先出去吧…”溪微避开墨九殷的目光，神色有些慌张。

余下的记忆，显然是不能被墨九殷看到的。

墨九殷轻笑一声，拿出些小辈的语气来：“嫂子，我还没看到你们的除魔大计，怎么就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魔尊和帝尊都是攻的化身，记忆不共享，一些自己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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