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幻娘一路疾驰赶到京郊安置西军伤兵的营帐时，看到的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瘦骨嶙峋，右臂袖子空空荡荡，已经昏迷不醒数日的严策。

医官正将熬好的药用长流银匜艰难地往他嘴里灌，却只灌进一半，剩下全溢了出来沾湿床铺。方幻娘心里一抖，鼻尖酸楚，眼眶通红，她强忍住泪意，颤声道：“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

医官摇摇头，没有作声。

方幻娘的眼神黯淡下去。

“严将军右臂几乎齐肩而断，又受了内伤，气血亏损得太厉害，此番不惜一路颠簸回京就是为了宫中的珍奇药草制成激发潜能的药，官家赏赐的药刚刚我已全部灌下，要熬过这一劫，按照他现在的情况，除了药物，主要得靠他强烈的求生意志了。”

“如果熬不过呢？”

“唉，那就准备后事吧。”

方幻娘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严策，他几乎完全是靠药物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眼里满是痛悔绝望的神色，医官见状，有些不忍道：“在下以银针刺激严将军神智，姑娘跟严将军多说说话，激发他的求生意志便多一分生机。”

翰林医馆院的大夫医术精湛，施针后刚离开，严策就缓缓睁开眼睛，恍若隔世，“幻娘，幻娘，我这是在做梦吗......”

“策哥哥！是我。”她展颜一笑，翦水秋瞳若雨若雾，“我好后悔一直在逃避，不敢回应你的感情，如果早早答应和你在一起，没蹉跎这么多时光，现在该有多幸福！好在如今还不晚，只要你熬过来我答应嫁给你，你听到没有。”

“幻娘，我答应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他声音微弱，咳嗽几声继续道：“没见到你穿嫁衣的样子前我绝对不会死的。”

方幻娘她用帕子蘸了热水拧干，一点一点细心帮严策擦拭身体，随后紧紧抱住严策，两人相依相偎，互诉衷情。

严策嘴唇微张，“幻娘，我已是残疾之身，父亲也已辞官归隐，余生靠朝廷封赏当个富家翁就心满意足了，你可愿意跟这样没出息的我在一起？”

方幻娘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面颊上，声音和眼眶一样干涩干涩的，“策哥哥，我爹爹坐上明尊教教主之位后曾想用我和蛟帮的一个堂主联姻争夺江南漕运水道，多亏七妹相助周旋下才能继续留在京城，我心灰意冷几乎跟爹爹决裂。”

“再没有那些责任重担所束缚，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跟喜爱之人在一起呢！往后余生，咱们永远不分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严策露出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但他眼里的喜悦光芒只绽放了一瞬间就又黯淡下去，眼皮也仿佛沉重的无力支起。方幻娘心中一急紧紧攥住他的大掌，“策哥哥，你不能睡，听到没有，你要一直睁着眼睛，好好看着我，不许抛下我......”

严策吃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火苗却越来越微弱。

方幻娘心里一抖，几将嘴唇咬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脱口而出，“说好要看我穿嫁衣的，不许食言，你离京那晚人家把身子给了你，事后用幻术让你以为只是做了场绮梦，你甘心就只有残梦无痕没有一场真正的洞房花烛鱼水之欢吗！”

严策快要合上的眼皮倏地睁开来，他得到了幻娘嫁给自己的承诺也知道了最想弄清楚的事，这出苦肉计悲情戏该收场了，“幻娘，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等我好了我们就马上成婚。”

方幻娘心里一松，一下觉得又累又倦，将头埋在床沿，紧紧拉住他的手，帐外的月光如水，清冷的光辉洒在二人身上，反倒更感两颗心儿暖融融的贴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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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在庆丰楼雅间静静的等人。自从官家亲政新党起复，他野心勃勃觊觎相位苦心钻营，本来已经被章惇重用，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招致了卫皇后的厌恶，再加上弟弟蔡卞位列尚书左氶，曾布建言蔡京不能同时被提拔，只进宫为翰林承旨即可。

他暗中打听，才知道卫皇后对官家道：“蔡京此人时常首鼠两端。新党的势他是新党，旧党上台他摇身一变又投旧党，谁在中枢，他便唯其马首是瞻，见风使舵的本事，满朝文武无出其右。譬如当初司马光掌权，恢复差役法，蔡京只用五天，使其辖区全部改雇役为差役。”

“待到章惇做了宰相，蔡京又劝他按熙宁役法实行，改差役变雇役法。差役雇役两法，司马光、章惇两任宰执器重。蔡京巧言令色，毫无立场，这等大奸似忠的无耻小人，一旦进入朝廷中枢恐怕会引起祸事啊。”

他于是被官家冷落，章惇忌讳，远离政事堂。官家身子弱不像个长命的，万一大行，太子年幼，卫皇后垂帘听政，自己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要再得势任相，恐怕必须像张天师所说的指望换天子了。换的天子，还得是端王才成。而这种改天换日的大事他有七成把握待会来的人会选择与自己结盟。

已过花甲之年的曾布没有丝毫佝偻的老叟意味，迈着不紧不慢、稳稳当当的步伐，背影高大，气势非凡，进了雅间。

蔡京起身相迎，“曾枢能相应邀前来，在下受宠若惊，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曾布冲蔡京拱拱手，撩起袍子毫不客气地坐下，“老夫公务缠身，让蔡承旨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蔡京笑容可掬，“曾枢相客气了，您能赏光就说明枢相心中在下还是有点分量的，这满朝文武入得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怎不叫在下感动涕零。”

曾布眉毛一扬，摆了摆手：“蔡承旨，这些客套话不必在此赘言。今日你邀我来此密会说有要事相商。不知到底是何要事？”

蔡京呵呵一笑，坦言道：“果然不愧是与章相公分庭抗礼不落下风的曾枢相，行事雷厉风行，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枢相如今虽表面风光，可实际上处境却很是不妙啊。”

“在对西夏用兵之事上，曾枢相主和，章相公主战。如今成功灭夏，主战派挟此不世功勋稳占上风，枢相则被证明于战事缺乏远见，失了威信，此其一也。”

曾布面色微变，不过并没有出言打断。

蔡京遂继续道：“后宫卫皇后生下官家唯一子嗣，去年受封太子，地位稳固，与章相公更是坚实盟友，政见和枢相也多有扞格之处。官家身子孱弱，一旦太子继位，卫皇后如宣仁太后般垂帘听政，今天的元祐党人就是枢相未来的下场，此其二。”

他说着摇了摇头一副让人火大的遗憾惋惜表情，曾布想到官家那天在政事堂犯了心疾的样子，知道蔡京并非危言耸听，他所说的情况可能一点也不遥远。

“枢相大概在心底反驳向太后还在，哪里轮得到卫皇后垂帘听政，且向太后的侄儿和枢相族中晚辈联姻，向太后也欣赏喜欢枢相的立场和行事路数，若是向太后垂帘听政，枢相必得倚重。但向太后的年纪手段都不及卫皇后，我看枢相这条路也走不长久，此其三。”

曾布终于开口打断了蔡京的节奏，“蔡承旨说了半天，怎么不提自己，你被卫皇后所恶，以致被官家冷落，章惇忌讳。令弟已为副相，将来承继章惇乃板上钉钉之事，相当于断绝了你的宰相之路，王夫人也不喜承旨，挑拨的你们兄弟不和，你难道就甘心？”

蔡京眸中精芒熠熠，“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在下才诚邀枢相密会，我愿与枢相摒弃前嫌，结盟立约，一起助端王登上大位。只有改换天子，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曾布心头一震，想出言斥责他大逆不道，可是心底深处，权欲、野心、不甘纷至沓来，翻搅不休。不过片刻犹豫，他就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元长既然敢邀老夫结盟，想来是已有定计了？”

不提雅间内的暗流涌动，屋外，数年前被卫玲种浩重创的无忧洞之主虎伥躲躲藏藏，最终在巡检司围剿下走投无路的他投身到曾布门下，做了枢密使护卫。

此刻他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子，“木魅师姐！太好了，你还活着！你出现在这莫非做了蔡大人的护卫？”

女子大约三十来岁，肌肤白皙、下颔尖细、相貌甚美，她笑容妖娆，声音魅惑，“七师弟，有二十多年没年见了吧，谁能料到当年名震江湖的恶鬼门九大鬼如今只剩下咱们两人了呢！”

“唉！“唉！当初剑圣追杀我们的时候，师姐虽然被你们抛下，但万幸遇到夫君好心收留。师姐也不怪你们，谁叫自私自利就是我恶鬼门中人的本性呢。剑圣虽死，但他的徒弟女儿还在，师兄就不想报仇雪恨吗？”

虎伥无奈道：“怎么不想，奈何我一人力量有限。”

木魅傲然道：“我恶鬼门门主即将入京，到时候，就是本门一统武林，掌握天下道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