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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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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人夸奖,对长乐实是新奇体验,她想起刚刚忘和他说的话。

“那位南真师太。真是好生奇怪呢,如晦哥哥了解此人吗?”

殷恪蹙起了好看的眉头,似乎有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

“神神叨叨一神婆,殿下离她远点,莫被骗去了。”

“骗?她能被骗我什么?”

不过殷恪既这么说,记下就是了。

水榭失火的事,新昌公主大大惹恼了太后,太后称病卧床,皇帝辍朝三日,衣不解带侍药塌前,隐隐流露出对中宫责备之意。

最后到底是皇后亲自去侍疾问药,公主罚闭门思过半月,冯张氏及其亲眷悉数撵出宫闱,立政殿全体宫人罚俸半年告止。

古老的太极宫,见证了太多的起起落落,傅太后同儿媳、孙女祖孙三代间的龃龉,实在是司空见惯的旧戏,陈旧、无聊而又周而复始地上演,如石落湖中,微微泛开涟漪,而后,消散在太液池的秋水之中,了无踪迹。至于涟漪的余韵,影响有几何,只有各自心中清楚。

九月初九这天,重阳佳节。又恰是太后千秋节,宫中一派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重阳宴是皇后主持操办的重头戏,宴设在麟趾殿,共有国朝百名耄耋老人,恭祝太后福岁绵长,引得傅太后凤颜大悦,赏赐无数。

主位坐的自然是太后和帝后,左下紧挨着的,是身怀龙胎新晋贵妃傅氏,宇文汲的亲表妹,傅太后的亲侄女。

长乐打量着笑得温婉谦和的皇后,不知在这言笑晏晏的面庞下,又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

长乐是年轻姑娘,重阳宴本就没她多少事,吃了半席宴,便借着换衣裳,悄悄退了出来。

踏进淑景殿,殷恪等在回廊尽头,背对门,拿了一搓鸟食,逗弄她的鹦鹉。

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威风凛凛的雪将军,极是怵他,轻易不肯开“金口”的贵鸟,吉祥话说个不停。

“将军逢喜、将军逢喜”“公主殿下长乐未央、公主殿下长乐未央……”

鸟架旁是端着清水,欲言又止,神色紧张的缀玉,平日里前呼后拥的大宫女,眼下像失去主心骨的风筝,左右不是。好容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余光瞥见走近的长乐,忙放下托盘,福身向她请安。

“殿下万福。”

殷恪听见声响,抬眸,冲她款款一笑,“公主殿下果然是提前离席了。”

“嗯,宴是好宴……”

“人是无趣。”他心照不宣地替她补上这后半句话。

长乐今天第一次笑了,这位殷帅,实是个快意直言的妙人。

她眨巴着眼睛,笑着说:“淑景殿许久未曾有访客,将军今日来,是圣人有什么旨意吗?”

殷恪既然在青天白日大剌剌出现在她的淑景殿,自然是不会害怕别人非议什么。毕竟,长乐身边围着这么多丫鬟婆子、侍从黄门,面前站着的,还是爱逮人的主儿,想造谣非议也要挑下合适的对象和场合。

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殷恪挑了挑眉,还是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两分抱怨。

“无他,秋狝在即,圣人让殷某问问贵人们对卫宿的安排。经过光顺门,不巧又被集贤殿知院事绊住,说殿中修葺,恐藏书散佚缺漏,圣人有旨意,让各宫搬运放置些,原先预备的车马中途坏了,殷某‘盛情难却’,推辞不掉,又代劳了半程。这不是,刚路过殿下阁中,想进来讨杯水喝,歇歇脚,还被公主殿下抓个正着。”

这人真是生得舌灿莲花,一副好口才!听他片面之辞,倒像是受极了莫大的委屈。

可长乐和殷恪交锋了这几回,对他的性子也略微摸得了几分,厌语夸声赞,硬话软和说,真假掺和,是非难辨,但止一点,要殷将军吃亏,怕是下辈子的事。

眼下不正是这副情景嘛,她贴身的大宫女,瞧见他,宛如鼹鼠见了猫。

“我这又算不得什么一宫主位,左不过跟着太后皇后,如晦哥哥怎么安排都可,哪里值得劳烦如晦哥哥跑这一趟。”

她命人沏上一壶好茶,挥手让侍立在旁的缀玉退下。不解道,“如晦哥哥怎么唬我这些丫头了,吓成这样。”

“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你这些丫鬟倒避我像瘟神。”

长乐好笑,玉面阎王一句话不说,很是吓人的好不好。

秋日晴空,云淡风缓,俩人吃了半盏茶,见人都在檐下远远站着,长乐才细问了一句,“如晦哥哥今日,真是专程来我这儿吃茶的?”

殷恪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半柱香后,却有黄门郎提着一个小黄门,伏身跪倒在二人面前请罪。

“长公主殿下恕罪、殷将军恕罪!”

这?长乐一脸诧异看着殷恪。

那黄门郎不住地磕头求饶,磕破了头皮,磕出了血,也未曾停止。而那小黄门只有瑟瑟发抖的份,秋高气爽的天气,冷汗却涔涔从额角滴落。

闻声赶来的绣枝翻了翻扔在二人身前的包裹,尽是些簪环玉镯、杯盏茶具,六成新,品色却极好,一看就是一宫主位之物。

中间还夹杂了一些扇坠、腰饰之物,其中一把短刀,分外熟悉。

绣枝的手顿住了,默默起身,脸色苍白,在长乐耳边低语。

“殿下,这是明怀太子的旧物。”

长乐也在绣枝摸到那柄短刀时,第一时间认了出来。她识得,因着这是皇兄二十岁生辰时,外祖父齐国公送他的成人礼物!

刀柄上,上好的和田玉泛着冷芒,一如裹在其中的利刃。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禁冷下了声调。

“端康大长公主府的三公子在市面上发现了这柄刀,直接呈到了御前,调查来去,是宫中北苑太监夹带财物出宫贩卖。”

揪来认罪的,正是北苑负责跑腿的两个小黄门。

“呵,圣人是怎么打算的?我们悉听尊便、谨遵圣令就是了。”提到亡兄,长乐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伤心和七分怒意,语有赌气之意。

是的,她恨极了宇文汲。

一直以来,为了所谓的是非大局,为了整个大承朝的安宁,她只能心怀疑虑,忍辱负重和过去一一作别。她不停地麻痹自己,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她可以,可以忍下仇恨,作出兄友妹恭的假象。

可是他为什么能步步紧逼至此,北苑剩下的,全是东宫的老幼妇孺,明怀太子甚至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完全不值得他宇文汲忌惮惦记。他明明可以对东宫遗孀们好一点,仅仅就为了图个好名声也好啊!

可他不,他偏偏不放过她们,钝刀子割肉,慢待,甚至苛待,让她们在皇城最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连自己都不能踏进北苑一步,更遑论其他人等?时间长了,那里就会变成比冷宫还要冰冷的宫殿!

现在北苑里的黄门甚至连明怀太子这么重要的遗物都敢偷出去售卖,内里不知会败絮成什么模样!她从来傲骨铮铮的皇嫂柳氏、娇宠万分没有受过半分委屈的表姐谢氏,还有她们的养女织织,那个本应享郡主之荣,被明怀太子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子,究竟在过着怎样的日子!

“圣人说,此等大逆不道的事,自当重罚,但北苑是先太子妃清修净地,惊扰不得,让臣督着手下,携罪人至长公主处和齐国公府请责。”

殷恪扬手,黄门立刻噤声,不敢多言,空气,一时之间仿佛都凝固成了一块冰,久久不曾化掉。

长乐以手扶额,只觉宇文汲狡猾。太监不比宫女,净身后,终身困守宫城,犯了错,至多不过贬至边远离宫、皇陵太庙,再者也只有罚俸、行杖、缢杀三条路。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将太监撵出皇城,是彻头彻尾的羞辱,有损国朝风仪。

大承朝立朝近百年,未有将太监黄门的刑罚之权交予外臣的记载。太监的赏罚升擢,从来都是内侍省的家务事。

这次,宇文汲明明可以亲自处罚夹带宫物出宫的黄门,却授意缇营卫亲自带着罪人去齐国公府请罪,不可谓不给外臣面子。

甚至可以说,给了天大的面子。

烫手山芋,就这么抛给了齐国公府,你不是觉得我慢待故人,想为先太子宫眷鸣不平吗?可以,机会我宇文汲已经交到你们手上了,敢不敢接,怎么接,就是你们齐国公谢家要好好思考的问题了。

长乐有些坐不住了,趁天色还早,她需要去一趟齐国公府。

“殿下往哪里去。”

“去找中宫要出宫的令牌。”

“不用了,圣人已命臣陪着殿下去齐国公府小住,车马已经备下,现下就可以出发了。”

秋风吹过,长乐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回廊下的三株金桂开得正盛,热烈烈地直指碧空。她忽地觉得可笑,宇文汲无意中做了件好事,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去查徐家大姑娘骤然离世一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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