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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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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春城的雨水就多了起来。阴雨绵绵连续两三天,稀薄的晨光勉强透过泛黄的窗帘,照进了狭小的房间。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林非眯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掉了闹钟,翻个身正想继续睡时,窗外传来高亢激昂的广播曲。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林非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

揉掉眼角的眼屎,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这不是她在广州城中村租住的出租屋。

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难道她遇到了梦中梦,还没醒透?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单人床边的墙上挂着一副明星挂历,还是唇红齿白的刘德华、郭富城正朝她微笑。

听着窗外传来的古早广播,看到海报下面的日期,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林非浑身一颤。

在这个房间,她生活了十年。这是庇护她长大成人的地方,也是她最想要逃离忘却的地方。

林非伸出双手,十指白皙修长。她对着镜子,用力拍打着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颊。镜子里的女孩儿五官清秀稚气,可惜眉眼之间有一丝散不开的阴郁。

这是十八岁的林非。

脸颊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八年前!

当意识到这点后,林非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紧紧捂住嘴,无声地吼叫和哭泣。

拎着提前一晚收拾好的书包,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主卧的房门紧闭,舅舅王建夫妇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她的卧室是由半个阳台改建的。一块门板竖在阳台中间,一半是她的卧室,另一半继续履行阳台的职责。因此,房门一开,迎面就是一排挂在晾衣架上长短不一的衣服裤子。

她抬手捏了捏校服的袖口,手心还泛着潮意。半干的衣服贴着温热的肌肤,丝丝透着凉意。

她只有一套校服,白天穿脏了晚上洗。每逢天气不好时,她的校服总是带着一股潮味,日积月累之下就有一股类似被汗水腌渍过的烂席子的味道。

前两年《红楼梦》风靡大街小巷,班里有个讨厌的男生受到启发,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带头叫她“林霉霉”。

林霉霉,林霉霉……

原本自卑的林非变得瑟缩和沉默寡言。她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乖巧懂事,即便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也依旧不讨人喜欢。

回想起这些,林非不由得对十八岁的自己产生一丝怜悯,但想到自己临死前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三十六岁的自己活得还不如十八岁,哪有资格同情她?

穿好校服,洗漱完毕,林非走到玄关弯腰换鞋。她直起身子时,房门正好从外朝里被推开。脑门磕上了门把手,疼得她发出一声闷哼。

疼痛启动了记忆深处的某处开关,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股脑涌进脑海。

今天是1997年的清明节,即将发生一件改变她命运的事。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林非捂着额头,瞪着表弟王威。他肩背垮着,冒着青春痘的鼻头泛着油光,右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直愣愣地打量着林非。

“姐,这么早出门做什么?校门都没开。”王威蹬掉了球鞋,错身进屋。

清明节放假的政策十年后才颁布。今天还是工作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林非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威。后者的眼球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眼神残留着兴奋,亮得像夜里的猫眼。很明显,这小子又半夜偷偷溜出去打游戏,趁他爸妈醒来之前溜回来。

林非将前额的刘海往前扒拉了几下,挡住了额角的红肿。随后,她背起书包、抄起搁在鞋架上的雨披径直出门。

王威摸了摸鼻头,心中疑惑。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林非总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专心读书、好好准备中考。他提前准备的辩白都没有用上。

王家住在春城糖厂的宿舍区。小区里都是一排排低矮的筒子楼。小区隔壁就是工厂高大的厂房。白天里机器轰鸣,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广播是从工厂的办公楼顶的喇叭传出来的,预告着新的一天劳动即将开始。二十年后,这里变成了高档居民区,早已倒闭的工厂则被改造成了工业风的先锋艺术中心。

林非无暇回顾春城的旧貌,蹬着王威淘汰给她的自行车,在城中心的巷弄里七转八拐,上了中央大街,一路向西。

濛濛细雨扑面而来,缓解了额头伤处的火辣辣。林非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吐了出来,还学着街心花园里晨练的大爷,大吼:“啊!啊!啊!”

路人诧异地望着她,林非脸一红,加快了脚上的动作,飞速蹬远了。

1997年的春城还很小。往西骑个四五公里路,就已经出了城区。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低矮的瓦房和农田。路边摆摊卖菊花的小贩多了起来,黄黄白白的镶在道路两边,一直延伸到仙鹤园的大门。

林非把自行车停在仙鹤园门口,在小贩那里仔细挑了一朵盛放的白菊花,背着书包走进了墓园。

她站在墓碑前,望着老林的遗像发呆。

老林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又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什么都带着三分笑意。

林非看了一会儿笑眯眯的老林,俯身放下菊花,然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瓶老黄酒和一碟花生米。

“老林,菊花太贵了,我买不起一束。反正你也不爱花花草草,这一朵就凑合着看看吧。”林非将酒撒在了老林的面前,接着说,“你常喝的老黄酒,厂家已经倒闭了,我趁清仓特价时悄悄囤了一箱,藏在床底,留着给你慢慢喝。不过事先要说好,喝完可就没有了,你别在梦里找我要。”

不过,老林去世十年了,梦里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若是能为讨酒喝,多来看她几次,倒也不坏。

林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和浓眉大眼的老林相比,林非的五官偏寡淡,凑在一起,不算惊艳但胜在耐看。不过她一笑起来,眉毛和眼尾一起上挑,卧蚕鼓鼓的,虽说没有老林的桃花眼魅力十足,但也让清冷的脸庞增色了不少。

眼角痒痒的,她用手一摸,湿湿的,是顺着刘海流下的雨滴,也是泪。

“老林,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今天去学校的路上,被一个王八蛋开车给撞了。那个王八蛋却逃之夭夭。等我醒来,高考都已经结束了。”

林非有时候想,人的命运发生转折时,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罪魁祸首是一件多么小的事情。

上辈子她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她在出门时没有和王威争执,她就不会忘记带雨披。那么她离开松鹤园去上学的路上,雨势变大时,她就不会因为怕书包里的作业被浇湿,而加快蹬车的速度。

如果她没有冒雨骑快车,她就不会来不及刹车,在一个交叉路口与一辆闯红灯的汽车相撞。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她就能顺利参加高考,考入她梦寐以求的大学。她就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话说回来,即便这场车祸耽误了高考,但以她的成绩,复读一年说不定能上更好的大学。可不凑巧的是,王威同一年中考,总分差了重点中学分数线三十多分。

王建付了她的医药费后,将家里剩余积蓄用来给王威交高中的择校费,不愿再为她多掏一分钱,还收了用工中介的钱,将她送去广州的工厂打工。

林非寄人篱下十年,天天看吴芬的眼色过日子,早就受够了冬冷夏热的阳台房和永远干不透的校服。顶不过舅舅的百般劝说,她终究是同意了。为的不是中介口中遍地是黄金的广州,仅仅是想要逃离这里,去呼吸一口自由自在的空气。

可惜,她为这口自由的空气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她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又不愿凭借年轻和姿色挣块钱,注定只是大城市里的一颗无足轻重的螺丝钉。她将青春和汗水挥洒在工厂的流水线里,直至被碾磨机磨断了右手拇指,拿了点赔偿后被厂长赶出了工厂。

在人生的低谷中,她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叫阿俊。阿俊帅气嘴甜,会讨女人欢心。她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她把积蓄和赔偿款拿出来,兴致勃勃地与真命天子筹划开个夫妻餐饮店。两人和房东谈好了租金,真命天子拿着存折,说去付租金,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

林非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阿俊。她找了三天三夜。回来的路上她买了一瓶老鼠药,回了出租屋。

这一觉醒来,就回到了今天。

林非宁愿相信,这一切只是一个梦,是老林在冥冥之中护佑她。

一阵风来,酒瓶子倒了,咕噜噜在地上滚。

“老林,我知道了,等会儿骑车慢慢的,你放心吧。早自习要开始了,我得走了啊。”

林非扶起酒瓶,发现瓶底还剩下一口黄酒。她仰头倒进嘴里。火辣辣的酒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畅快得她想大吼大叫,但环顾这肃穆的墓园,终究还是忍住了。

没走两步,她又回头笑着说:“老林,你闺女这一回一定要活得出息。以后茅台、五粮液都论箱给你上,管够啊。”

大雨如期而至。天地一片雾蒙蒙。

林非从容地穿上雨披,不急不缓地骑着车往学校走。

快到交叉路口时,路口的红灯闪烁了几下,紧接着人行横道的绿小人开始迈步。

林非停了下来,下车扶着自行车站在马路牙子上朝西观望。

虽然这次她骑得更慢,但她刻意提前了十分钟离开墓园。这时候,那辆闯红灯的轿车应该还没有出现。

这个年代还没有普及监控探头。上辈子,老天都不帮她。她没有看清车牌,周围无人目击,就现场连残留轮胎刹车印子也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若不是学校募集捐款,恐怕她连腿都保不住。

每当她奔波了一天,扶着腰躺回自己的小床上时,她都难以入眠。她望着虚空的黑暗,不停地想,当年那个撞她的人到底是谁?他撞到她后,有没有减速停车?在每个午夜梦回,他想起那个孤零零倒在血泊中的高中女生,心中会不会升起一丝愧疚和不安?

尽管这辈子不会再发生车祸。林非还是想看看那辆车,看看那个曾经改变她一生的陌生人。

很快,一辆黑色桑塔纳冲破雨幕,不顾红灯,临近路口时猛然左拐。

车轮压过积水,扬起一片水花,车头拐过一半,车轮开始不受控制地漂移。眼见朝路旁的围墙冲去,好在司机重新控制了方向盘,在碰撞之前刹住了车。

她没有看清司机的模样,但看见了后排的乘客。他将脸贴在车窗上,嘴上缠着胶布,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的眼神像一支箭,将林非钉在了原地。

上辈子,在她被撞昏迷期间,春城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新闻。

春城高中的一名学生被绑架,绑匪拿到100万元赎金后撕票潜逃。

林非苏醒后,才知道遇难的高中生是她的同班同学:李旭。

认识李旭的所有人都在遗憾,这是天才的陨落,是人类数学界的损失。

春城高中建校五十年以来,只培养出一位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获得金奖的学生,那就是李旭。

说是培养,也不准确。大多数数学天才都不是后天教育出来的。李旭上数学课,从来都在闭目养神。当他睁眼时,老师会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讲错了。

在林非的印象里,李旭和她有许多共同点。他们总是穿着同一套衣服,大部分时间形单影只,眼中存着散不尽的忧郁。但林非从来不会认为他们是一类人。

李旭的家境优渥,父亲是糖厂的厂长,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他的校服永远被熨得板板正正,白色的球鞋一尘不染。至于他为何那么忧郁,没有人能理解,最终只能归因为:他是一个天才。

现在,李旭就坐在那辆车里。

后车门被推开,李旭艰难地挣扎出上半身,朝林非挥手,但又很快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林非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主驾和副驾的门分别打开,两个带着黑头罩的男人一前一后朝林非走来。

这时候,她才觉察到危险,立即翻身上车,拼命蹬着踏板。

男人相视一眼,一个跑回车里,重新点火;另一个拔腿朝着林非的车屁股追去。

两个轮子跑不过四个轮子。林非终究是被追上了。

她的后脑勺一痛,眼前落下了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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