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虽说人生无常但一些人生有迹可循

佩拉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茫然地睁开眼，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星期六的一大早。这样的日子里应该随心所欲地睡到自然清醒……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阿罗已经把她的手机递给她了。昨天晚上他们厮混到很晚，佩拉连睡衣都没穿就直接光着身子睡觉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舅舅。现在还不到七点钟……她打着哈欠接通了电话。

“怎么啦？”

“佩拉，呃——”他那边的声音有点杂乱，“可能又要你回家一趟了。”

佩拉想到了几种可能性。“出什么事了？”

舅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你曾外祖父去世了。”

佩拉沉默了几秒钟，“好，我知道了。”她说，“我现在就回去。”

挂掉电话，佩拉还是有点懵。从几年前开始，全家人都认为曾外祖父随时可能去世。这些年大家都等着他去世，他确实年纪大了，也确实有人之将死的气质，可是一等等了几年之后，大家却生出一种希望，以为他能够活得更久一些。

其实曾外祖父的身后事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知道他早晚要死，只是真到了这一天，却又都觉得意外了。

“这就要走了吗？”阿罗问她。

佩拉点点头，缓慢地下了床去洗漱。“我要跟中心那边请个假了……”她说，“说不定一忙要忙到圣诞假期。”

她飞快地洗了脸，刷牙时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包里。

她前一天的衣服是白色的，显得很不合时宜，好在阿罗这儿放着她的不少衣服，其中有不少是新的。她挑了几件黑色的穿上，用黑色高领衫挡住脖子上的牙印和吻痕。

“请代我向他致哀。”阿罗说着，给了佩拉一个拥抱，“不要慌。”

佩拉紧紧和他相拥，“我只是没想到……”她说，“我那边一结束就来找你。”

“好。”

他们又吻了一下，佩拉就匆匆离开了。

买了当天的火车票，她当天下午就到了墨西拿，又赶到家里。所有人都没有哭，只是忙碌着处理后事。殡仪服务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开死亡证明。

“他在睡眠中离开的，很安详。”外祖父说，“前一天晚上他胃口很好，想来是一种预兆。”

“衣服是前几天他自己选的，刚刚给他换上。”外祖母说，“那是他最漂亮的一套西装。”

“后面要怎么处理？”佩拉问，“火葬吗？”

“土葬。”外祖父说，“墓地还有一些咱们家预约的地方，那一块到处都是姓阿列维的。”

“亲戚都通知完了。”舅舅放下手机，她刚刚一直在打电话。

佩拉的妈妈在十月回到了美国，他们也接到了通知，即将回来参加葬礼。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亲戚来阿列维家吊唁，佩拉也要帮忙接待。恩佐家和艾里托家的孩子们也来了，佩拉除了要接待他们，还要帮忙和殡仪馆联系。

这时候还有一件有点出人意料的事。佩拉在家里人忙着的时候和殡仪馆的人一起去法院办理手续，殡仪馆的人告诉她，这几年里，阿列维家预约了不止一个人的后事。

“还有谁的？”佩拉问。

“佩拉莉亚·阿列维。”殡仪馆的人告诉她，“很多年前安排的，说是可能要有孩子夭折。”

佩拉心想，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佩拉莉亚·阿列维，她应付地点头，“都安排什么啦？”

“一开始安排了一个小棺材，后来又换成了一个成年人的棺材。”对方比划着说说，“按理说夭折的孩子在家族墓地里要放在边缘位置……但是他们在靠近中间的位置选了一块儿墓地。”

“喔……”

“那个孩子没有夭折吗？”对方有点好奇地问。

“还没有。”佩拉说，“呃……你们雕刻墓碑了吗？”

“早就刻好了，只等着填上死亡日期和墓志铭了……上面还雕了天使呢。哎，你们家哪个小孩是佩拉莉亚？”

这件事带给佩拉一种令人三观炸裂的感觉——合理，但是震惊。家里有一个患病的孩子，一出生就差点死去，好不容易活下来，医生又直接表示这孩子活不久，这种事换成任何一家应该都会给提前安排后事的……

很快到了葬礼那天，妈妈和威尔才急急忙忙地赶到，格蕾西被放到她奶奶家了。是一个阴天，没有下雨，大家都在一个屋子里时才能看得出来，死掉的曾外祖父的后代们和他们的配偶真的有很多人。

曾外祖父当过学徒，在作坊当过工匠，开过木工房，参军上过战场。他的人生平淡又幸福，唯一一点变数是在战场上全队逃跑之后被美国人抓了当俘虏，就算那段日子也没有吃过苦。

相比之下佩拉就是一个反面教材。她没有曾外祖父的长寿，也没有他的淡然。她甚至在和吸血鬼谈恋爱。

佩拉这些天一直穿黑色。阿列维家的墓地是一片黑压压的。早上大家一起看着最年老的家人躺在棺材里，殡仪馆的人把棺材钉好，中午他们就把棺材扛到了墓地，放进坑里。

再见了，曾外祖父。佩拉和家人一起向他告别，把玫瑰花丢进墓里。她的心中没有失去亲人的伤心，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这一天还来得比她以为的晚。

但总还是有一种憋闷的感觉——那不是伤心，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需要时间来补齐。

在这片墓地里——还有不少空地，尤其是阿列维家的这一片——下一个来的是谁？佩拉心想，如果按照原本的样子，下一个就是她了。那么全家就会来看她，平淡地和她道别，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也要死了。

墓志铭应该写什么？佩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法很多，却总是没有确定。她之前考虑过刻一个二维码显示网页，后来觉得那也太傻了。

现在，好在她能有机会活下去了。只是要想出来一个办法糊弄过她的家人，这件事佩拉自己没有什么计划，或许最后还是要交给阿罗来做。

但是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些年她变得特别享受人类的生活。如果不到最后一刻，她还不想接受转化。

是不是有点矫情了？佩拉心想。但她的意愿应该被尊重。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有人发来短信。葬礼的主要部分已经结束，没有人管她玩手机。佩拉拿出手机看消息，是未知号码——

“哈喽佩拉！我溜回来看看。我在墓园门口便利店的茶水间。”

佩拉一下猜到了是谁——弗雷多。她深呼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亲戚们都在三五成群地聊天，一些还有事要做的亲戚已经动身离开了。妈妈在和舅舅说话，威尔陪着外祖父母，没有人看她……好时机。她跟在艾里托家的舅舅们后面，走出了墓地。

便利店的后面是一片有围栏的空地，这片水泥地在墓园的石板路和草地中间显得很突兀丑陋。没有人注意到这儿，她穿过便利店和餐厅中间的缝隙，走到空地旁边。

“嘿，迭戈。”她叫她的保镖，迭戈是这群人的老大。

迭戈是一个瘦高个吸血鬼，他听到佩拉叫他，立刻就从旁边出现了。佩拉不知道他们平时藏在哪儿。

“有什么吩咐吗？”迭戈问。

“我有点私事。”佩拉说，“你们不要跟着我。”

迭戈犹豫了一下，“呃，佩拉小姐，请原谅我——我不能这样做。”

“这可是我的隐私啊。”佩拉说，“是我叫你这样做的，这样可以吗？你没有什么责任。”

她必须保护弗雷多，哪怕是在她的保镖那儿。弗雷多身在危险之中，他甚至不能露面参加一场葬礼。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有佩拉知道……如果她的保镖是间谍呢？佩拉可不敢保证。

“抱歉，但是阿罗知道了会责备我们的。”

佩拉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他怎么就不能轻松简单地遂了她的意呢？而且他还根本不听她的……佩拉发现自己并不能指挥他们。这些吸血鬼是直接听命于阿罗的。

“你会把一切都报告给阿罗？”她皱起眉，“我真分不清你们到底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监视我。”

“我们是在保护您——”

“是阿罗通过触摸读到你‘保护’我时的记忆，还是你主动报告给他？”佩拉问。

“二者都有。”

“所以说，他有命令你把这些报告给他咯。”佩拉有点恼怒，“我做什么事你们都跟着——你要是怕他责备，就直接告诉他吧：我不喜欢他这样。”

“小姐——”

“我还会亲自跟他说这些的。”佩拉说，“你们不许跟着我。”

某个控制狂喜欢玩监视……真是混蛋。

佩拉从来不讨厌阿罗阅读她的记忆，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也无法控制这种喜欢变成爱，她想，阿罗读她的记忆，这会让他更加了解她，而在这么了解她之后爱得更加坚定，这让佩拉感到一种奇异的浪漫色彩。

但是派人以保护的名义监视她？佩拉不喜欢这样。一方面，她不想被“他人”看到自己的隐私（阿罗自然不算，他是她的爱人）。另一方面，阿罗总是试图控制所有事……哪怕在他们不得不暂时分开的时候。这让佩拉觉得不太自在。

她用了自己的能力，确保她的保镖没有出现在十米内。佩拉走进便利店，店员百无聊赖地玩着电脑上的纸牌游戏，靠窗的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佩拉看到他们的背影，立刻就认出来了，他们就是里卡多和埃内斯托！

埃内斯托在窗户的倒影里冲她一笑，佩拉也对他笑了笑，她穿过货架，推开茶水间的门。

“佩拉！”弗雷多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在佩拉身后关紧了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弗雷多！”佩拉说。

她终于确定了，弗雷多和他的伙伴们都活得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至少这一点让她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吵架倒计时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