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杜洛瓦醒来的时候医务室空无一人。

床头柜上，岳铭用最古老的纸笔方式给他留了纸条，说自己回客舱与叶清声谈论工作去了。

杜洛瓦望着随手从废弃药品包装撕下的纸壳上隽逸工整的字迹发呆。

这半天的相处，让他产生了一种与这两人十分熟识的错觉。其实他们彼此间，连个人终端联系方式都没有加。

他试着下床走动，觉得神志清明，脚步稳健，又是一枚生龙活虎的好汉。

从14岁辍学起，他就在星际间游走。一开始是因为未成年，无法独自乘坐正规公共交通，后来是为了不留下可被追溯的行动轨迹，大部分时候，杜洛瓦都是坐星际偷渡船来往。

所以，阿尔戈号这样的明星级合法正规大型穿梭舰，他还是第一次坐。

但还没来得及去参观一下，广播里就播报了即将进入虫洞进行空间跃迁的提示。

现在的长距离航空运载，使用的都是人工和天然虫洞进行空间跃迁，速度快，安全性高，就是在穿过爱因斯坦-罗森桥时，会因为维持虫洞的反物质对人体作用，体质弱的人会产生眩晕恶心等生理反应。

杜洛瓦乘坐偷渡船不知道来往过多少非法不稳定虫洞，早已炼成钢筋铁胃，本以为这种合法航班使用的合法虫洞本来就引力稳定，他更没问题。

没想到这次，老江湖竟然吐了。

“呕——”

虫洞跃迁后，穿梭舰上的卫生间就会爆满，东倒西歪面如菜色的旅客们不分男女，逮着个门就进，占据了每一个坑位和洗手池，仿佛集体醉酒般哇哇大吐。

杜洛瓦忍着眩晕和恶心，摸着舱壁蹭进卫生间。

洗手池这种黄金海岸早已被捷足先登。杜洛瓦转战隔间。

第一个隔间：有人；关门。

第二个隔间：已经吐到地上了；关门。

第三个隔间：豁！熟人。岳铭扶着吐得天昏地暗的叶清声，轻轻拍背；在岳铭回头前关门。

第四个隔间，终于空了。杜洛瓦酣畅淋漓地吐个干净，捂着抽痛的胃，擦擦额头冷汗，双腿发软地走出隔间。

大概是吐得时间有点长，前三个隔间已经空了，洗手池也只剩一个趴着缓劲儿的人。

第一个水池哗哗地流水，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那儿洗手。手离开龙头，水自动停止，水池前方呜呜喷出带着护肤乳液的气流。

虽然换了衣服，但一看那背影，杜洛瓦就认出了sky。毕竟坦诚相见太多次，那身材，穿多少层都知根知底。

他们有过一段还算刻苦铭心的恋情。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并不是和前任寒暄的好时候。杜洛瓦蹑手蹑脚往门口走，不想惊动他。

“看来，岳博士并不是你的新欢。害我白担心一场。”

洗手池前的镜子正倒映出杜洛瓦做贼似的的身影。他尴尬地站直身体：“……好巧。”

粉色长发从肩头滑落，sky随意挽起，在脑后结成个发髻，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

“不巧。”他向他步步走来，光芒四射得把这充斥着呕吐物气味的卫生间都衬成了璀璨舞台：

“特地等你的。”

杜洛瓦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sky停步，摊开手，弯起眼睛，声音丝绒般动听：“我的男朋友，和我交往三年后，忽然不辞而别。你说我要做什么？”

爱德华也好，sky也好，一个个都怎么了？大家不联系这么久，为什么忽然说好了一样，一起冒出来搞这些毫无意义的复合把戏？

刚被虫洞跃迁搅和得稀烂的大脑一片混乱，杜洛瓦最想说的话脱口而出：“……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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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叶清声送回客舱，收拾了被吐脏的床铺，找仿生人乘务员要来干净床品，看着他吃过扛虫洞反应舒缓剂后睡下。

当习惯性地给叶清声掖好被角，岳铭才想起来，医务室里还躺着个病患。

他赶忙离开客舱，不小心过道里撞上个人。

女性，个子不高，穿着职业套装，有些眼熟。

sky经纪人骂骂咧咧地抬起头，一愣，立刻换了副面孔。

“哎哟！岳博士！刚刚过虫洞您还好吗？我这儿有多的扛虫洞反应舒缓剂您要吗？哎，客舱人多，空气不新鲜，给您办个升舱吧，顺手的事儿！”

对这些寒暄，岳铭一向敬谢不敏。他点点头就要走，忽然被经纪人拉住：“哎岳博士，您这是想去哪儿？医务室？”

岳铭没回答，但经纪人混了这么多年娱乐圈早已成精，一眼看出自己猜对了，装作头疼的样子叹气：“哎，怎么和您说呢，我家这那位大爷任性，但也有分寸。他和我说了，已经在卫生间遇到了杜洛瓦先生，想和他好好谈谈。您看要不，给他们点儿空间？”

岳铭已经迈出的脚迟疑地收了回来。

他对杜洛瓦的关心是什么呢？是医治者对病人，是科研工作者对受试对象，是朋友对朋友的朋友，是处男对温柔晓意的一夜情对象。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嗯。”他听见自己应道。

“哎，谢谢岳博士。真是不好意思，因为这样无聊的事情打扰您。”

“不打扰。”

经纪人能说会道，岳铭又有些心不在焉，转眼便被她从“有幸相识”说到岳铭是自家儿子的的偶像，希望给儿子签个名。

看着刚签上名字的纸质本，岳铭忽然纠结起来：

别人想要什么就可以直说，他想顺带、稍微、浅显地了解一点杜洛瓦的过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是作为对受试对象情感波动对象关系的背景调查，并无窥探隐私的意图。他想。

幸运的是，为了延长与顶级科学家的对话时间，不懂学术的经纪人女士另辟蹊径，说起了八卦：

“岳博士，您说巧不巧，他们分开了整整七年，宇宙这么大，竟然能在这里碰到。要我说，一定是他们那个，就是两个东西绕在一起，分多远也能互相感应——”

“量子纠缠。”

“对对对。这俩冤孽，绝对量子纠缠了。”

这个词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的岳铭，没什么纠正的心情。

“嗨，看我，sky总嫌我话多。这种无聊的事情岳博士应该不会感兴趣的。”经纪人挠挠头：“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方不方便加个联系方式，我家那小子一直想去费拉图实验室工作呢，啊啊，他成绩还不错的，就是我没这方面的朋友……”

总算是图穷匕见了。岳铭莫名松了口气，大方地加了个人终端好友。经纪人开心得两眼放光：“这下臭小子还不得对老娘言听计从！”

“徐女士。”岳铭看着个人终端多出的新好友：“这是回vip舱？”

“是啊！”

“正好，我也有事要去。”

“那感情好！顺路一起！不过我这人没文化，能与您聊的就咱俩认识人的这点八卦了，哈哈哈哈。”

“没关系。”岳铭扶了扶金丝眼镜：“您说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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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你竟狠心到一次都不联系我。”

sky显然是生气的，生气到让他笑出声：“呵，那三年你都是骗我的吗？其实你一点也没爱过，只是装作一往情深？”

杜洛瓦现在腿还是软的，倚靠在冰凉的洗手台上，看sky在人走光后，过去把门“砰”一声关上，按亮一旁“清扫中”的状态指示灯。

“爱过。没装。”药效下，他简短地回答了sky的问题。

杜洛瓦这么坦诚，准备一肚子说辞的sky反倒一时间无言以对，刚才质问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也是……我承认我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但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不懂事。”

大明星罕见地摆出弱势的姿态，哀垂着眉眼快步走到蓝发的美人面前，祈求地握住他双臂，蹲下来，仰视着他，仿佛他还是初见他时的瘦弱少年：

“honey，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错了呢？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告诉我爱情里需要遵守的规则呢？把我拉回来啊，你知道你可以的！为什么要放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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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沧桑地叹口气。她从sky16岁出道起带他，当时只是她名下众多不成气候艺人中的一个，逐渐成长到如今的星际影视歌三栖天王，她见证了他十一年来几乎所有坎坷与变故。

“这事儿您可别往外说。”她故作神秘要凑上去耳语，岳铭都特意停下脚步，自动弯下腿来配合了，她又“嗨”一声，摆摆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八卦记者早把他那点儿事儿抖落差不多了。”

岳铭尴尬地站直。幸好没人看见。

经纪人抱臂，啧啧叹息着爱情的脆弱：“要不是那家伙脑子抽筋找小男生出轨，大概现在俩人还好得蜜里调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