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瘦手腕使劲一挣，冰冷的金属半圆陷进白皙皮肉中，边缘透着病态失血的白，再往外则愈发红。

莫名地，岳铭就看着那块儿，有些移不开眼。

“什么意思？”笑意褪去，杜洛瓦湛蓝的眸子冷得像冰：“审讯我？不把我送医院，反而带来这里，到底什么目的？”

冷静！杜洛瓦不断对自己说，他完全没有开始行动，对方不可能发现！也许，岳铭只是察觉到些异样，谨慎地侧面敲打下？

自己这么激动，不就不打自招了吗？

放松，放松！

可是嘴和脸部肌肉就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做不到游刃有余，只能将最真实的心情全然吐露。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岳铭把眼神从他手腕上移开：“对不起，杜洛瓦先生。你表现出的症状和数字人体试验结果并不完全相符，考虑到药物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接下来的试验将会对你的神经产生强烈刺激，有肢体不受控制的可能，类似于癫痫病人，恐怕会将你自己弄伤。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不得不暂时将你拷住。”

放屁！

杜洛瓦脸色依旧不虞：“你们实验室就是这样强行将公民绑架来做实验的吗？”

“这不是绑架。”岳铭指着他身后大排机器：“重申一遍，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而且，这台椅子连接在仪器上，会将你的生理数据实时记录下来。这是一个生理检测终端。”

“很抱歉违背了你的意愿，但我保证，我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和实验室都会给你相应补偿。”岳铭一推身前的悬浮屏：“在我解释的时候，可以看下协议。”

一路跟着岳铭的悬浮屏飞过桌子，转个方向，在杜洛瓦眼前浮定。

《自愿参与人体实验合同书》

杜洛瓦从屏幕上抬起蓝眸，示意他在等解释。

岳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将药剂被误带出实验室，又阴差阳错被他喝下的事快速而简要地道来。

“……你的症状，根据目前观测，应该是无法说谎。药物是神经中枢类药物，主要作用于大脑语言系统中枢，但表情、动作属于广义上的‘语言’，所以也会受到少量影响。”

无法说谎！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杂乱的拼图终于找到最后一张，呈现出逻辑通顺的完整图像——没错，自己喝了那瓶解酒药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法说谎了！

岳铭接着说：“你的身体指标没有其他异常。虽然你的症状比数字人体试验来的快，也更加明晰，但对正常人来说，只是不能说谎，并不影响生活。”

冰凉扶手上修长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杜洛瓦紧了紧牙关：但他不是正常人。他是个间谍，他的生活就是由谎言支撑的！

他的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每个标点符号都是假的！

旁边一台机器忽然“滴滴滴”开始报警。

被拷住的身体骤然紧绷，四肢铐链“当啷”脆响！

岳铭立刻起身，快步绕过桌子在那台机器上点了几下，报警声停止。

“心率血压都急速上升，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岳铭安抚性地将手落在被勒得发青的手腕上，捂住冰冷的金属手铐，透过镜片看进湛蓝双眼，轻声道：“你在害怕？”

“深呼吸，别怕。”

怎么可能不怕呀！他在FSF安保最严密的顶级实验室里，不能说谎，限制行动，而外面密密匝匝都是FSF政府士兵！

而他，图谋不轨，包藏祸心，是FSF敌对政权：人类发展盟会（AHD）政府派出的间谍！

越怕什么，反而越会控制不住去想什么。短短数秒，杜洛瓦已经把“邀月”计划在心里来回翻滚起来：

FSF和AHD明争暗斗百年时间，前线战火是明争，后方科学技术、尤其是军事科学技术的发展就是暗斗。

五十年前，费拉图实验室率先研发出用脑机接口操纵机甲的技术，FSF自此在战场上占领先机；AHD花了十年时间追赶，和FSF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百年战争结束前，费拉图实验室又和新崛起的AI文明联手，研发出无线脑机接口技术。这项技术虽然并不是非常成熟，但又一次成为在战场上领先AHD的关键。

现在，战争结束了，两大人类阵营在第三方AI文明的威胁下，表面上三足鼎立，签署三方和平公约；实际平静河面之下暗流涌动从未停息。

岳铭的秘密研究具体是什么，杜洛瓦并不清楚。他只是一把枪，一个见不得光的工具，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只知道，窃取这项研究成果，将会让AHD在接下来的明争暗斗中，不再被动。

“用偷，用抢，用不道德的、见不得光的手段，去为同胞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正义。”

杜洛瓦的上司，也是他的养父这样和他说。

不过对他本人来说，接下这项任务更多是出于私利：他太累了，想退休。而只要完成这个高难度任务，所获得的的奖励和荣誉足以让他度过富足安定的后半生。

这是他的养老保险。

他低头不语，怕一开口，这些信息就会冲破大脑，脱口而出。

不要说错话，不要说错话……

万幸，杜洛瓦发现如果给自己足够多的暗示，好像是可以阻止说出心中所想的。

当他再三确认要说的话后，才敢张嘴：“……没有解药吗？”

岳铭摇摇头：“药剂是我团队刚研发的BETA版本，没有针对性的解药。”

杜洛瓦又问：“既然是药，多久代谢出来？半天？一天？”

岳铭接着摇头：“它直接进入中枢神经系统，不经药物中和，人体无法自主代谢。”

看杜洛瓦脸色难看得厉害，他又补充：“当然，研究出解药就是现阶段最主要任务之一。你现在出现的症状，都是药的副作用，有了解药，我们也能更快研制出符合预期药效的药剂。”他指了指悬浮屏：“只要你签署协议，将立即开启研制解药的进程。”

杜洛瓦的视线重新落回悬浮屏上。

协议里说，将会派专业观察员24小时跟随在志愿者身旁，保障安全。

观察员，会是岳铭吗？

不，他应该是项目负责人，这么具体的事情，不会由他亲自实施。

会有一个陌生人24小时盯着自己。杜洛瓦摇头：“太麻烦了。”

岳铭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叠在膝上，没有正面回应他的拒绝：

“向你介绍一下你误食的BETA药剂。该种药剂造价非常昂贵。其中一种原料，全星际只有一家化学制剂厂有生产条件。因为订单少，产量极低下，一毫克的市价在300到500万星币。”

杜洛瓦很想表现得见过世面，但药效使然，诚实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身体里的药物，价值在1000万星币以上。多有钱的实验室，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成本损耗。我们不可能再配置一份药剂，再找一个志愿者进行试验。”

“而且，就算是我把药剂不小心带出实验室，杜洛瓦先生看都不看就喝了下去，不也有观察不力的责任吗？”不待杜洛瓦反驳，岳铭接着说：“我知道这很不近人情。但我相信实验室的律师团队有这样的能力，至少让你赔偿损失的10%到20%。”

1000万的百分之十，那也有100万！

“当然。”岳铭先兵后礼，扶了扶眼镜，语气软了下来：“归根结底，这事错在我们。为表歉意，我为你争取了最高档位的志愿者补贴。你看看是否合适。”

杜洛瓦沉着脸：“你这是威胁。”

岳铭把全息屏上的合同翻到最后一页，隔着桌子推回杜洛瓦眼前：“我这是商量。”

上写：

预计观察周期：10个工作日。

志愿者补贴：个、十、百、千、万。三万。每天。

淦，一天比他一个月津贴还多！

杜洛瓦承认他动心了。动摇的表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岳铭又露出了他那种“早就知道”的微妙不屑。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如这个全星际公认的天才聪明，但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看扁。

明明在床上还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呢！

大脑飞速运转，属于职业间谍的敏锐让他把所有信息整合起来，一个猜想逐渐成型：

“……被发现了吧？”

岳铭一愣。

杜洛瓦感觉方向正确，乘胜追击：

“重要的试验药剂被泄露，还被普通民众误食，这是非常重大的实验室事故吧？”

岳铭冷漠地看着他。但杜洛瓦直觉，他的内心防线已经崩溃：

“即使是你，也不能豁免这样重大的责任。是不是，岳博士？”

“或许你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蒙混过关，反正不是致命药剂，只要我人没事，后面从长计议。”

“我注意到，在你接到几条讯息后，就绕了个弯子，带我走了一段回头路。”

“你本来没打算带我来这里。就是说，原本你并不打算强行限制我的行动；就连合同书也是临时准备的，我看到文件修改时间就是刚刚。”

杜洛瓦身体前倾，优美的声线如地狱恶魔催命的低语：

“所以，是被发现了吧？事态严重，大老板责怪下来，你能想到的立刻把损失、影响和过错降低到最低的做法，就是把我变成人体实验志愿者。这样，除了流程上有点问题，其他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他赞许地点点头：“唔，不得不说聪明人脑子就是快，这方法真妙。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湛蓝的眼睛看向桌子对面，微笑着等候回应。

岳铭冷漠地问：“……哪一点？”

“从昨晚——”杜洛瓦舔了舔唇，笑意盈盈：“到今天早上，你都和我在一起。哪里来的时间，往桌上放那瓶药呢？”

岳铭沉默。

药当然是叶清声放的。

但“叶清声“，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被他刻意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涉及的医学理论都是作者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