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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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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森严的地方,必定有重宝,是一定要去的,但荆白雀实在想不出,这处宅子有什么地方是平素一个人都不近的,建康城尤其是内城,附近都是王公贵族,寸金寸土,一处三进的宅院一大家子人住,哪里还会空出破落院子,就算是祠堂,去得人少但也必得时时烧香洒扫,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除非生人勿近只是一种障眼法。

荆白雀登时拍板:“都去看看。”

华襄在前指路,荆白雀断后,把魏平兜在中间,三人蹑手蹑脚绕开巡逻的护院跟进,迅速放倒了守卫。

荆白雀在后,先把两人推进去,并交代华襄有问题先保护魏平,自己则在门口多留了一步,抬头望了眼中天上白惨惨的月亮。

华襄以为有情况,忍不住回头问了嘴:“出什么问题了?”

荆白雀眉头压得颇紧,展不平,心里更是憋得慌——这守卫可不像一般看家护院,倒是和今夜在朱雀街截杀她与桓照的士兵气质相同,一个文臣家里,哪里来的家将?但她没法把难处明说,剩下的两人都不是完全能担得住事的。

随后,她闪身挤了进去,伸手在华襄肩上拍了拍:“夸你厉害。”

“惭愧惭愧,还是哥厉害,都是跟他学的。”华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强打起精神:“我给你看个更厉害的。”

和他们猜想无误,这是间书房,紧邻王韶之的卧室,华襄小跑进去,对着书案、柜子和墙一通鼓捣,荆白雀没把他的话放心上,走到案边随手翻了翻纸张,那小子突然朝他俩招手:“你们快过来看!”

回头一瞥,书架后头赫然显露着一个暗格。

屋子里有点暗室暗格藏东西,荆白雀丝毫不意外,但华襄能这么快找到,实在令她刮目相看,她忍不住朝那少年多看了两眼,看得他又不好意思起来,左手挠头,挠完又换右手,头发都快薅秃了:“都是哥教我的,当时在江陵,他办了一个丁忧老头密室案,他给我总结了许多要点,他跟你走了之后,我在山里背得滚瓜烂熟。”

荆白雀露出欣然地笑容,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华襄立刻得意忘形:“不辛苦不辛苦,给嫂子办事,在所不辞。”

荆白雀顺手把他呼到了前头,忍俊不禁道:“看看有什么。”

华襄稀里糊涂抓来瞟了两眼,不太确定地说:“都是没什么用的纸。”

荆白雀不禁对他刚才说得滚瓜烂熟表示怀疑,华襄看出了她的犹豫,干巴巴地解释道:“背了三年呢,再背不下来,可以拿块豆腐撞墙了。”

魏平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把书信抢过去,匆匆浏览了几张,便已面色大变,颤巍巍和荆白雀对上视线,荆白雀抬了抬下巴,他才大喘气着小心收到中衣里,收完觉得不妥,干脆又取出来,重新贴着肉藏,华襄几次好奇想问,都没找到机会插嘴,魏平快被他的灼热的眼神烧个洞,哭笑不得:“祖宗,这可是命啊!”

魏平跨出门,还觉得恍然若梦,一是为王韶之当真牵涉先帝暴毙一事而唏嘘,一是为京畿波云诡谲而忐忑,一则是为他们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想要的证据把柄而恍惚。

王韶之为官多年,还是伴在君侧,这也太不小心,他张开五指,在心口反复抚摸,甚至怀疑他们从暗格里拿到的证据是假的,不过是引他们往圈套里钻的诱饵。

“荆,荆姑娘……”

荆白雀回眸一瞥,冲他摇摇头,却是不疑有他。

绝对的实力会膨胀人的信心,加上有时候杀人作案,越简单粗暴越干净,少一些弯弯绕绕的设计,也就少一些经手的人,漏洞自然也跟着减少。更重要的是,办这种“大事”,证据必须留下,王韶之一介文臣,要兵无兵,要将无将,一个人成不了事,必须得留一手,防止同伙弃车保帅。

三人隐没在夜色中,往另一处地方去,如他们所料,那确实是一偏僻闲院,几乎已经荒置,屋内没有点灯,往来也无人影,和一步一岗的书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需要这么小心?”华襄在杉树后头蹲了蹲,冻得脚尖发麻,便直起身大喇喇往前去,被荆白雀拽着腰带扯了回来。

荆白雀扫了一眼地上高低不平的雪坑,不久之前应是有人来过,那时候还未下雪,飞雪把坑洞填埋,所以目下看不出脚印的形状。她抬起头,望向那间紧闭门户的屋子,幽幽道:“再等等。”

话音刚落,大门外便闪过一个黑衣人,气喘吁吁往里跑,屋门骤然拉开,宽大的斗篷裹住那中年男子精瘦的身形,但一开口,却叫魏平差点跌坐在地上。

“都处理干净了吗?”

荆白雀眼疾手快在魏平腰上搀了一把,托他缓慢坐下,并没有惊动说话的人。

“王韶之?”

荆白雀以口型示之,魏平飞快点头,他决计不会听错,屋檐下立着的那个,正是今夜本该在宫中当值的那位王大人。

他心脏一下子给攫紧,要知道他之所以敢叫荆白雀过来夜探王府救人,就是确认过王韶之不在,但显然,本该在台城公办的人,却隐蔽地出现在了自家后院,结合前厅的灯火通明和这破院的乌漆麻黑,只怕王韶之的行踪连家眷都并未告知。

三人不由地屏息,听那黑衣人禀报:“借今夜乱,您让我们杀的人都杀完了。”

王韶之点头:“宫里的都妥了,宫外的呢?点过人数了?”他在檐下来回踱步,心头的担子重,也生出些许焦虑不安:“那夜我就想处理干净,他却劝我不要操之过急,一次性全杀了,势必引起人怀疑,不若借新帝的恩典,次第派出去,待出宫后陆续暴毙为上,不过这样,必得保证没有漏网之鱼才行!”

黑衣人点头附和,忽然想起一茬:“是还差了个人,那个姓魏的,从江陵来的小子。”

荆白雀和华襄齐刷刷看向一旁的魏平,后者早已面无人色,好在他已经坐在了雪里,不至于腿软再跌一跤。

“听说他今夜把人引过去了?还去城里帮忙疏散百姓?”王韶之想了又想,想叹气但又憋着没叹出来,最后慎重道:“还是先留一手吧,等他没了价值再说,司马文善那边若真有动作,让他去,了他情意一场,若不成,就做个活靶子。”

魏平激愤难耐,手指抓入雪中狠狠握住,发乌的嘴唇不停颤抖,他设想过敌人以自己为子,也想过敢谋害先帝之人决计不是良善之辈,可想到和亲耳听到,给人带来的冲击却是两回事。

华襄察觉出他气息的急促,沉下心来,悄悄绕到他身后将他按住,荆白雀却在同一时间,伸手摸上背后的刀柄,暗自估量把王韶之绑了当证据当活靶子的概率。

黑衣人应下,但没有即刻离去,回头望了一眼天空飞过的响箭,转头道:“看来将军已经赶过去了。”

王韶之半眯着眼:“去和司马文善碰面?”

“不错。”

“我好奇司马文善知不知道他摆的这一出,怕不是以为还在捉魏国的刺客。”王韶之冷笑了一声,搓了搓手掌,按耐不住激动。

也许成事就在今夜。

黑衣人并没有答他呓语般的提问,只负责传信:“将军让我给大人你带话,事办妥后,让你立刻安排宫里的人接应。”

王韶之沉默地点头,走之前把人又招来,多问了一嘴:“我去接应,那你们呢?”

“我们还要继续上朱雀街搜捕奸细。”随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荆白雀眼角的肌肉一抽,刹那间以为桓照还没死。

“没捉到么?”王韶之诧异,他从前也曾军旅出身,虽然没几年,但也知道什么是弱卒,什么是强兵,显然,眼前的人和他背后所处的军旅,都不是草包。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黑衣人扔下话,不再耽搁。

王韶之走后,三人各自相望,华襄和魏平再是迟钝,也从王韶之说话的口气和内容反推出黑衣人话中的将军为谁,都在寒风里晾干了一背的热汗,荆白雀倒是不意外,毕竟桓照已经先一步告诉了他,刘裕并未中毒的事实。

但听王韶之的意思,司马文善是知道这回事的,他们设计捉奸细?所以这是司马文善和刘裕的计?那现在呢,现在还在计中么?还是这计策已经悄无声息发生了转变?这魏国的奸细指的谁?若是指桓照,他已经死了,白衣会在江左不成气候,何须出动军队搜捕,若不是,那还有什么奸细?

荆白雀脑子里混乱得犹如一锅糨糊,一时不察,竟叫华襄那小子跑了出去。他以为王韶之一走,此地便已经安全,想要进屋子搜搜看,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幸运地挖出更多的证据,但他却误触了埋在雪里的拦脚线。

这线给他一踩,院外的警铃顿时大作。

荆白雀一激灵,三两步抄过去,一手抓魏平,一手捞华襄,先把他俩甩了过去,华襄落地,反应倒是快,接魏平要把他往转角塞,但魏平却没从他背上跳下来,反而又踩着他肩往上蹬:“荆姑娘?荆……”

“我没事。”

荆白雀甩了甩脑袋,一时间脱力,样子瞧着有些虚弱,半天没有翻过墙来。

他担心是自己拖累,害她损耗了力气,扒着青瓦去拉她的手。荆白雀确实感觉到一阵阵的虚弱,心里更是没来由生出一股玄妙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但她不待多想,把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魏平的手。

别看他平日弱不禁风,瘦得竹竿似的,危急关头,竟爆发出不俗的膂力,竟把她拽得趔趄,三人一同滚下墙头。

护卫冲进院中,却只见鸟雀惊枝,不见人影。

华襄在下面垫着,往手背上咬了一口堵住嘴里的喊叫,一声没吭,等那俩人爬起身,这才甩着膀子活动筋骨,顺势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荆白雀给冷风一激,像是吹醒了心中的混沌,不由嗤笑一声。

王韶之利用魏平设计自己,刘裕又和王韶之勾结合作,那么对付自己究竟是姓王的意思还是刘裕的意思?桓照一死,如今这建康城里,还可以称为奸细和刺客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荆白雀看看华襄,又看看魏平。

“你们俩先离开这里。”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荆白雀敦促二人先行,魏平却不肯走,似乎心中另有考量,荆白雀担心他的安危,在他将要开口时抢白道:“你若是出事,那你家人怎么办?”

“我的家人都已经送走,荆姑娘,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是一介文人,但骨头不比你们软,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何须畏惧。”孰料魏平却不卑不亢向她行了个礼,又朝华襄看了一眼,谢她援手救人之恩。

随后,他毫不犹豫转身,走向大雪中的台城建康宫。

荆白雀眼皮狂跳,她分身乏术,既管不了这个,必得把另一个安排妥当,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样信物,和魏平留下的另一半证据:“你的内力应该恢复了吧,带着东西立刻去朱雀门找一位姓晁的先生,跟他离开建康。”

“那你呢?”华襄急切地问。

荆白雀凝望着飞雪,却没有动,她忽然从魏平的态度和话里意识到,司马文善费尽心思要与她割裂,莫非也是为了背水一战?

从刚才王韶之和刘裕部将的谈话,不难判断,司马文善似乎曾经和刘裕达成了某种合作,但眼下,刘裕想要借机毁约,但直觉告诉她,司马文善不单单是因为合作和刘裕针锋相对,可除了这两点原因还有什么值得让他豁出去?

荆白雀不由将两手用力交握,华襄担忧地追问:“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受伤了?”

荆白雀摇头。

“我不走!”

少年却不信,明明他肉眼就能看出她的虚弱,嘴上再逞强,也不如眼见为实。如果司马文善在这里,必能发现,她如今苍白的脸色和古怪的状态,和当初宁峦山在南燕战场上设计刺杀刘裕失败时一模一样。

荆白雀什么也没说,忽然翻手将他擒住:“我再不济,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走也得走,如果我们三人都在建康被困,今夜找到的证据迟早会落到敌人手上,你必须带着东西,趁乱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华襄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委屈地热泪盈眶:“你真的没事吗?”

荆白雀软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脸:“我保证,我会没事的,你哥也不会有事。如果你见到晁先生,再帮我带一句话。”

华襄拼命点头,最后犹犹豫豫离开,荆白雀目送他离去,深吸一口气,也甫身走入风雪之中。

她想,能让司马文善做出如此决断的原因,的的确确还有一个——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宁峦山真正的目的,以及,会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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