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三年。

千山飞雪，西北望尽是雄峰。

雀儿山口外的村寨里，一直流传着关于神仙及宝藏的传说，因为巨大的冰裂形似腾龙，当地人把那片裂谷称作双龙沟。此刻，何家村最精悍的猎手何潘正在往熊皮袄上套草编的蓑衣，这越往山里进，风雪无定时，高寒雪原撑伞不便，为免湿衣伤寒，只能以此遮蔽。

等系好系带后，他将脚下的另一件连同一双鹿皮手套递给了身旁的年轻男人，男人只取了蓑衣，把手套还给了他：“你留着。”

山外的贵人有豢养麋鹿的爱好，猎得活鹿要比死鹿卖得上价，而死鹿在挣扎过程中受伤，皮毛难以完整保留，因而裁制这样一双手套十分不易。

这一双本是何潘为自己留的，但眼前这位花钱请他带路的贵人出手不菲，更是舍得功力替她女儿疗病，他看着他拿剑的被冻得发红的手，于心不忍。

就这片刻的迟疑，剑客已往冰谷里掠去，他只能把东西慌乱一收，小跑着跟在后头追：“汪公子，汪公……”

汪神素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隘口，伸出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何潘，你有没有觉得，这道裂隙又有了些许变化？”

他们在双龙沟附近踏勘了好几个月，前前后后进山无数次，饶是何潘并不是个心细之人，也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于是挠头道：“汪公子，好像是有一些不一样，应该是下雪的原因。”

想到这儿，他又焦愁起来，开年后雪化，本就没有几个月的好时节，又因为前期耽搁了数月，现今并不是最好的入山季节，如果碰上大雪迷路不说，还容易深陷雪中被困死冻死在山上，十分危险，可汪神素显然没有回头的打算，他忍不住劝起来：“您真的要去？”

正在以眼睛测绘山图的汪神素目光一收，审视着他，过了会解下腰间的荷包，把剩下的钱也给了他。

“不不不，您误会了，不是钱不够！”何潘赶紧把他的手推过去，连连谢绝：“您给我的酬劳完全足够，还到处找人帮澹澹治病，甚至用你们那什么内功替她疏筋活脉，护住心脉，她的病就要好了，我感激还来不及，不是为了加钱！”

但汪神素对此表现得十分随便，他没有再把钱袋收回，而是强硬塞进他怀里：“给小姑娘买些好吃好玩的。”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为什么要上这山里来，花费数月的时间，吃尽苦头，只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

何潘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汪公子，说一千道一万，这雪山吃人，进了双龙沟能活着出来的，从我生下来，不，打我爷那辈起，就没见过一个，你既然不缺钱，何必去冒这个风险，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汪神素并不是冲着双龙沟的神龙传说来的，他早已从姚兴那里得知前方埋着的是什么，如果墓里葬着的真是苻坚的小公主，那么除了数不尽的财宝以外，里面极有可能收藏着百年前武林至尊庾麟洲搜集到的武功绝学，这些宝典经由向苻坚效忠的庾家后人传承下来。

苻坚麾下六星中的暗将庾明真，所练的大衍往生诀，助其成为当时的天下第一，纵使现今公认第一的帝师阁前阁主师昂，与各大派一流高手联手，也不是其对手！

他知道姚兴想要拿到玉玺，抹平姚家篡位之说，得继正朔，而武学秘籍是他向姚兴讨要的最重要的报酬。

汪神素欣慰地笑了笑，将手里的钱币高高抛起，又接了回来，他是个赌徒，不妨豪赌一场。

“之后的路你不用再跟了，回去吧。”汪神素朝他挥挥手。

何潘却留在原地不走。

汪神素抬头又在隘口张望了两眼，回头见冷得缩手缩脚的男人还停在原地，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何潘咬牙，勇敢地站了出来：“我跟你一块去！”

汪神素没有答应，轻功一纵，掠上雪峰，找到他刚才观望后并未覆雪的最佳位置，拔出腰间的宝剑，将剑身插入冰冻的岩层之中

这样，无论他此次是无功而返，还是顺利取物，离开时即便碰上大雪，也不会找不到出路，同时也为之后的行动留一手，当然，他还是希望能一劳永逸，不要再等一年。

随后，他扶着剑鞘，直接飞过山壁进入双龙沟，何潘追了两步，接到了他扔下来的一个小玩意：“这是青州公输府制作的机关，你帮我埋在出入必经的地方。”说着，便消失在风雪里。

何潘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才反应过来，将那机关在手里重重一握，旋即撩开袍子，就着白雪冲他磕了三个响头，谢他对自己女儿的救命之恩：“汪公子，保重哇！祝你得偿所愿，马到成功！”

而后他埋下机关，转身下山。

汪神素一路行至山神庙前，过去的三个月，他总共到此四五次，绘制结构，寻找匠人解构，总算让他确定依山而建的庙宇中，哪些部位可能接山石，哪些部位可能为中空，哪些地方可能设有密道。

他并非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不存在问话后灭口的行为，这导致他在询问的过程中不得已掩藏和篡改了一些信息，来免去被人破获，因此得到的结果也十分有限，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不过他并不怕，并为此心中激荡，意气风发。

汪神素推开庙门，庙宇并非木制，他初步估计应是石制，因而十分厚重，用力时仿若整个前壁都在摇晃，积雪更是簌簌往下落了满脸。

一股腐朽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结合庙外的高寒与荒芜，有好一阵子没有人来。

庙中摆放设施一如其他的庙宇，据何潘所说，这庙几十年前便修在这里，以前破烂不堪，无人问津，直到有一日村里有人上山，发现庙已焕然一新，才知被人重新修葺过，至于何时修葺，却是都说不出个一二三。

估摸应该是挖墓封穴时，连同山神庙也一并改头换面。

他从腰囊里取出一案卷宗，一边翻阅一边绕着整个神庙走了一圈，这上头多是一些文字，笔迹出于同一人，但看内容，各方都有涉猎，应是书写之人汇总，这个人对信息甄别后，留有落印，如今这些都是最重要的。

汪神素将发卷的边角展平后，还能辨别出印出的红字——

崔叹凤。

他叹了口气，就是这个人把自己举荐给姚兴，姚兴后来才会找上他。听说他是姚苌的义子，是姚兴的义兄，当年姚苌从苻坚手中窃夺秦国后，曾把这人派去江南求学，一直蛰伏在洞庭无药医庐中做细作，后来回到北方后，却死得极为突然。

崔叹凤应该一直都在帮姚兴秘密留意小公主的下落，确定其还活着后，立刻向姚兴汇报，但他出师未捷，这个任务才落到了自己头上。在他死后，姚兴应该亲自追查过一段时间，但芥子在长安闹出一番动静，被东钱的钱六爷救走后，就再无线索。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位公主已经死去。

幸好，他们遇到了自己这个世上最懂追踪蛛丝马迹的人。

纸卷里偶尔也夹杂了一些花纹图样的碎片，繁复昳丽，不似民间之物，他便与山神庙中事物一一比对，尤其是壁龛和团垫的花纹。看得入神了，没留意脚下，一连串的脆响后他才惊退两步，发现有枯骨被自己踹飞。

这庙里看来并不是一直都没人来，也有误入的旅人和求宝的冒险家被风雪逼入，但最终也因为风雪之困而饿死在这里。

他顺手将骨骸收捡，又沿着庙内四壁走动，然而他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任何具有指示性的东西。

难道就止步于此？

汪神素探头看了一眼外间的风雪，又退了回来，这一次他把工事匠作的图依次铺在地上，拿着工具走到刚才标记过的墙壁前

如果入口封死又找不到机关，那么再开一个洞好了。

于是，他初步估计出门的位置，随后拿出工尺测量，用凿子和铲子开始一点一点往里挖。

不多时便在墙上破开一个新的洞口，他把耳朵贴近，听见里头有风声回荡，确定自己挖对了方向后，又钻进去继续下铲子，等到了最薄弱的地方，一掌下去，成功破开甬道。

但这山神庙上压着厚重的积雪，破坏结构后若无法均匀受力，随时可能会塌方，为免自己被困在里面，于是解下剑鞘，顶在洞口，防止塌缩。

他这剑鞘材质特殊，折断之前应该足够他快去快回，如果他没有及时回来，也不再需要这个出口。

汪神素先用火折子在洞口燎了一番，确定里头有足够的空气自己不会被憋死，这才往墓道里钻。两壁之上每隔五步左右，留有灯龛，他摸到油灯基座，但却不敢点，而是在黑暗里用随身携带的铜钱探路，测试是否有机关。

幸运的是，一路走来都很安全，这墓葬本就在绝处，大概修筑之人也没有一步一防的道理。

不过他历来谨小慎微，屏住呼吸，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整个墓室以砖石铺就，乃是近百年南方流行的砖室墓式样，能判断墓穴修筑时间，而墓的主人将自己的陵寝建在雪山之上，虽不能以位置说明身份，但所耗人力物力不菲，其财富必然惊人。

眼下光是墓道，便长近十丈以上，斜坡向下，两侧砖文绘有美丽的彩画，而砖上全是彩色人像砖，精致艳丽。

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墓道尽头，那里有一座石门连接前室，石门密封，他费了一些功夫，用内力击开，等他步入其间，吹燃照明的火折子，却不能照通全室，只能落眼脚下。于是他小心翼翼往中部去，抬头尽望，前室极其宽广。

左右两侧的祭台上堆放着数不尽的陪葬品，汪神素在当中仔细翻了翻，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他对这些玉器也不感兴趣，于是继续往里探索。

在推开第二扇石门以前，他以为这至多只是个普通的券顶砖石多室墓，但推开后，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并不是放置棺椁和陪葬的墓穴后室及耳室，而是一间空阔的中室，四面依次排着数扇一模一样的封闭的木门，他向前伸脚探了一步，地上的方砖变换，瞬间豁开一个大洞。普通人若一脚踩上去，只怕直接就坠入山体深渊，但他仗着轻功了得，身法连变，纵上墓顶，回想了一下测绘的图纸和工匠的说法，选择了其中一扇踹开落地。

木门后是一间屋子，除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再无其他，他便蹲下来把玩，其中有一盘博棋，在他解开之后，一侧石墙开了一道隐藏的门。

再往后则是迷宫和堆放各种陪葬品的房间，他在里头打转，也碰了几次壁，最后才破解机关，摸到后室的大门。

和前中两室的昏暗不同，后室的大门一开，里头便透出华彩般的光亮，室内的每一根灯架，每一只壁灯龛上，都放着完美无瑕的夜明珠，由是他熄灭火折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两耳室内的金银玉器堆放整齐，他只扫了一眼，判断没有所求之物，便直奔棺椁而去。

墓主人的棺椁架设在正中的地台上，比平地高出丈二，分为三层，每一层有花瓣形尖石拥簇，远观如一半开半合的莲花。而正中则留有一条石阶，直达棺椁存放之地。

那花瓣尖锐密集，轻功如他，飞跃也需费一番功夫，更难保上头会否有机关要防，如今有路，如何不走。

他便大剌剌走了上去。

等他站在棺椁前，也没有任何的暗器飞射，他不由放下防备，开始仔细观察起封死的棺材，思考如何打开。

然而他没有料到，那机关就布在脚下，并非触之即发，而是压力式的，当一个人在棺椁前的地台上站立超过五息，方才会触发。

等汪神素反应过来时，地台上的花瓣开始闭合，脚下地台旋转，他往后退，退到棺椁前，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有毒！

他便只能轻功一纵，先冲出花瓣，哪知刀阵开启，如一片密织的网，将他当头罩住，他无法逃开，被卡在缝隙之中，全靠双手撑住两侧，腿脚才没有被绞成碎沫。

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237章 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