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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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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对女人的心猿意马总是一时一刻的事,见色起意或是见利起意。不过毅王对我的拿捏规律,常不在其中。

比如他偶尔也纵容我对王妃无礼,但我在任性之后若不能如他的意,他便冷脸。这其中“度”,我小心揣摩,但始终不解。

不过都不重要,他必要之时会自破自封。譬如,乐乐要出嫁——不,是结亲,他又对我热起来。

正日子那天,毅王与我一道去观礼。

乐乐的新婿是年岁相当的读书人,著姓出身,本家没落,但旁支亲眷诸多人在朝,虽非位高权重,但也荧荧星星。

喜娘说了一通祝词,锣鼓敲得震天,乐乐上堂了。她也顶了红头盖,但前面两角支起,勾在钗环上,观礼的亲眷离得近的能看见她含羞的妍丽脸庞。

我站在阿姊身边,能清楚地看见新婿和乐乐并排而立,身旁诸人都说是登对。

母亲也来了,坐在高堂之上,胭脂盖不住的憔悴。先拜她,而后朝我与阿姊作揖礼,夫妻相对一拜,成了。新人两口要下去,毅王却忽然一挥手,道:“我有一礼另贺。”

来人呈上的是皇室御制文房四宝,金器打造,不作实用,毅王道:“来日出仕,本王可提携。”

新婿一愣,而后低头拱手。我不觉得他在笑,再看阿姊,她也没什么表情。

回程时,毅王便冷了。他道:“他不更事,你姊姊也不懂么?”

“我姊姊有什么不对?”

“无君、无义、无礼。”

他扳我的下巴,我便回瞪他,“康王阴狠外露,王爷也要学他,堂而皇之地谋么?”

毅王眼里的怒气减下来,手劲也松了,“你是你姊姊教出来的。”

我轻易打开他没收回去的手,“是。”

到了王府,将要下车,毅王忽然又问我:“那绿豆糕里到底下没下毒?”

我道:“自然下了。”

“你仗着什么呢?”

我无权无势,又不得宠爱,能仗着什么,无非是仗着我有姊姊。我心底亦有姊姊。

*

又是一段小春口里抱怨的苦日子。王府的女人已许久不招惹我了,我自在极了。琵琶的弦上生出一层灰,我不提,小春也想不起来打扫。

只是终日无事做,我总会眺望院墙之外的天。阿姊在做什么呢?

我提笔要写信,墨还没磨好,便收到阿姊的信,是她的丫鬟骑马来报的。

“夫人过去了。”

过去了。

我近来愈惊异于世间的种种规则,有些明文而定,男女婚嫁、上下尊卑,就连说话行动,也须在框架之内,稍有不循便要被在其中按部就班之人唾骂。

我是外嫁女,是不在送丧之行中的人,阿姊和乐乐须守灵哭丧,我却只能弓腰拜一拜,我是毅王的侧妃,是“大”于她的。

我对母亲并无感情,也哭不出来,但仍忍不住嫉恨地上那两只蒲团,没有我的位置。

阿姊和乐乐都哭得情真意切。我突然想,我死的时候,阿姊也会为我如此吗?

母亲生前不问鬼神,停灵在家中。我得了毅王的准,归家三日,依依地回到王府。

王妃不再羞辱我阿姊后,我最恨他的拉扯。男人的手掌和人一样忽冷忽热,但力大无穷,粗鲁野蛮。我总能感到他手心一片刺砺的鳞甲,隔着我的衣物磨在我的皮肤上。

“放开我!”

“你母亲新丧,徐家的人连一炷香也不上吗?”

我立刻意识到他意指的是母亲维系的那个盛族徐家,不是我与阿姊的那个小家。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要靠的是他们,水路各道,各行各业,富可敌国的金银,四通八达的消息,五湖六海的江湖人脉。毅王陡然发现他以为在握的利器,不堪一用。

可我早说过呀。

不算徐开夜里翻墙翻窗而来,两家这些年毫无来往。

毅王不会不知。他稍加打听,派人留意,便一定知。所以,他在赌么。

真正的苦日子来了。我不能再出门。长长的白日和长长的夜啊,从前往事从我心间浮出。

平遡,是我生长的地方。在它西南角的一个村子里,我与爹娘、大姊、和弟弟生活。爹租佃几亩田地,娘不奶弟弟后也跟着下地。我的大姊,是一个很精瘦的姑娘,但是她单薄的肩上常常挑得动一根细却坚固的扁担,一头是山里的野菜,我捡了一天的柴木,东家施舍的碎煤渣,另一头是弟弟,和他的一只脏兮兮的拨浪鼓。

弟弟稍大后,不再正眼瞧它。我却时常拿起把玩,这时,娘便用手里的家伙敲我的脑袋,锅铲、锄头、竹竿子……日子没有一直如此。

起初是河里涨水,来往河堤时能看见小吏领人固堤,这事夏天常有,我与大姊喘息的时间,还会去那跑跑玩玩。但六月的时候,一连多日暴雨,势头比往年凶得多,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某一个夜晚,河堤静悄悄地绝了。我和大姊睡在外间,土房子被大水冲得摇摇欲坠。大姊先醒,把我摇起来,跳下床,脚泡在水里,一直到她膝盖上,她朝里面那间喊起来,“爹——娘——”

爹娘抱着弟弟出来。我们一家五口小心地走在水中,外面还在下雨,但有火光,在村子的地势高处,大姊艰难地叫我往她的身上挂,我已经不小了,有些分量。

第二天天亮,村子里的房子被冲倒了大半。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田被冲坏了,秋冬又干得裂开,交不上田租。爹拿大姊偿租。

大姊去了几个月,又回家来了。地主家的粮食也不多了。府衙开仓赈民的稀粥只剩一户一天一碗,弟弟先喝,爹再喝,母亲叫大姊喝,大姊摇头,母亲自己喝了,之后再也没问过她。

除了巡官来的时候,府衙下了血本。彭大人督看,常到乡里来,我也喝上了白粥。府衙甚至还做了一场小小的法会,祭祀问天,以求风调雨顺。简陋的高台之上有一女孩扮演娘娘,一袭红衣,蒙着纱。我听闻是彭大人的女儿。散了后,众人领粥。她下来,胆大的女孩子凑过去,她将手里一块不大的饼撕成若干块。我怯怯地站在远处,她竟走到我身边,我也有一份。

我娘抱着弟弟在看我,我还没塞到嘴里,就看见她拧起来的眉毛。手又放下来,一口也不敢咬。聪明的姊姊,她觉察到那视线,偷偷往我的手里又放了一块。

彭大人走后,又过不下去了,稀粥已稀得不够弟弟一个小娃娃填饱肚子了。彭大人许诺的屋舍都没有了,我们在临时搭出来的破篷布之下风餐露宿,个个饿得面上饥黄,有气无力。

但有一天,娘抱着弟弟,哄他入睡。他睡着的时候,不会闹着说肚子饿,他不哭不叫,我们的肚子也舒坦些。邻村的一个大娘经过,直勾勾地盯着弟弟。

娘防备地缩手,想把弟弟抱远些。但她毫无力气,险些将他摔在地上。

大娘低低道:“真有肉嗬。”

我站起来挡在前面。

大娘瞄了我一眼,毫无兴趣。她要用手去扒拉弟弟。弟弟醒了,哭喊了几句,娘立即将他翻面,弟弟小便,一泡尿呲出来。

大娘立刻走了。

当晚,爹回来,照例只有一些野菜。又绿又蔫。

我听到爹娘悄悄躲着我和大姊嘀嘀咕咕。

我以为他们是要将大姊送回去。过了几天,那个大娘又来了,她领走了大姊,把她的女儿交给我们。那是一个比大姊矮一些的姑娘,无精打采的,大腿还算有肉。

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住在一处,近来总是这样“换女儿”。我去找过大姊几回,但娘总不让我去,我偷跑几回,也没有见到她。

我很快就知道了。在爹要对新大姊动手的时候,东家却来要人,他们也想沾一沾“换女儿”的风气,可是大姊已经不在了。爹缩着脑袋,窝囊极了,任他们在新大姊和我之间挑挑拣拣。最终,我被剩下。

我的细胳膊细腿,没有人想要我。爹带我走过几户,也没有人问询。没办法,他带我去挖野菜。途中,他去撒尿,将我交给以前村里的屠户,说他教我找野菜。

屠户蹲下来,招手喊我,“你脚下那个有毒。你来,我这有好东西。”

他的脸冒着邪光。我并无感觉,傍晚跟爹回去的时候,我们满载而归,除了野菜,还有半只兔子腿。

兔子是什么味道?我没有尝到。我连白粥的味道也忘记了。

又过了几天,爹娘看我的眼神又不对了。终于要轮到我了。没有人教我,但我已发觉他们的秘密。

我也将遭此命运,丧身于人腹中。

我不要。我乖乖去挖野菜,又从屠户手里得到半只兔子腿。

弟弟先咬一大口,然后是爹,他再咬一大口,母亲把骨头上的剩肉嗦干净。

我低头,野菜嚼得发苦。当夜,我悄悄离开了。

年纪小,又饿得发慌,一路被骗、被拐,我最终来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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