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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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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庆城,天朗气清,礼书院也在朝廷休沐的日子歇息了一天。我带着芫芜,一道前往了城东的善因寺。少时在庆城,母亲曾多次来过,母亲原本是不信这些的,我们举家迁来庆城之后,她便常常往寺庙中去,我因那时长久地缠绵病榻,病居家中鲜少出门,故而一次都未曾陪母亲来过。

想来,少时的母亲是青州沐氏的大小姐,后来又觅得皇朝的少年将军为夫婿,人生是没有什么不得意的——这世间所有庙宇中永不停歇的香火,原本就不是为了那些春风得意,岁月无忧的人准备,所以,母亲是从哪一刻开始,对于这茫茫的人生的无措,有了仰仗神佛的想法呢?

或许是兄长的早亡,或者是我的抱病,或者是妹妹的出生,又或者,聪慧如她,一早在父亲被调离商州之时,就早已预感到我们一家将要面临的风雨?因而她才蘸天祝地,只为于这熊熊不灭的香火之中,寻求神佛们偶尔的垂怜,好护佑我们一家的安全?

想到此,我仰头望着天上的云,不由得心生悲戚。

马车在山下停了下来,上山的道路蜿蜒盘旋,须得自己行走。我们所行不疾不缓,到了寺中时,也刚刚不过辰时。寺中人并不多,我并未进入其中进行叩拜,而是准备在寺院中走走——这庙宇虽然不大,但是却雅致地很,已是秋天,一汪并不大的池塘中,莲花业已凋敝,只剩下莲叶,早已不见了夏日的风采,枯立在水中,微风乍起,仿佛摇摇欲坠,下一刻就要粉碎在这印着金光的粼粼水面中。

我望着这水面,略略出神,却感到背处的发带一松,我回头,却见到不是别人,正是湘灵。我看了一眼两步外的芫芜,她面无它色,眼神却已让我了然刚刚在我身后发生的这一切。

“宋先生莫要责怪她,是我叫她不要出声的。”眼神这个豆蔻少女,一身绯色的长裙,有如风中的云般绵软飘逸,并非宫中装扮,而是城中大户人家小姐的寻常装束。辰时的阳光并不热烈,印的她面色绯红,与这身长裙十分相配。

“公主。”我行礼。

她却跃跃地向我伸手过来,阻止我行礼,又轻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同样身着寻常装束的护卫,收起了礼数。

“宋先生好生无趣,往常在礼书院,先生都称呼我为‘湘灵’,怎么到了这善因寺,就这般生疏了。莫非……”她扑闪着如杏的双眼,面露狡黠之色,娇嗔道,“莫非这寺庙真的有什么……”

未等她将不敬之语说出口,我道:“圣上贤明,礼贤下士,降旨我等微末之臣可以以名讳直呼公主,以示我朝尊师重道之传统;而今在这寺中,并无传道受业解惑之功,故而还是要与他人一样。”

“罢了罢了,”她脸上的绯色忽然变作了嗔怒,“看先生这般模样,身若修竹清新俊逸,年纪也与兄长般无异,可骨子里却也像个老夫子,竟然与郭骏嘉那迂腐的老父亲一样。”

我正欲辩解,她又立刻笑了起来,双手背过身去,轻轻侧身道,“先生也来求神拜佛么?”

“臣听闻有得道高僧在此修行,欲来拜访。”

“先生竟然潜心佛法,我还只以为先生也有所求呢。”

“不知湘灵公主今日到访这善因寺,所求为何呢?”她并不喜欢她问一句我答一句的交流,我忽然进了一步,算是投其所好,也算是一只“蜘蛛”的本能。

她听到我的询问,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十五日后就是母妃的生辰了,每年这个时候,母妃都要带我来寺中。现在,正在祈福呢。”她说毕,眼神望向了不远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寺庙的正殿之上,已经叩拜完成的女子起身,身边的侍女递上帷帽给她重新带好。

我知道那是瑾妃。

她一身素色的衣裙,若不是我识得她身后纵然一群便装,也难掩长久供职禁中的侍卫的神色,也只会当她是寻常的香客罢了。

“母妃很是奇怪,她常觉得自己是有罪之身,年年岁岁都要到这寺中来祈祷佛祖的宽恕——纵然是劝了也不听。”

我望着她的眼神随着湘灵的一席话,收了回来。“那湘灵呢,湘灵到此可有所求?”

“我啊……”她把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少女的情态,“我自然是求父皇健康长寿,基业长青了。”我了然,那少女的情态,是少女对父亲的崇拜,“父皇是大端的天子,是万民的福祉所系,没有父皇,就没有我,更不会有黎民百姓了。”她这样说着,眼神热切笃定——她是真的相信她所说的这一切,她和衍不一样,郭有丞早些年教授的那些课,她应当是一点儿没有听,当然也包括我教的。

“公主所言甚是。”我再次称呼她为“公主”,并非不愿称呼她的名讳,而是听她方才的发言,纵然我称呼她的名讳一万遍,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也与我,与她口中的“黎民百姓”有着天壤之别。

“我曾问过母妃,她要佛祖宽恕她什么——她曾说,她本不该享有万民供奉,食民供奉却不能为民谋利,因而有罪。我不懂,这天下本就是父皇的,是我们储家的,她嫁给了父皇,父皇愿意待她好,她有何罪?”她是真的疑惑。

她说毕,我竟对这位瑾妃有了几分钦佩来,我再次望向了她——天下人只道她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引得皇帝一掷千金,穷奢极欲,想来如果湘灵所言为真,那这位出身贫苦的瑾妃,倒也并不是贪慕权势与财富之人——说到底,皇帝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件珍稀的珠宝赏玩,给她盖的那座楼,或许也只是盛放珠宝的妆盒而已。

我并未回答湘灵的话——瑾妃与住持方丈在不远处说着些什么。

一阵风吹来,寺中的木栾花齐齐的落下,一地金黄。恰巧,有一枚黄色的小花,落在湘灵的眼角,我欲要伸手拂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先生?”

我扬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示意她。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捏住了眼角的那枚黄花,嘴角笑意越盛地望着我。

此时的瑾妃与方丈已经说完,浅浅行礼后,招呼湘灵过去。她闻讯冲我继续莞尔,我点头示意,她像只鸟儿似得,着着绯色的轻云,向自己的母妃奔去。

“这距离礼部试尚有半年有余,要我说,求神拜佛也用不着这么早吧?”瑾妃与湘灵离去之后,这寺内正殿门外丹墀的大香炉上,香火依然旺盛。两个书生模样的人的对话,飘然入耳。

“给柳侍郎的银钱,你准备好了吗?”

“家里正在筹备,不是说十一月么,届时找伢子送过去。话又说回来,都准备了银钱,这一次应该没问题了吧?还用得着费这个劳什子劲儿,来这个地方求神拜佛吗?”

“你不懂。柳侍郎缺咱们这点儿吗?年年给他送钱的人从庆城得排到商州去了,打点一次伢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咱们求的是让柳大人看上咱们。这事儿没办法,只能求佛祖。”

其中的一个书生说完,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厚厚的香灰弥漫着厚重的烟雾,让人越发看不清来路。

我忽然想到在顺平之时,我曾想要摸清楚翟山遥在大端撒下的那张大网上的每一个网结,最终自然是无功而返。后来,我曾彻夜思索,她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才能驱使大端朝中的那些和我一样的“蜘蛛”们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或者美色,或者银钱,或者是国仇家恨——但我今日忽然明白,早在她撒网之初,这看似攻不可破的大端,就已经生了偌大的一个漏洞。

善因寺颇有一些历史。纵然是庭院最深处,脚下的石板也是平整得很——想来,在我离开大端的这些年,应当已经翻修过,母亲曾踏过的路,我是一点也寻不着了。

我望着脚下,一时出神。

“施主可是在找什么东西?”来人是个和尚,约摸五十岁左右,身上的袈裟陈旧却整洁,胸前的念珠颇有些年岁。

我们互相行了礼。

我赧然否认,“我曾在大端各处游历,所见庙宇众多,如今初次踏入贵寺,一时新奇,失了分寸,还请见谅。”

“贫僧了隐,见施主颇有眼缘,不知可有意对弈几局。”他主动发出了邀请。

“晚辈宋岐,荣幸之至。”

这庭院的纵深之处便有一张石桌,他熟练地坐下,将黑棋递给了我。我看了看手中的棋子,芫芜则静静坐在了廊下。

这盘对弈,持续了一个时辰时,才将将过半。及至日中之时,和尚却忽然停住,道:“今日就先到这儿,施主用过午饭下山去吧。”

我手持的一枚黑子正无处可落,听到他这没来由地一句,不免有些无措。

“晚辈愚钝,不知缘何要留半局残棋?可否请师傅指教?”

“你还会再来的。”说毕,就转身离开了。

悬在半空中的黑子,终于落在了棋奁之中。我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隐隐的熟悉之感,饶是如此,也怕多做停留后暴露了身份,用了几口斋饭后,我便带着芫芜启程返回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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