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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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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谁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认出我来,恐怕除了季黎川,再无他人。因为以前的我,不过是元将军府上一个病恹恹的足不出户的小儿子,现在的我,已是大端的一具枯骨。

而此刻,这张脸的主人,甚至不叫“元让尘”。

因为尚在南清境内,我倒也可以片刻的放肆,我在辛夷花白色的花瓣之中之下,发现了那张字条。

亥时,我前往季先生的住所,独自一人。我嘱咐了芫芜,要去见一个故人,与任务无关,请她在客栈休息,她或许接受了如此直白的原因,也就没在跟着。

直白,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

“你来了?”季先生开口道。

“先生。”我向他行礼。

“你此番,是要去庆城吗?”

我不语。

“离开庆城之后,我去青州见了你外公。这些——你应该在青州见到不崖的时候,他都和你说了。”季先生自顾自地说着,“我后来找过你,直到……直到,庆城传来消息,说你们兄妹已经在净水滩遇难了。”

房间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像他的声音,忽近忽远。

“今天,在南清,遇到你,我本不敢相信。直到我在楼上,看到你,在酒肆门口的辛夷木前伫立,我方才想着要试一试。”

我侧目看向季黎川,依旧不语。当年在庆城,在元府,他是如此风流潇洒,如今时间倏忽而逝,他依然风采不减当年,但眼神却也并不似当年那般明亮,或许,不再明亮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

“先生。”我终于开了口。“先生因何会在南清?”

“离开庆城之后,我便一直在外游历。新帝登基之后,四处派人寻我。”他说着,语气平淡得很。

我不解。早年先帝曾派柳博新请过季先生,但已被季先生婉拒——此番新帝登基后,因何再度寻访,莫非是要演绎明君求贤若渴的佳话?

季先生并没有看我,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到,“说是‘请’,倒不如说是‘命’。这番来寻,并非柳博新一人,阵势,比之前都要大上许多。我原以为,新帝登基,你父亲又……他不过是想为大端的未来请策,但没想到……”说罢,他叹了口气。

“我离开青州之后,再次遇到了柳博新。这一次,他带着圣旨而来。不得已,我只好随他们回到了庆城。在福宁殿,我见到了新帝。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起“他们”二字的时候,语气些许有些不同,想来,那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回忆。

“什么问题?”我问到。

“他问——‘可有长生之法?’”虽说是春天,确有一阵夜风吹进屋内,摇曳的烛光隐隐将要熄灭,季先生的目光落在这烛光之上,道:“我学习黄老之术,幼时便觉得天道有常,万事万物各有其中的道理,王朝的更替,人情的流转,不过倏忽而逝,故而洒脱。学习丹术,也不只道是个有趣的玩意儿,自己从未相信人能长生,国能长盛。先帝访我,器重我的才华,我婉言谢之;新帝寻我,以皇命‘请我’,却是为了长生之法……真是可叹、可笑!”

“我得了皇命,只得出来遍寻长生不老之术,起先我尚能敬着这份差事,但——”烛光之下,我似乎看见了他脸上一抹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我知道,他内心并不真正信奉并且认同新帝的做法,他无法真正地去做这件事,更何况,是一件永远无法做成的事。

“因而,在贵人的帮扶下,才到了南清。”他说着,似有一声冷笑发出,“我本以为,大端之前途命运与我无干,现在想来,是彻彻底底地错了——先帝在世时,尚且可以因着大端的和平与稳定,我能得到片刻的安虞,但如今新帝在位,这安虞梦碎,我也不过是风浪之中的一叶浮舟,命运难料。”

他停了停,又言,“到南清,也是来避一避。”他并不打算完成这个任务——当然,这也是无法完成的,只是,他在大端多年,到南清说是避祸,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藏得了一时,也难以躲得了一世。

“想来,也是避无可避的。”他又言。

我们坐着,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此番用宋歧的身份回到庆城,是为了私仇,为了家恨,我并没有季先生那样伟大——纵然他一生远离朝堂,但是他心中仍然对大端的皇室有着期待,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新帝问出那句“可有长生之法”后,那样的失落和失望。

而于我,这腐朽的皇室早该随着我们元家四代三十九口人长埋于地下,我对他们没有失望,只有仇恨——让他们下地狱给我元家陪葬的仇恨。

“当年,先生是因为识得了蓝羽姑娘的身份,才离开庆城的么?”我开口。

他忽然看向我,眼神有几分不解,很快又心下了然——他与不崖有联系,应当知道我和翟山遥去过,后来的事儿,便不难猜了。

季先生向我坦白了一切。

那时他常常在停云楼留宿,他们在一起八年,他不可能八年都察觉不到枕边人正在进行着一种秘密且危险的活动。也曾有一刻,他想过要和蓝羽一起,结束这种生活的状态。他说,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想要结束漂泊。

他以前并不觉得这是漂泊。

蓝羽拒绝了他。蓝姑娘道:“读书人到底是单纯,还真以为,我一介民女,能技压群芳,引得朝中权贵都来我这停云楼,全是得了我这张脸的缘故?”

季黎川心中知道,他也不愿拆穿,于是顺着她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所结的缘分不过如这草上的朝露,只等日出变回消失不见,做不得数。如此,姑娘既已寻得高枝,便就此分道扬镳吧,从今往后,只得祝姑娘,得偿所愿。”

季黎川说完,便轻轻拱手,作告辞状。他并未回头,蓝姑娘也并未留他。

我并不知道当时的蓝羽心下是怎么想的,她是真的借口拒绝,还是身在庆城记挂着大徵顺平的妹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季先生应该并不知晓,蓝羽的身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那头,是她唯一的妹妹。

半响。他对我说,“尘儿,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我深知元家的遭遇,于你是万不可忘却的,但我看着你,尚且活在这世间,对我而言,是一种安慰。去做你想做的吧,今天,在南清,季黎川从未见过元让尘。他日,元让尘也只是命丧在逃难路上的一只孤魂。”

他说完这些话,忽然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我知道,告别的时刻来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季黎川,七年之后,也就是明道四年,他因病在云州去世,一生未留下子女。据说,每年清明,总有一女子前去扫墓,持续了六年,此后便再也没来过。

他赠与辞盈的那幅画,被我收在了顺平的别苑之内,那把龙鳞,我一直带在身上。

庆城外,父亲和母亲的尸骨,被翟山遥着人收了起来,葬在郊外的一座荒山上,因为怕皇帝追究起来,连墓碑都没有立。只是为了同这满山的无名尸骨相区分,在他们二人的坟茔前,两侧种上了杏花树。从晋州到庆城,走了三个月,走到庆城外时,杏花早已落了,树叶倒是密得很。

我此行是受到礼书院院长郭有丞的推荐,他是宋岐祖父宋之尧的学生,曾在宋岐小时候见过他——后来,祖父祖母相继亡故,宋岐继承了全部的家学,因守孝而未能前往庆城参加礼部试,不过其才学是毋庸置疑的。

礼书院,是为皇子皇女教学的地方,一些皇帝特别器重的大臣家的公子,有时也会在礼书院一道上学。郭有丞念及师恩,又欣赏宋岐的才华,任了礼书院院长之后,一直想要保举宋岐到任,然而宋岐服丧期内,就认识了翟山遥——这些,郭有丞并不知道。

为了不惹人注目,我和芫芜只在郊外停留片刻,我站在父母的坟前,用着别人的脸,并不知晓,泉下有知的他们,是否能识得这张脸。

他们应该识得的,父母总应该识得。

就要进城了,爹,娘,无论前路如何,纵然我不能再叫“元让尘”,但我也会把皇帝的命送到你们面前。

这是大端庆城的夏天。院子里的花草长得正好。

我和芫芜跟着来人,一起向院子深处走去。中堂之上,那个男人,应当就是郭有丞。他约摸四十来岁,两鬓的头发有些许雪色,眼睛深邃,身材倒算是清瘦挺拔,他符合我对他的想象,

当然最主要的,是翟山遥给的那本册子上的画像,画的很好。她应当给画师赏钱。

他见我确是有些激动,自顾自地说着以前跟在宋之尧身后读书时的事情。我只是看着他,听他说完,不时配合着他的情绪,做出一些难过的表情。

他也问了些服丧期满之后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的话,我也只道与祖父祖母情深,他们相继离世让我十分伤怀,祖父生前最常叮嘱孙儿不仅要书读万卷,也要路行万里的道理,于是乎我也去看了诸多地方,未能及时收到叔父来信之类的云云。

他并不怀疑我说的这些,宋岐确实出去游历了,只不过是被翟山遥带走了而已。

夜晚在他府上住下,他着人送来了衣服,是第二天去礼书院要用的。我客套地应付着,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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