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靖云正想再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韩夫人、章公子！”

厅里的人闻声一起向外望去，一个穿着绿色七品官服、面容整肃的中年男人步履刚健地从门外跨进来，对韩清露一拱手：“抱歉，劳两位久等了，实在是不知道二位会突然到访。”

韩清露站起来微福了福：“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送拜帖，还望王知县莫要介意。”

王木沅：“不介意，当然不会介意！两位别站着，快请坐下。”

王松澄连忙将韩清露对面的位置让给王木沅，自己和妹妹坐到一边。

王木沅坐下来继续说道：“听说二位是因施录事的介绍，才来的我们辛城县？”

“正是。”韩清露微微一笑，“刚刚也在跟王公子说，我除了酒楼生意，还有不少药铺，从药商手里收购药材，中间总是要多花许多冤枉钱，若是能直接从药农手里采买，于我于药农都是好事。施录事知道我的想法后，很是热心地介绍了亳州地方的情况，他说辛城县的药材向来是种类最多、品质也最好。”

王木沅朗声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县里地形气候种出来的药草确实是最好的！回头我还得谢谢施录事，这事要是能成，也算是为百姓做了点实事。”

韩清露：“看来王知县和施录事的交情不错，施录事本来还说要亲自引荐我跟王知县认识呢。”

“倒也谈不上交情，州里县里有公事，总是经常要碰上的。”王木沅端起女儿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只是——施录事现在就在我们县中，韩夫人和章公子不知道吗？”

“哦？”韩清露惊讶道，“我只知道施录事要陪我谢大哥办皇差，得过几天才能带我们去各县走走，没想到他们竟也是来的辛城县办差么？”

王木沅不动声色地问道：“韩夫人口中的谢大哥，该不会就是谢子黎谢中丞吧？”

韩清露：“正是他，我与谢大哥是同乡，谁能想到这么巧，竟会在这儿相遇了。”

“确实是够巧的。”王木沅深望着她说道，“那么夫人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药材一事吗？”

韩清露也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是，我要的量可不少，至少也能有一个中等药材商人的量，若是贵县的药材品质确实如施录事所说那般上乘，我们甚至可以全要了，价格绝对比其他商人好。只是这样大的量，若让我们一家一家的去和药农谈，未免过于麻烦，也不一定谈得好，私以为还是由县衙牵头比较好。”说到这儿，她笑了笑，又补充道，“溪云楼的声誉王知县想必是听过的，再不然也可以找谢中丞作保，王知县不用担心我是来讹人的。”

王木沅心里确实怀疑韩清露的真实意图，本来只打算敷衍一下就把人送走，可听她说得这么认真，便不由想到若真能谈成，对辛城县的两千多户药农是一件大好事，尤其是对那些没有谈价权的小药农，这么一来，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丝变化：“韩夫人说笑了，在下可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心！既然夫人已经保证了价格一定会比其他商人好些，不管能不能谈成，在下都要替本县药农们先谢谢夫人的诚意。”说着，他双手在胸前拱了拱。

韩清露也以点头回礼：“既然大家都有意向，不知王知县今日是否有空先带我们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咱们再谈详细的合作？”

“今日......”王木沅脸上有些为难，想了想说道，“今日衙内事多，确实无法抽身，不如这样，下午我先找人陪夫人和公子去各处转转，看一下情况，然后明日......明日申时再请夫人来一趟县衙，我们一起商量个大概，后面几天，县衙会派人与各家大药农去谈，小药农就让里长去牵头。若各项条件都能谈妥了，那再由县衙起草约书，请韩夫人确认。夫人看这样安排合适吗？”

韩清露赞叹道：“当然合适。王知县真是精干，这便把后边的事都安排妥了，有这样的父母官，怪不得我们一路走来，辛城县的百姓脸上最高兴。”

王木沅忙道：“夫人过奖了，也不过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两位住哪个客栈？一会我就安排人去找二位。”

“就在福兴客栈。”韩清露说着看了王松澄一眼，“既然我谢大哥他们也是来此地办皇差，想必这几天县衙里要协助他们，忙得很。我看令郎对本县情况挺了解的，不如就让他陪我们去吧？”

这话确是事实，何止是忙，因为谢晞他们的到来，许多本地的事情都没有人手去处理，只能押后了，王木沅刚刚也正在脑子里急速思考着还有谁能派出去，可即使如此，他也是万万不放心让王松澄去的，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

可王松澄却是极想去的，这时忙毛遂自荐：“爹，韩夫人说的对，就让儿子为您分点忧吧！县里的情况我虽然没有您那么熟悉，总还是有数的......”话未说完，他就被王木沅严厉的一记眼刀吓得一缩，愣是不敢再开口了。

王木沅：“两位，不是我不愿意让他陪你们去，实在是犬子常年在家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怕会帮倒忙。”

韩清露与庄靖云碰了一下眼神，后者会意，语气明快地接话道：“王伯伯，少纯兄与我年龄相仿，刚刚闲聊许久，也颇为投机，让他与我们一起去吧，就当给我做个伴了。”

王木沅要再阻止便有些奇怪了，他正为难，王素弦突然道：“爹爹，我也一起去吧，我和哥哥两个人，总不至于把路带歪了嘛？”

王木沅：“你一个姑娘家......”

“爹爹！”王素弦撒起娇来，“我换男装去嘛，就这一次！”

“唉，好吧好吧。”王木沅一脸无奈，有女儿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我这一对儿女，真是让两位见笑了。”

韩清露笑道：“都是精金美玉，王知县谦虚了。”

王木沅只是摇摇头。

话至此，韩清露和庄靖云便告辞回了客栈，待两人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王家兄妹俩就如约来了。王素弦果然换了一身男装，不过那娇嫩的脸蛋和玲珑丰腴的身形一眼便能让人瞧出是个女子；王松澄居然也换了身衣服，看上去比他妹妹身上的和他自己早上穿的那身都好上许多。

杨绰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后，几个女子坐上车，庄靖云和王松澄骑着马走在前边，一行人边聊边出了县城。

大约是王木沅又交代过，王素弦就不必说了，本来就是看着活泼，实际谨慎的很，那王松澄也比上午小心了许多，但凡涉及到王木沅和施平的事或者府衙里的事，都打着哈哈就过去了。庄靖云也不着急，索性只与他聊些临安与京城的见闻，尤其是他如何与各种世家子弟饮宴交游、寻欢作乐的事，听得王松澄双目放光、羡慕不已。

辛城县的药田主要集中在县东，也就是与太兴县交界的那一边，这一带最适合药草的生长，十里八乡的农户几乎都以此为生；再往北去就是连绵的群山，辛城和太兴两县都有许多采药人常年进山，若是运气好，采到几株珍稀药材，便能抵上全家一两年的开支。

韩清露一行人沿着官道由南往北，时不时便下车下马在田垄间走上一段，听王家兄妹介绍一番。

药田比其他庄稼都更需要精细频繁的打理，所以一路上能看到许多正在劳作的药农，这些朴实的农民见到陌生人，还是打扮得如此富贵的陌生人，纷纷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其中竟有不少人是认识知县家的兄妹的，远远地便热情地喊着“少爷好、小姐好”，胆子大一些的，还会走近来打招呼，足见王木沅此人在老百姓当中的口碑与亲民。

王素弦约莫也是没少男装跟着父亲出门，认识她的倒比认识王松澄的还多，那些农妇与她说话的态度也颇为亲热，甚至有两个垂髫小儿见到她，便兴奋地直接扑过来，亏得庄靖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否则怕是要闹笑话。不过王素弦仍是羞得满面通红，半天不敢去看庄靖云。

就这么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的，两个多时辰便过去了，太阳开始西沉，天边也渐渐出现了晚霞。那金灿灿的霞光，映着一片片翠绿的药田和田间或唱着歌或聊着天的农民，显出一种极为平静祥和的景象。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了，韩清露和王素弦迎着绚丽的落霞走在前面，庄靖云和王松澄默默跟着，都沉浸在这难得的美好气氛里。

快走回马车时，官道的另一边也远远地过来了一拨人。

韩清露在马车边等了一会儿，王松澄和王素弦兄妹不明就里，只好陪她一起等着。

那拨人越走越近，韩清露的眼睛也愈来愈弯：“谢大哥，又见面了。”

“妹妹怎的不等我陪你，自己就来了？”谢晞带着一脸笑意走近她，身后除了张方初和施平，还跟着两个县官和几个随从，正好奇地打量他们。

庄靖云看到谢晞那张虚伪的笑脸，就觉得烦得要命，却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而王家兄妹虽然不认识谢晞，但早就听父亲提过谢张二人来调查的事，这时便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的身份，都恭恭敬敬地微微低着头。

“临安突然有些事，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此地，等不及谢大哥了。”韩清露笑盈盈地说着，又看向他身后两人微福了福，“张侍郎、施录事。”

“韩姑娘。”张方初拱了拱手没有多言，脸色也微微沉着，显然对韩清露的突然出现并不觉得高兴。

施平心里也觉出些奇怪来，他是认得王家兄妹的，便试探着说道：“韩姑娘果然是雷厉风行，看来是已经和王知县碰过了？”

韩清露：“今日早上的事，借了您的光才敲开了王知县家的门，还要请施录事不要怪罪。”

施平忙答道：“当然不会，这本来也是在下答应韩姑娘的事。”

韩清露对他笑了下，又看向谢晞：“我也是早上听王知县说了，才知道谢大哥原来也是来这里办差。我们在辛城县大约也还要住上几天，谢大哥若是能抽得闲时，可来福兴客栈找我和小云喝茶。这会儿，我就不打扰你公事了。诸位先请。”

“妹妹一向来善解人意。”谢晞深望着她，“等我得了时间，便去找你们。”

......

“谢中丞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愧是我们大齐的臣子啊......”谢晞那行人离开后，王松澄感慨道。

庄靖云听他这么说，心中极为不屑，但碍于现在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正难受呢，就听身旁的王素弦轻哼了一声：“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做官又不靠脸。”

王松澄被妹妹当众驳斥，有些着恼：“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谢中丞可不仅长得俊，而且才华过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王素弦：“空有这些才华又怎么样？做官又不靠诗词歌赋。”

没想到又被顶了一句，王松澄气道：“那你说靠什么？”

王素弦：“当然是像爹爹一样有一颗为国为民的的心，上不负君父，下不负百姓。”说到这里，她大概是想到了刚刚韩清露和谢晞说话时，两人似乎颇为亲近，连忙补充道，“夫人，你别误会，弦儿只是单纯说为官之道，并没有其他意思。”

韩清露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弦儿说的很对，我有什么好误会的呢？”

庄靖云早在听到王素弦第一句驳斥时，嘴角就已经忍不住弯了起来，这时也附和道：“就是，弦儿妹妹明明说得很好，如果大齐的官员都像王知县这样一心为百姓，圣上何愁治理不好天下？”

王素弦也是看不得哥哥那肤浅的样子，一时没忍住，这会儿就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想了想问道：“章公子以后也会入仕吗？”

“嗯，应当会参加下一次的进士试。”说着，庄靖云转过头看看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若是能有幸及第，希望能成为像弦儿妹妹口中这样的好官吧。”

毕竟已相处了一下午，互相之间也有了些了解，王素弦抬起头回应他的目光：“章公子定能及第，也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

韩清露见得二人情状，不由一笑，然后突然觉察到一道目光，她侧过头，发现王松澄正带着一种挤眉弄眼似的喜色看着她。韩清露心里感慨了一声，王木沅这个儿子真是和女儿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