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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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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游湖后,谢晞没有再去医舍——三天后就是清明,他该动身回乡了,毕竟此行名义上还是为了祭母。

永义县是婺州东南部的一个小县,距临安约有三百里路,谢晞是于清明前一日抵达的,当地县令得了消息,早早就带着一帮小吏在路边迎候;驿馆显然也重新整修布置过,放在这小县城里,也算弄得别致舒适了。

应了县令的晚宴邀请后,谢晞就带着随从去了谢家村,一路上遇到的几个农妇似乎认出了他,但都不敢确信似地站得远远的——如今的谢大人英俊挺拔,又惯常黑色锦袍,腰缀玉佩,一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样子,谁又能相信这是当年瘦的跟竹竿似的穷小子呢?

沿着村间小路,一路向东,在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后面,谢晞望见了自己家的祖屋,年久失修,一侧的泥墙已经塌了一半;他驻足看了片刻,而后摇头笑了笑,继续往东走,一直走到村子尽头的一个小山坡。

小山坡上有几个坟包紧紧挨着,野草并没有长多高,看得出来是有人常来清理。谢晞亲自动手把野草都除了,又和随从一起将两棵被大风刮歪的小松柏扶正,然后在最右边的坟茔前站定。这座坟茔上的万年青比隔壁坟头嫩一些,墓碑也更新一点,谢晞缓缓蹲下来,用手摸了摸那上面的几个字——谢刘氏之墓,碑很粗糙,字却刻的很工整。

坟墓里的人,其实不是他的生母,生他的那个女人在他三岁时就跑了。后来这个女人来了,又给他生了两个弟弟。再后来,他那个暴躁的爹突然病死了,没有人会打他们了,也没有人养家了;没多久,他的那两个弟弟也跟着病死了,从此只剩这一对毫无血缘的母子。他的继母挣扎着给了他一口饭吃,但跟他并不亲。

那年金榜题名后,他想过要如何报答她,可惜,很快就身不由已,最后也没能回来看她一眼,连这坟茔也是韩家姐弟帮他立的。

终究是亏欠了这份养育之恩。

谢晞在墓前默立良久,直到随从上前提醒天色将晚,他才舒出一口气,整整衣摆回了县城赴宴。

第二天就是清明正日,谢晞再来正式祭拜时,发现已经有人来祭扫过了,墓前的香烛还未燃尽。

他心中了然。

如果是之前,他会刻意避开他们,但是自那天见面后,他就不得不改变了计划。也许也不全是“不得不”,多少还是放不下这点私心吧。

他的眼神黯了黯,将带来的祭品一一放好,洒了清酒,烧过纸钱后,让随从留在原地,自己就往不远处的河流走去。

这一带沿着小河其实是个三州交汇之地,谢家村属于婺州永义县,小河对面韩家所在的小岩村则是越州剡县下辖,而小岩村往南还有个桐柏村,已属台州范围。三个村子相互挨着却属于不同州县,这也是为什么临安那些人并没有想到他和韩清露会是旧识的原因,而五年前他们派来调查韩清露底细的人,想必即使查到韩叔曾接济过一个叫谢二的孩子,也不会多做联想,毕竟韩叔接济过许多姓谢的孩子,毕竟那时的他还在默默往上爬。

谢晞过了桥,又往东行了一小段路,就望见了远处旷野上的几个人。还没等他走近,韩西岭已经先眼尖地看到了他,低头对姐姐说了句什么,于是,韩清露也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清露,阿岭,我来看看韩叔韩婶。”谢晞顿了顿,又对韩清露身后的人招呼道,“凌云也在这里。”

“谢中丞,”庄靖云这日没穿学子服,而是作回了世家子弟锦衣玉冠的打扮,看上去更为俊美了。他作了个揖,显得不太情愿地解释了一句,“这几天本地的同窗们都回家祭祖,书院没有讲学,我就随韩姐姐和阿岭一起过来了。”

谢晞点点头,而后转过身,先在韩父墓前跪下,默默凝视片刻后,庄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即又跪到旁边韩母墓前,同样庄重地磕了三个头。如果此时他的两个随从也在这儿,大概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这位大人在自家祖坟前也不过弯腰鞠躬呢。

事实上对谢晞来说,韩父韩母确实有如再生父母。

他和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一样,都是在韩父的小私塾里开的蒙,又因早慧而特别得韩父喜欢。他爹病死后,全家饭都吃不饱,更不可能给他交束脩读书,本来谢晞应该就此沦为一个庄稼汉。可韩父不忍心看一棵好苗子就这么毁了,亲自上门领他回去读书,还时常接济他家;等谢晞大一些展现出更多天赋,韩父又让他去自己家临摹名家字帖,教他作画,家中藏书也任他自由翻看,及至最后,甚至当了韩母的陪嫁,送他去太和书院读了两年书。而韩母亦生性善良,对他不吝温柔关爱,只是可惜身体羸弱早早过世。

谢晞与亲父继母都冷淡,这辈子感受过的亲情与快乐,几乎都来自韩家。

磕完头,谢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对韩清露郑重说道:“清露,我娘的墓......多谢你了,还有她生前,也多亏你照顾。”

大约是因为在父母墓前,韩清露的语气温和许多:“不用谢我,医病和料理后事的钱,都是你托人带回来的那些。”

接着,她突然对韩西岭吩咐道:“阿岭,你先带小云四处走走。”

韩西岭向来听话,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庄靖云一起往远处的花田去了。

谢晞见她今天的态度与前两次截然不同,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她的目的,不禁感慨,倒又与自己不谋而合了。

“罗寒松、沈千山、章昱、周慕、林攸......”韩清露开口了,却是报了一长串名字。

“我知道,他们的案子你都暗中斡旋过,否则这些人恐怕不止被贬或者罢官这么简单。”

“你如何知道的?”谢晞一阵惊疑,没想到她会这样开场。这几个人的命确实是他暗中救下来的,但他做得极为隐秘,连顾诜都没有察觉,远在千里之外的韩清露是怎么发现的?

韩清露并不回答,只用温和的声音继续道:“你这么做,是因为还没完全忘记自己的初心,也不想让自己的手太脏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跟着顾诜呢?明明还有其他选择。”

谢晞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韩清露等了一会儿,又道:“‘若有朝一日,果能登庙堂伴君侧,必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绝不见礼而迁’,这是我爹临终前,你拉着他的手承诺的,记得吗?”

“清露,”谢晞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犹豫,“......我入仕时,顾诜已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党羽遍布,朝中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若我不顺势而为依附于他,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小小地方官,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又何谈救时行道、犯颜纳说?”

韩清露:“可做个小小的地方官,不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吗,而依附顾诜得来的权势,除了帮他清除异己还能做什么呢?何况以你的才能,假以时日......”

“不,”谢晞打断她,“若想扳倒顾诜,必须抓住时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地方上。”

“时机?”韩清露目光一闪,追问,“什么时机?”

“去岁,七殿下提前出阁,冯贵妃为他要了晋王的封号,她的下一步,便是要依靠顾诜的力量废掉太子,帮晋王扫清最后的障碍。但是,清露,”谢晞压低了一点声音,“一旦圣上千秋之后呢?顾诜父子凭着拥立之功,还有谁能牵制?贵妃是深谋远虑之人,当年她便是看清了母子二人的前途,而选择助顾诜拜相掌枢,日后她也必会为晋王的权力巩固而与顾诜反目。”

韩清露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表面依附顾贼,借他的力一日三迁,实际却是做冯贵妃手中的暗箭?”

谢晞点点头:“贵妃并无擅权之心,只不过疼爱儿子罢了。至于晋王,我做过他的侍讲,聪慧通透,性情也颇为宽厚,若能助他剪除顾诜极其羽翼,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韩清露也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开口:“可是你们能想到的,以顾诜之老练,恐怕也早已料到,他难道会毫无准备、坐以待毙吗?何况,冯家既非世家又无能人,贵妃自己又深居后宫,除了皇帝的枕边风,对朝堂之事的干涉几乎全靠顾党。而晋王去年才出阁,别说自己的势力了,恐怕身边都是顾诜安插的人吧?晋王和贵妃真的能摆脱姓顾的掌控吗?即使能,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足够的实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说到底,顾诜之所以能全心帮晋王上位,不正也是看中了他母族卑微,易于掌控吗?”

这番分析一语中的!非是极为敏锐、又对朝中形势非常了解的人,不会如此快地找到他话中漏洞。

谢晞几乎确定了心里的猜测,一时滋味难言——这些年,他刻意断绝和韩家的关系,就是不希望他们姐弟被卷进这些事里去,可没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韩清露已经自己走了进去,而且恐怕已经走到了漩涡中心。

他心绪难平,但仍是从容应对道:

“你说的不错,这条路会很难,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太子恐怕根本等不到即位,而其他皇子若有心要争,势必也只能依靠顾诜。唯有晋王,凭借圣上对他的宠爱,或可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韩清露反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芒,“怎知不会是顾贼愈强?难道时间会只站在你这边吗?再者,先不论你这番筹谋能有几分胜算,就说大齐自太宗起,休养生息二十几年才得来的一点治世景象,不过十余年,几乎已被顾贼毁尽。等晋王有实力与顾党相抗还要多久?又会有多少忠良枉死?黎民百姓又会被作践成什么样?”

她的话里透着激愤和悲悯之情,谢晞压下被挑起的心潮,平静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谁说的?”韩清露突然向他走近一步,望着他的双眼,“皇帝并非完全昏聩,又正信任你,此时若联合刘太师庄尚书等正直之臣,再加上太子母族势力,未必不能除掉顾诜;即使一时难以成事,只要能保住太子殿下,顾党必不能长久。到时候,你就拥立的大功臣之一。”

谢晞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眸子,轻轻摇了摇头:“我若帮太子,就是自寻死路。”

韩清露眼里瞬间的失望显而易见:“难道皇帝已经决心要废太子了?”

谢晞:“还未,但顾诜不会让他犹豫太久了。”

这话让韩清露一下又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周璟是不是也参与了?”

谢晞见她如此敏感,失笑道:“我这么说是出于我对圣上和顾诜的了解。我回来的目的至少现在还与此无关,而且我也不认识周璟。”

韩清露的神色显然是不相信。

谢晞不再解释,只是凝望着她道:“清露,太子没有胜算的,但是只要你愿意现在抽身,不管在这些事里已经涉入多深了,我都可以保证你和阿岭、还有溪云楼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相信我,这天下迟早会有海晏河清的一天。”

“呵,”韩清露却笑了一声,说话不再留情面,“谢中丞的话说得还是那么漂亮。你觉得,我会天真的相信你这套前后矛盾的鬼话吗?你当真就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

谢晞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韩清露等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冷道:“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还请谢中丞不要再来祭拜我爹娘了。我们韩家受不起!”

说完,她再次拜过父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地。

谢晞独自在墓前伫立良久,直到韩清露的身影彻底从他眼底消失,才终于长叹一声:“还是和尚说的对,信是冥冥原有主, 人生何必用机关呐。”

作者有话要说: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出自苏轼《居士集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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