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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甘州大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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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看着怀里的阿旻缩成一团,心口滴血,他仿佛知晓自己的错,哭成断奶的孩子。

可惜太晚了。

他们赶向龙宫,青黛试图施法治疗伤口,可她只是山羊,水下施法受限。所以阿旻摆手打断,无力的胳膊在水里如浮萍。

“阿苍,正巧你嫌弃我的过往。”

阿旻的手摸上他的脸颊,触感如鱼的亲吻。

“她们在寻找那道士,如果可以,希望你帮她们一把。”她接着又说道:“记得帮我向你长姐道歉,很遗憾,我没能变好。”

后面一句显然是对堂溪毓说的,但她已然失去力气,甚至不能扭头,嘴唇一张一合,就像日历被风吹起又落下,迟迟不翻页。

逐渐,阿旻整个人化作蒸汽,妩媚的笑容化作泡沫,从阿苍的手指缝里漏出去,无论他怎样握紧。

堂溪毓哭红了眼,在泡沫的折射中似乎看到了姐姐,当亲近之人死了,留给后人最美好的便是回忆,最痛苦的也是回忆。

随珠坠落,靡靡滑下。

堂溪毓赶急去接,待她回身仰头,只见阿苍化作蛟身。没有鳞片,青龙色的身子暴起青筋,于墨色中发出淡淡幽光,悲恸搅翻了湖底。

她与青黛两人抖得像筛糠,无依无靠地悠在水中,脚底之岻裂开,如有鱼性,纷乱散开。

蛟愤然地打旋,妄图捕捉每一个白沫,欲嗅阿旻的残留香气。

堂溪毓有些忘却了道长消失,当务之急是保命。

因为再持续下去,地表便会出现大裂缝,所有水被吸进去,鱼儿被卷,她和青黛也是如此。

随珠光芒逐渐吸引逃荒的鱼群,将她们包围,蛟如天空巨龙,逐渐远离。

——我们在下坠!

堂溪毓惊慌,不单因为地表吸,还因为鱼群挤压。

“快用海天一链!”

青黛此刻倒把手绢藏在怀里,用手臂挥挡鱼群,嫌染上鱼腥味。

“水之神者清清灵灵,右观南斗左观七星。”

堂溪毓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随珠奇异地漂浮,她强抑下坠的恐慌。

“昭昭无冥冥,急急如律令!”

有鱼焉,袭其后背,藏其发尾。她却不动分毫,直至说完最后一个字。

金光大现,昏黑湖底升起一个骄阳,鱼群胡乱逃窜,她们如有火球包围,渐渐上浮。

蛟见状回冲,嘶吼着火山脚下的黎明,视她们如蚁。

堂溪毓咽了口水,憋着一股气,伸出手,将海天一链抛掷水中,后吹一口气,水浪能送她们入青云,如有扶摇。

施法的水浪和蛟口里喷薄的怒气相撞,竟不分上下。

蛟已活千年,堂溪毓她们自然撑不了多久。

水浪似乎就要偃旗息鼓,她手中的法力像一根坚韧的草,被车辙碾压来回,最终还是蔫了。

青黛与她被浪残酷地撞开,放眼观看,她们恰如微弱的光线分叉。

“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

这是被撞飞到远处时,堂溪毓心里唯一的念想。

耳边万籁俱寂,随珠迷失方向,她是海浪席卷下的木船,漂泊到分不清方向——想拼命上游,却不知道何为天,何为地,何为成大事者。

她只觉一片混沌,眼睛逐渐疲软,没了随珠,她已经喘不上气了。

四肢冰冷麻木,发丝似乎也在求教地向外逃,扯的头皮发麻。

传说人死之前会感到愉悦,她此刻回想不起任何事,仅寻找这种感觉,似乎她已在忘川河。

刹那,一股不知名力量将她牵扯。

“难道是神明?”

她睁不开眼去应证。

稍后唇上传来温软的压力,不同于冰凉的湖水,她仿佛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夏日。

一丝丝气钻进她的唇,融进她的心,消弭在身子的每一处。

“神说,是非因果,强之有咎,这番也是吗?”

堂溪毓脑中只剩这一寸残缺的想法。

“咳咳咳……”青黛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身上湿漉漉地滴水,她想换一身干净的都无法,因还下着暴雨——

是方才混乱导致,似乎天地颠倒。

苏绎双手抱堂溪毓上岸,雨滴滴答答拍在二人身上。他低头,尽可能不让雨水侵染她憔悴的面庞。

“你先带她回去,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苏绎走至青黛面前。

青黛想说什么,却又看清堂溪毓有些脱水,嘴唇向上岸的鱼吐泡泡。她没从地上站起来,而是弓身变成了一头山羊,羊毛如同黏在一起,一点儿都不卷了。

“紧着吧,我带她回去。”

苏绎便将堂溪毓安置在羊背上,掐决为她们开辟乌云,化作无形的伞。

当山羊的青黛抖下身子,确认安妥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住宅,溅起泥浆。

留给苏绎的只剩逐渐缩小的影子,脚下泥泞的路和躺在一旁的蛟。

本是水中神,今却枯鱼涸辙,低入尘埃。

他青蓝色衣摆蘸着泥污,仍由发丝贴在脸颊,拳头捏紧,置于腹部,纹丝不动。

“该收手了。”

阿苍依旧是个暴雨天荒废的稻草人。

“善积者昌,恶积者丧。”苏绎说完,仅静静看他。

阿苍嗤笑一声,不屑道:“他们胡乱捞鱼,灭亡的鱼族数不胜数,我不过是效仿他们。”

大雨滂沱,湖面咆哮奔腾,不远处的村庄传来欢呼。

“陟罚臧否,切记轻重。你断水源,死伤者遍城。”苏绎凛然,“何况你停水禁雨,鱼族不也消亡了一大半。”

阿苍眉心微动,却依旧不屑道:“你高尚。”

苏绎右手垂地,手掌如有运气,地上的剑飞来手中,他一涮,泥点纷飞,如镞,扎进树干。

阿苍似乎没心情阻挠,依旧瘫在泥泞中,眼都不眨一下,看苏绎怎样用剑勾起湖水,怎样用剑划破天光,怎样唤醒另一边的山泉。

而后才将手覆在脸上,挡住雨点,轻叹一声道:“阿旻,你要找的道士就是他,对吗?为了一假道士殒命?”

似乎在跟手心的浮沫说悄悄话。

他又顿时想起从前将阿旻圈禁,不听她解释就鞭笞,对她喜怒无常,将她的过往铭记,又作为羞辱她的刀刃,事后又扮起深情。他继而哽咽道:“阿旻……我错了……能原谅我吗?”

可浮沫早已散去,他却不知。

苏绎喟叹“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后,便提剑离去。

天已微亮。

待他回至望月轩,雨才渐渐息气。

“你快来瞧瞧。”

苏绎将走到门口,就听见青黛的呼唤声,她掐着手绢,急匆匆的。

“我已经给她服了药,稍后便能醒了。”青黛柔声,顿了顿:“所以甘州的事处理完,你何时消停能帮我。”

“且先等她醒来,我定不食言。”苏绎迈步到堂溪毓身边。

青黛听闻此话,眼眸里闪烁起希望,低头细细摸索下手绢,上面绣着红豆枝。

苏绎替堂溪毓掖了掖被角,而后还不放心,便以手背触碰她额头,试温度。

还好,一切正常,苏绎悬着的心落下。

“大人,不如现在为我算,我险些逃命,等不了了!”

青黛边揩眼泪便说。

青黛的确在璃湖边等了百年,但不光是等苏绎,更是在等另一个男子。

另一个农夫男子。

名叫丁二郎,她已故的夫君。

起初青黛只是个犊羊,为了吃食住宅担惊受怕,惧怕爰居的魔爪再次找到她。

某次她外出觅食,吃惯了骊山仙草,自然挑挑拣拣。意外见到一砍柴的少年,衣着麻布小袖短衣,健壮的身材露得恰到好处,汗珠滴落在草苗上,青黛看出神,忘记避人。

此后,青黛起初当了陪丁二郎砍柴的小羊,一同上山,一起吃饭。丁二郎健谈,随时咧嘴笑,偶尔在林间唱山歌,偶尔和她讲些有的没的。说完还得加一句:“算了,你也听不懂。”

青黛必要急着跺跺脚,把他做的馍馍丢置一边。丁二郎便重新拾起馍馍,算是恳求道:“好吧,你听得懂。”手自然而然地帮她顺毛,即使沾有泥污,但也能瞧出毛色光泽,为上品。

“你千万别下山,村民们不坏,是对人的。你要是下了山……算了,好好在山上待着。”他有些叹惋。

自那日起,她便一个月没见着丁二郎。有过逃命的教训,她努力修炼出了人形。

丁二郎家徒四壁,都没钱请媒人。于是丁二郎开始拜师打铁,明明不出门,却黑了许多。

“请问是丁二郎吗?”

青黛穿着石榴红杉,打扮成农家女,脸比石榴还红。

拿大锤的丁二郎正忙着,头都没抬:“何事?”

“我……唤我青黛即可,何时能纳吉?”她紧张着捏手指。

丁二郎这才用脖上挂的帕子揩汗,似乎没听清,抬头一望,青黛便刻在他心底。

直至白头。

丁二郎走时安详:“娘子,我晓得你是妖,这么多年为了我刻意变幻容颜,时不时喂我些仙药,辛苦你了……回到你本该有的样子吧,我想再看看。”

青黛哭肿了眼,还是依他化作年轻女儿身。而丁二郎雪鬓霜鬟,他轻轻蹭了下她的脸,怕手上的茧子扎到她。

“娘子真美,和当年一样美,娘子莫哭,我紧着投胎,指不定明儿就能相见了。”

这话把二人都逗笑了,冁然而笑,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丁二郎讲了个笑话逗逗青黛。

只是一人率先闭嘴,丁二郎微笑着垂下手,不复抬起。屋内只剩下青黛的笑声,笑着环住他的脸,一抖一抖。最后趁着夕阳,才传来呜咽声。

旁边的邻居听到还说她失心疯,特意凑热闹赶来,却发现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邻居才三十余岁,没见着青婶正疑惑时,他爹拄着拐杖想送老友一程,惊吓地发现当年穿石榴红杉的青黛,惊艳如画中走来。

往后,有些婶婶在屋外摆她的闲条,总加一句“你们可悄悄的”,声音却大到巴不得她听见。

可惜青黛沉浸于伤心中,无视嫉妒与恶意。

彻底赶走她的是半夜偷偷潜入的男人,是赶集时赶跑了周边的一片人。

她走了,回到树洞,初识之地,也算圆满。

等候几十年才等到了苏绎,她想先提出以身相许的过分请求,最后再提“找到丁二郎今生”。

不可思议的是苏绎答应了,条件是跟着堂溪毓,因为他算出她于此地有一劫。

如今应证,青黛捏着手绢悄然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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