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山出去一趟，回到樊楼三楼，里面两位大人正在商议查案的事情，他肃立在门口守卫。

三楼雅静，桌子上摆满了江都时令菜品，琳琅满目，香气诱人，而桌子旁的两个人心思却不在上面。

王图凑过去压低声音，“派过去的人已经查明了，是一家叫绿绮楼的首饰铺子掌柜的，他前些日子在樊楼点了一些酒菜，用的就是这模糊不清的官银。这绿绮楼里面的金银饰物倒不出众，但玉石都是从岭南进过来的，在江都颇为有名。”

傅蛰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听着王图说事情的缘由，“你可打听清楚，绿绮楼掌柜的如何得到官银？”

王图拍了拍大腿，这正是蹊跷之处，“据掌柜的说，那几日客人众多，单进账上万两，实在不知是谁的银子。”

傅蛰突然问道：“大人，我让你查姓朱的官员，你可曾查明？”

王图如实说道：“前些日子你让我查姓朱的官员的名单，我一一罗列出来，约莫有十多位。皆派人跟踪着，并无所获。”

这个案子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入手。

傅蛰突然说道：“大人，你派人即刻去查，绿绮楼近来可有去过姓朱的，或许是其家人也未可？”

王图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对呀，这两相一对证，嫌疑犯不就露出原形了吗？”

想到这里他猛然起身，连饭也不再吃，就吩咐人赶紧去查了。

傅蛰摇摇头，夹起一筷子莴笋，就着米饭细嚼慢咽。

怀山见王图大人出来，他走进去附耳低声说道：“方才我在樊楼见到了苏二姑娘，打听了一下跑堂的，她似乎是来受殷姑娘邀请。”

傅蛰筷子顿住了，掀起眉眼吩咐：“你去那边盯着，若是有动静，护着她些。”

怀山面露难色，今天世子出来同王图大人商议事务，并未多带人。他若是走了，恐世子这里有所差池。

傅蛰：“我这里无事，还有两个人在暗中守卫，你快去吧。”

怀山领命去了二楼，为了不起眼，他缩在了楼阁的角落处。过了没多久，他看见殷如央的贴身丫鬟，同一个跑堂的鬼鬼祟祟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即那丫鬟把一个白瓷瓶递给了跑堂的，怀山目光一凛，顿时心生警惕。他偷偷地尾随跑堂的，见他把药下到饭菜里，送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并不是苏姑娘所在的雅间。

等跑堂的下楼时，怀山佯装醉酒撞过去，拿到了瓷瓶。他揭开瓶盖一闻，随即皱了皱眉头，这是下等窑子里的烈性□□，一旦服用人便丧失了神智。

世子让他护着苏莜，为了以防万一。

怀山暗中守在门外，趁着上茶上菜的空隙，确定苏莜安然坐在雅间，这才放下心来。

琴声潺潺，唱曲婉转，听着一片相和。苏莜捻了一个荔枝含在嘴里，甘甜的汁水溢满口腔，一边吃一边打量四周。

殷如央说是邀她看戏，可丝毫不见生旦净末丑之类的，她看着坐在上首，一派专注听曲的殷如央，暗暗思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曲潇湘水云罢了，男子躬身行礼，“方才家妹莽撞，冒犯了殷姑娘，还望看在一曲赔罪上，莫要再追究。”

苏莜这才醒悟，原来这人是被强硬压来赔罪的，怪不得呢，这通身清俊气质就不像南院的小官儿。

“你妹妹确实不像话，楼梯不让道也就罢了，还口出狂言，一曲怎能抵罪，你再弹一首凤求凰吧，记得把曲子也唱上。”

苏莜嘴里含着荔枝荔枝，差点儿噎住了，凤求凰乃男女求爱之曲，怎能随意弹唱呢？

男子显然心有顾忌，声音清冷下来：“殷姑娘强人所难，吾弗为之矣。”

本人当众拂了面子，殷如央冷哼一声，“我知道公子是有些家世的，可在江都是我殷家的地盘儿，敢在这撒野得罪于我，你们就别想囫囵着走了。”

屏风后面传来女子的呜咽痛哭，苏莜这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人，看样子应当是这个男子的妹妹。

清俊男子僵持了一刻钟，闭目听见屏风后的哀呼，他冷冷说道：“我若是弹了凤求凰，你便要如约放走我们。”

殷如央来樊楼还有一场大戏看，自然没空跟他们多计较，“说话自然算话，你弹便是。”

琴声响起，一曲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琴声本该缠绵悱恻，奈何弹琴的人气怒悲愤，这琴声便慷慨激昂了很多，冲淡了几分旖旎之情。

这人琴技高超，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苏莜真想让向他讨教两分。余光猛然瞥见，翠烟从门缝里溜进来，朝着殷如央耳语。

而殷如央骤然一笑，似是再次向翠烟确认，等得到肯定回答，她得意地仰靠在引枕上，剥了个荔枝填到嘴里。

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什么，苏莜心中暗暗警惕。

上次在花宴上，两人便是如此鬼鬼祟祟，接下来她连水果茶水不敢再动一口。

曲子唱完，殷如央高手一扬，“唱的不错，有赏。”

苏莜瞥见，那个清俊男子脸色都铁青了，他丝毫没看翠烟手里的荷包，扶着屏风后瘫软的妹妹，径直出了雅间。

敞开的门还没关上，苏莜听见隔壁传来女子的尖叫，她下意识朝这殷如央看去，果然她脸上得逞的笑愈发明显。

苏莜正在犹豫着，殷如央已经携同姑娘们出去了，殷如央步履匆匆，疾步冲到隔壁间的房门口。

看着眼前杂乱的景象，男女衣衫不整，交叠晃动，丝毫不知廉耻，殷如央嘴角勾起抹笑，让施怜这个贱人再得意！

先是打伤了爱宠，又害得她被哥哥禁足，在此期间，施怜竟敢屡屡去驿站献媚，甚至还做了个百仙草的冷饮，哄得天冬团团转。

就那贱人矫情模样，她恨不得抓花了脸，不瞧自己是什么出身能力，竟然敢肖想国公府，真是自不量力！

苏莜慢了一步，等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个雅间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虽说樊楼是风雅之地，可公然在鸳鸯交颈，却是从来没有的。

站在人群后面，苏莜踮起脚尖，她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也太放肆了吧！

目瞪口呆之后，苏莜觉得有些不对劲，施怜儿惯会做面子情，从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怎会如此公然浪荡？

她正要细看，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眼睛。

苏莜眼前一黑，她扒拉捂着眼睛的手，触碰上去才发现那双手修长，甚至手心带着薄茧，这是男人的手！

她心中大惊，用了力气把手拨开，怒目瞪向身后，等看清那人的身影，苏莜愣怔片刻，还是质问道：“世子为何捂住我的眼？”

傅蛰垂首不悦：“乌七八糟的，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看的！”

苏莜心虚两分，姑娘家旁观人巫山云雨确实不好，虽然是为了确认里面两人是否被算计了，但总归存了两份稀奇的心。

想到殷如央口中的好戏，苏莜有了不好的猜想，她看了看矜贵傅蛰，都是这个祸水！

她朝着偏僻角落挪了挪，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谁知傅蛰竟然像是看透她，踱着步子挪得过来，“你可是怀疑，里面是有人布的局？”

苏莜被堵在角落，下意识朝着殷如央那里看了一眼，见她在最里层看不见这边，她才大着胆子说：“就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如此多人围观，正常的人应该惊慌失措，赶紧躲起来才是！”

而那两人却是翻云覆雨，好不激烈，像是魔怔了，难不成他们中了药？

“你猜的是对的。”傅蛰压低声音说道，“往后小心提防殷如央，她再邀请你，多带点帮手，不要只身前往。”

他为何突然提醒她，苏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其中的好意她心领了，恭敬地说道：“多谢世子提醒，以后定当谨慎，只是您可否让让？”

若是让殷如央看见，他俩凑得这么近说话，那才是真正要遭殃了。

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傅蛰刚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身子退后半步，苏莜趁机从里面钻出来。

刚开始太过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苏莜这才想到，这件事儿不就是退婚的最佳理由吗？

一想到这里她等不及了，恨不得插上翅膀把这消息告诉姐姐。

可如今还不是时候，现在最佳的办法就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让这事情越发愈演愈烈，让姐姐成为这件事的受害者，那么退婚就水到渠成了。

想到这里，苏莜哭着挤向人群，大声说道：“听说朱公子在这儿与人厮混，这可怎么好啊，我的姐姐可是与他有婚约呀？”

樊楼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听到这声哭嚎，出来打探的人更多了：“朱公子，那不就是江都刺史的公子吗？听说文才出众，没想到竟是如此浪荡不羁做派？”

“可怜了苏家的姑娘，温柔贤淑，竟定了这门亲事！”

“听说里面那女的是他表妹，这嫁进去多膈应。”

傅蛰朝远处站了站，素来知道见她胆子大，竟不知她如此能豁得出去，见她又哭嚎着：“我苦命的姐姐哎，那表姑娘嫁妆丰厚，又是亲两姨兄妹，现在有了夫妻之实，情谊深厚似海，我姐姐嫁过去，哪里还有活路？”

哭得如此可怜，众人话风转了：“都这样了，还嫁什么嫁，赶紧退亲吧！”

“是啊，成亲就这么膈应，成亲后怕不是要活活呕死！”

“照这么说来，退婚也是行的。”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殷如央面色不好看，她费了老鼻子劲，结果却为苏家姐妹俩做了嫁衣。

这一场闹得沸沸扬扬，好歹先替姐姐正了名。若是往后闹起退婚，朱家休想再往苏家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