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并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我并非这般无情，也并非这般残忍。当我抱起她的时候，我获得了重生。她像娇小的精灵，她的灵气感染了我。我带着她一起讨生活，生活中的磨难才是美好路上的绊脚石。婴儿要想快快长大，他们需要喝奶。我四处寻找满足她饥饿的奶源，我甚至下跪，去哀求一位哺乳期的妇人。她是农场主的奴仆，我居然向她下跪。为了不妨碍她工作，我甚至挨饿为她包揽家务。我没有洗过衣服，更没有做过修补衣服的工作。我开始为农场主的奴仆卖力气，只为了能喂饱她，没错，那时她太需要人奶了。后来，我与这位女仆人的‘勾当’被她的主人发现了，她被关了起来，自然她是抱着她的孩子进去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手里抱着的孩子饿死，我四处打听奶源的消息。在打听的路上，我看见喂养婴儿的女人，她们都很年轻，她们见不得我粗狂的面容，加上婴儿的啼哭，她们可能被吓到，抱着孩子躲进了屋里。我跪在地上替我抱着的孩子，求她们给几口奶喝，可是我被他们的丈夫用石头和棍子赶了出来。当我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经过牛棚时，我看见一群人围着奶牛，他们在挤牛奶。我赶忙凑上去，哀求他们给一点牛奶喂小孩。有一个精明的老头走了过来，他让我去割十筐牛草来换一杯牛奶。当我将牛草割回来的时候，孩子被他们藏了起来，我恳求他们将孩子还给我，他们打死也不肯，还说孩子肯定不是我的。”布宜斯讲得有滋有味，我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我看见安丽妮娜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当时我真想用杀戮的方式去达到我的目的，可是我还是控制住了我狂躁的内心。我开始冷静下来，我要制造一些假象来迷惑他们。所以第二天我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带着伤心的步伐假装离开这里。晚上，他们果然放松了警惕，我趁他们不备溜进了房间里，将孩子抱走。他们人多，我带着孩子，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固然不能与他们展开缠斗与厮杀。为了排除顾虑，我抱着她跑到了天明，我走得都是小路，经常路过坟墓。”布宜斯摸了摸安丽妮娜的脸。
“没错，奶源的问题解决了，没有人奶那可以找其它奶替代。接下来就是带着丑陋的面具讨生活。首先，没有任何福利院和社会爱心人士愿意接纳我们，孩子成了我的羁绊，养育孩子成了我赎罪的方式，必须由我一个人去执行，别人帮助我就是在亵渎上帝的旨意。所以，他们除了避开我和臭骂我之外，没有多余的面包给我。对了，有个小男孩丢给我一本福音书，在我沿街乞讨的时候。除了这个小男孩，其他人都对我既凶狠又残暴，最多的是冷漠和无视。小男孩怜悯我，还是怜悯我怀里的孩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不再那么讨厌我，可是我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白天我带着她一起去外面寻找食物，晚上我们睡在牛舍里。捡来的食物我都会先让她吃，她在长身体，所以她更需要食物。后来慢慢有人愿意将我们看成乞丐了，我获得了乞丐的尊严，我讨饭的碗里多了几块骨头和肉。人性是贪婪的，我想得到更多，包括衣服和酒。我尝试去给有钱人家做体力活，可是我被竞争者们推出了门外。当我气冲冲地回到我们落脚的地方时，我看见一群人围着她。我飞奔过去，我还以为她偷了路人口袋里的东西。当我走进人群时，我发现人群里的人有说有笑，更多的是赞叹和有意亲近。这些人给了她很多食物和衣服，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换洗衣服，女人们将她围了起来，像一座围墙，男人们则走开了。当她换洗好之后，这群人比之前更高兴了，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布宜斯说道。
“没错！她很可爱，也很漂亮。那时她应该有十一岁，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蓝色宝石般的眼睛，一张樱桃般的小嘴。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皮肤透着水润的光泽。和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甚至忘了她还是一个女孩。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我当时既兴奋又激动，我甚至不忍心去打搅属于她的光辉时刻。我踱步走开，当我回来的时候，
人群已经消散。她静坐在石板上，手里抱着食物和衣服。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说道:‘您跑哪里去了，父亲，刚才我被一群人围住，我害怕极了，可是，没想到他们给我送来了很多衣服和食物。父亲，你看，父亲，你看。我们有衣服和食物了。’没错，这些东西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甚至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我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然后又抱住她，我感觉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与感动。没错，我流泪了。我将她抱在怀里，我抽搐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我已经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当她将男士的衣服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再次落泪了。她安慰地说道:‘父亲，我为您换来了一件衣服。我愿意用两件女孩的衣服换一件男人衣服，我当时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他们并没有拿走他们送给我的衣服，最后他们多拿了一件男人的衣服送给了我。父亲，您快穿上，这是你女儿送给您的礼物。’我感动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懂事，我在你这里明白了什么是感恩。如果他们非要认为活着就是在赎罪的话，那就太遭罪了。我认为活着是报恩，奉献即是报恩，奉献才是人生的最高追求与享受。女儿，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要开心幸福的活下去。’她也哭了:‘父亲，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父亲需要女儿，女儿更需要父亲！’后来我有一个想法，但是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做，女儿天生漂亮，像圣女一样。而沦落至此，我的时代已经过去。我想利用别人对她的亲近和热情换取面包和酒，我捧着发霉的食物，我发誓要吃上新鲜的食物。作为交换，他们可以亲吻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很乐意为她的父亲分担。我突然找到了快乐，这种快乐却与本性良心背道而驰，我忍受着内心的疼痛，享受着食物为我带来的一丝快感。我发疯似得抱住了我的女儿，她没有反抗，因为我不能失去她。”布宜斯含泪说道，我居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而我却对他那样的行为不抱有一丝怜悯。
“如果上帝重新给你安上罪名，这样的罪名比之前的罪名还要大，你会怎样?会忏悔得自生自灭吗?你的面貌比你的内心还要丑陋，小女孩居然愿意抚摸你那粗犷的脸庞，你是否能感受得到她的温柔?那是上帝般的温柔。”索·氟伊洛说道。
“请您不要这样说我的父亲！千万不要！我心甘情愿这样做，之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安丽妮娜侧首看了一眼布宜斯。
“我期待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渐渐过上了好日子。我用诚实和憨厚打动了金主，他们愿意雇佣我，最开始的那几天他们派人守着我，最后我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我得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强盗头子给某户富贵人家做苦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而我除了干好手里的活，没有其它办法来堵住别人的嘴巴。我像牛一样埋头苦干，如果累了就躺在牛棚里打盹儿。我工作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我，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她会跑过来帮我。她讨厌和主人家的孩子玩耍，她宁愿栖息在我的身旁。不管是烈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她都愿意守在我的身旁。因为除了我，她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夏日蚊虫很多，牛虻更多，因为我们总是睡在牛棚里。牛虻喜欢上了细皮嫩肉的人血，而我喜欢上了吃牛虻肉。没错，我喜欢将牛虻的头用刀割掉，然后串起来烤着吃。那段时间我喜欢上了喝酒，喝酒除了能减轻我身体上的疲乏以外，还能对我身上被鞭打的伤口有用。我经常收集牛粪来做燃料，我养成了就地取材的习惯。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我的副手与我相遇，他让我重振雄风，他愿意将强盗头子的位置还于我。可是我当场拒绝了他，后来他给了我三间房子和一些钱财。有了这些东西之后，我带着她离开了牛舍，来到了此处居住。”布宜斯说道。
“在此期间，我没有欺压过任何人，更没有残害过任何人。我受尽了侮辱和嘲笑，受尽了折磨和苦难。我依然相信，我活着是为了奉献，我活着是为了证明我的价值。我要将她抚养长大，我愿意做她的父亲，我愿意用一生去爱她和守护她，直到我的生命结束为止。”布宜斯说完这些话之后将安丽妮娜抱在了怀里。
我想布宜斯肯定是在说谎，他之前当过强盗，他肯定善于伪装和演戏。如果他真的爱这个女孩，他就不应该将她当奴仆一样使唤。邪恶的一面被伪装起来了，可是，我能从他身边的人身上得到答案。
“乔装打扮的海盗，掩盖不了黑暗深处那带有一丝哀怨的能量，说上半辈子那太过笃定，可是下辈子不管怎样，矛盾也好，瓜葛也罢。你终将逃不过身为海盗的影子，上帝你瞒不过，树上的嫩芽你也瞒不过。”索·氟伊洛仰着头说道。
“从前我这样教导过一位农民，我相信他们的老实与善良。无知和愚笨在他们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圈，他们一辈子迈不出老实憨厚的圈子。你们敢不敢否认?他们喜欢屯粮食，他们太过愚昧与贪婪，粮食发芽了也不愿意吃。他们喜欢穿有补丁衣服和破旧的鞋子。节俭使他们踏实，至少他们心里是这样认为的。有一天我和这位农民的儿子对话，当时他牵着牛。我问道:‘你牵着牛还是牛牵着你?’他回答道:‘我牵着他，他也牵着我！’我继续问道:‘你为何不松手?’他回答道:‘它为何不松手?它是我，我也是他。’我想了想回答道:‘原来你姓牛，牛是你的兄弟。’他笑了笑，然后离开了。圈禁人的是思想，而非手足。愚昧的人喜欢被约束，喜欢条条框框的教条，更喜欢听不懂的规则。他们喜欢简单，但是被复杂事物约束。他们永远生活的很痛苦，就算撞得满头是血也找不到那扇通往自由与幸福的门。最后，他们选择了无知与堕落，小范围的存在感与价值体现能让他们感觉到满足与幸福。他们并不愚昧，是他们最后选择了愚昧。就当我想着这些人生问题的时候，放牛娃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我想用我所知道的道理去开导这位农民。”索·氟伊洛深情地说道。
“我说:‘老牛回来了，老牛与小牛的区别是什么?’他回答道:‘老牛老了，小牛还没有老。’我说道:‘小牛的无知不可怕，老牛的愚昧可怕至极。毫无理智的无知终将酿成大错。’他没有理会我，并且将放牛娃叫回了家中，把门关上。我听见他在门后骂我是恶魔，骂我是遭人唾弃的异教徒。故步自封的思想在他的大脑中根深蒂固，无知与毫无理性的思想随着时间的发酵，直到死亡他才愿意摒弃这一思想，死亡才是解开愚昧的钥匙。最重要的一点，我甚至不讨厌他们的愚昧，因为至少他们没有其他思索范围的烦恼，在我看来他们比我快乐，他们并不痛苦。我讨厌他们阿谀奉承的嘴脸，这比愚昧更让人讨厌。在你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狡诈，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徒。”索·氟伊洛继续说道。
“我并非狡诈，我也并非愚昧。上半辈子我是强盗，下半辈子我甘心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而我现在正是以农民的身份和你讲话，我只想看着她好好长大。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布宜斯解释道。
“请不要这样说我的父亲，所有的一切并非全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是他的女儿，我愿意站出来替他讲话，来证明他是爱我的，一如既往的爱我。”安丽妮娜说话的声音像打雷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她。
“你们看，这是我的辫子帽子，之前我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现在没有了。不过我很喜欢这顶帽子。”安丽妮娜笑着说道。
我心想布宜斯肯定在伪装，他恶毒得连小女孩都不放过，抱着父爱的态度假意对待安丽妮娜，这样的父爱被扭曲成了阴谋和利用。而安丽妮娜却甘愿被他蒙蔽和糊弄，她很难摆脱布宜斯的魔爪，他对她的影响是残酷的，是现实的，是无爱的。小女孩的无知很难发现事物发展的真理，她的心灵是脆弱的。她将布宜斯看成是她的依赖，身边最亲近的人居然是一个禽兽，她不得不强忍的委屈与他一起生活。
她喜欢说谎话，她不想有人识破她的痛苦与卑微，她不得不忍受地狱般的折磨向来往的路人微笑。揭开真相之前他还是他的父亲，揭开真相之后过客还是过客。其实，她可以忍受禽兽般的父亲。她最难以忍受的是孤独和亲人的离开，而她这样的年龄，我实在不忍心揭开她身上的伤疤。悲凉的微笑使我的内心颤抖。“独眼强盗，在神圣的上帝面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我本想说出这句话，但是被我忍住了。
“我如何证明他很爱我，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他和我亲生父亲一样。很久之前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因为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布宜斯不忍心看着我难过，所以他为我编织了这顶帽子，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式的帽子，我很喜欢，因为我又有头发了。我问布宜斯帽子上的头发辫子是怎么来的，他说魔鬼抢走了我的头发，他又讨了回来，所以我的头发并没有真正离开我。我每天都会洗头，虽然它们没有长在我的头上，但是它们却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帽子上。”安丽妮娜笑着说道。
“这种奇怪的病一直困扰着我，病魔吞噬了我的味觉，我渐渐对食物不再那么感兴趣。那段时间，我很爱哭，也很爱流泪。他不知道如何哄我开心，每当我病症发作的时候，他总是守在我的身旁，他喜欢敲打他自己的头颅，好似想要和我一起遭受疼痛一样。有一天，他看见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我时，我看见他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冷血无情，他的身体里怎么会住进眼泪?没错，我成了他的软肋，所以，他的眼泪可以不为他自己而流，但偏偏为我而流。我很感动，我开始乖乖吃饭。当我能下床活动了，他便开始四处打听如何治好我身上的怪病，他从未停止过寻找，现在也是如此。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正是你们所说的独眼，不过，我为此感到了伤心。我从邻居那里得知，他是在去山脉里采药，不幸遇到了大黑熊，他与大黑熊展开了生与死的搏斗，最终他逃离了大黑熊的魔爪，但是他却丢失了一只眼睛。他跟我开玩笑，独眼的形象更符合他上半辈子的身份，一只眼睛留给了他当强盗，另一只眼睛留给了他做农民。在与大黑熊战斗的紧要关头，是什么样的信念和勇气让他不能放弃，我想起了他经常做梦时说得那句话:‘安丽妮娜，我要死在你的后面，我要看着你长大，我要护你周全。’没错，他就是这样，即便是受尽了委屈与折磨他都藏在心里。所以，我为受冤枉的人发声，我为我的父亲发声。”安丽妮娜带着坚定的眼神说道。
我看见索·氟伊洛的嘴角有些颤抖，我看见他的喉咙哽咽了几下，我猜测要么是他口渴了，要么是他有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布宜斯非常安详的看着安丽妮娜的脸，此时我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强盗的身影，他的形象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他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了麻木的笑容，他瞎了的右眼好似从眼眶里开出一朵花，花儿好似长在枯木上一样。布宜斯的神情是那般专注，好似一座一动也不动的雕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