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奠礼后快十天，张良发现不像以前面对其他女子，他现在实在难以忍受和绮凌长时间的冷战。

他可以接受他们平常状态时一下午甚至一天的沉默不语，各干其事，但他无法接受他们刻意的无话与缄默。

尤其现在他某种程度上算闲了下来，很想跟她好好探讨学习未来的一切。

从之前赤练的话中可以推测她们释奠礼时绝对闹了不愉快，关键是他完全推测不出来原因。

若是涉及流沙利益，她已经最后明着警告了，可前面那半句……

互相嘲讽对方了吗？内容是什么？男人的话还好猜一点，女人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良倚栏望海，有了主意。

傍晚。

绮凌照样忽略了张良牌人形立柱准备洗漱上床睡了。

释奠礼时赤练的话虽像气话，但那句模模糊糊的“他卖过你”在她心中留下了疑惑的种子。

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如今只有张良一人。他虽然承诺会教她如何能活得像个正常人，也会将书包还给她，更会一起研究苍龙七宿助她早日回家。

但这些事情的进展目前几近为零。

更不必说他被张良管的完全不知外面风云变幻，聚散离合。张良在外面怎么编，向谁编，她都没有过了解。就比如什么百越？什么看得出来？

她确实需要用一段时间理清思维与接下来的动作，尤其是她未来的目标是公子扶苏而非反秦势力。

但凡她没有成型的计划就贸然跟张良开口，相信凭现在闲下来的他绝对能把自己套的死死地，毕竟洒扫弟子在外面跟张良的谈话开口闭口全是赞扬钦佩，说什么前一段时间误解三当家了，三当家真是谋略无双什么的。

之前人家没卖力跟自己玩吧？

别回头她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把被子铺开，门外响起礼貌性的“咚咚”声。

绮凌没有理会，又是“咚咚”两声。

有本事敲一晚上啊！绮凌翻身上床。

“阿凌姑娘，要出去吗？运气好的话还会见到人。”张良谦谦君子的声音替换了敲门声。

不出……去？见人？

绮凌“腾”地一声从床上起来。妈哎！可以离开听竹轩了吗？可以不再只跟张良一个人面对面了吗？

不行，不行，小凌你的自制力呢，说好了要用一段时间理清思维的。

可再不出去她自己就该长草长蘑菇了。

魔鬼！张良你就是个魔鬼！绮凌欲哭无泪。

□□被子许久，绮凌一咬牙披衣下床咣”地打开门。

张良单手背后笑着看她，地上是深色的包袱：“多穿点，晚上凉。”

绮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她特别庆幸现在没有捆住她的破绳子了。

要不然就得跟他开口“求饶”。

张良紧走几步带她从偏门出了小圣贤庄：“路在这边。”

出了门，面对漆黑一片的山林，绮凌迟疑了。

不是，这跟电影里鬼片一样的乌黑能吞了你的景色你没带任何光源？灯笼呢？烛火呢？被绊倒怎么办？你眼睛好我呢？

不在准备陪张良闹，绮凌转身才发现回去的路大门紧闭，后知后觉意识到钥匙肯定在张良身上。

中计了！进退两难！她怒瞪张良，然而在夜晚的debuff下威力远远不如预期。

张良反而无辜地问：“阿凌姑娘，不过来吗？不想出去了吗？不想见人了吗？”

绮凌深吸一口气，气鼓鼓想到：这个人就是逼自己开口说话吧！

以后一定得了解张良的夫人是谁，竟然忍受得了他。

自己简直，自己简直……忍了。

诱惑面前什么都是浮云。她嘣字儿还不行。

于是绮凌从牙缝里抛出两字儿：“灯呢？”

张良释然一笑：“阿凌姑娘终于肯与良说话了。”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两颗发亮的珠子。

所谓的夜明珠吗？

奢侈！

夺过其中一颗，张良也不恼，举起另一颗夜明珠：“夜路难走，阿凌姑娘小心些。”

半盏茶后，绮凌才明白张良的意思：因为他们不是走下山路，而是上山路。而且不向后世有人给你修好路，张良带她走的是野路。

不仅要小心脚下，还得时刻选择最佳路线。她的速度一降再降，前面的张良估计是以蜗牛爬的速度在迁就她。

咬咬牙，她尝试将步子再迈大一点，眼睛再早观察观察四周。

她爬过那么多名山高峰，不就是道路原始了点，天黑了点，怕什么。

别看张良在前面故作镇定地带路，他其实成了进退两难的人。

以他对她身体状况的了解，走这种道路必定艰难无比。她开口了，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对话了，他在帮帮她说不定还能套出来她们间的对话。

谁想到她到现在竟仍不发一言，上一秒以为她都要瘫倒在地了，下一秒步子竟然迈得比之前还要大。

即使呼吸声已经粗重，即使脚步声不再轻盈，她也从未抱怨，更未曾有过任何求助。

到最后不忍心的竟是他自己！

停下了头前带路的脚步，他在绮凌即将撞上自己的一刹那扶住了她的胳膊：“阿凌姑娘。”

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不解与嫌弃，仿佛自己挡了她前行的路。

罪恶感油然而生。

“阿凌姑娘，咱们歇一会儿吧。待会儿......良拉着你走。”

绮凌理解了一下，喘着气摇头：“不......不需要。接着走吧。”

张良蹙眉：“你....听话，前面的路崎岖不平，狭窄不已，难得很。我。“

绮凌按住张良的手，本来嘣字儿的决心被野山路搞得早就抛在脑后：“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张良罕见地加重了语气：“别闹。”

等体力缓了过来，绮凌也加重了语气：“没闹！我都是大人了。”

“你就是个孩子。”

“谁说过我已经及笄，要像个大人了？”

“大人才不会逞强好胜，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

“大人才不会半途而废，点滴困难就说成汪洋大海。”

“你只是个女子，不必这么逼自己！”

“女子怎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凌又不是没登高望远过，又不是没攀山越岭过。照你这么说，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真正领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心情，有几个女子能品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甘甜？”绮凌拨开张良的手：“你不了解凌就不要说什么为我好，凌不是你平常遇见的莺莺燕燕。我就是在讲究进退有度也不会先谈放弃与帮助。”

5月的桑海夜晚还是寂静的，没有蟋蟀，知了的骚扰，绮凌的话语也因此格外清晰，字字冲击着张良的内心。

他从未见过如绮凌一般的女子，小圣贤庄的女弟子总是听从他们三位当家的教诲；以往相府的娇妻美妾更是恨不得平坦的路都要倚着人。更不要提她前一段时间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

垂眸一笑，他不禁感叹自己对她了解的还是太少了，仅限于那个被他困在方寸之地的，能言善辩却白纸一张的她。

他越来越想要深入认识绮凌这个人而不是她背后2500年的浩瀚识海。

“好。”张良柔声说道：“我们可以慢些走亦或是边走边聊，你遇到需要良帮忙的时候提就好。前面还有悬崖路你也不要太争强好胜。”

绮凌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我也是惜命的主儿你放心。”

当然边走边聊被绮凌自动忽略了，毕竟体力还不够。张良了然背着包袱，在前面目标坚定地带路；绮凌小心翼翼捧着夜明珠，在后面懵懂无畏地跟上。

就如同多年后的他们一般：

她总是追不上他的脚步，

很少有人能追上他的脚步，

但他依旧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因为他知道她会不停在后面跟着，

时而离他遥远，时而几步之遥，

偶尔同行，偶尔超过他，

就这样陪他踏千山，过万水，战疆场，入官场，

直致死亡成为旅程的终点。

杂草乱石路后是悬崖路，他们稍事休息。之后绮凌倒是没顾忌自己的面子，直言在前面走，让张良在后面护着她。

一人宽的狭窄小路她走得潇潇洒洒，在掌握规律后甚至速度提得让他胆战心惊，连连拽住绮凌衣袖令她慢下脚步。

她不是说自己以前会各种服药吗？不应该更像病娇美人吗？

结果有些攀岩的地方她都亲自上阵，右脚一踏，双手一撑，她就上去了。

几粒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下山崖，搞得他总以为绮凌下一瞬就掉下去了。

想象中男女爬险山相处的画面根本就没出现，反倒是现在的绮凌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暗下决心下次应该换个人请教了。

悬崖路的尽头是一块儿大岩石。绮凌不得已停下脚步，回望张良。

那人贱兮兮笑着与他娓娓道来的画面终于呈现在眼前，张良眉头舒展，笑着说了声“失礼了”，绮凌就主动伸出双臂，“谢谢”还没出口就觉得身子一轻，眨眼间，二人便立于巨石之上。

张良略感遗憾时间的短暂，还是小心放下绮凌：“我们到了。”

绮凌兴奋转了一圈：“人呢？”

“要等一等。我们可以先看看景。”

“开玩笑吧，这大晚上的，有什么。”绮凌抬头，嘴巴从轻微张开变成了O型。

古代的天空尚无污染，更无天警灯，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星空美。繁星点点，明明暗暗，铺满在宽阔无垠的黑丝绸上。一轮弯钩月更是挂在正中，仿佛点睛之笔。不像2500年后的它们早已离地球光年之外，现在星月都近得仿佛绮凌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顺着倾泻而下的银河向下望去，是浪花翻腾的大海。

海甚至比星空还要美。近处的海岸不是黑色的，荧光点点的蓝密密麻麻交织成震撼人心的蓝。它们随着海浪的翻滚忽明忽暗，有时是一条荧光带，有时是一圈荧光环，有时甚至是荧光湖。其实它并不是照映天上的星星，而是大海自身的萤光。它是微生物耗尽自己几秒的生命才发出的微光。但上亿只的它们却在起起伏伏的海浪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蓝的发亮，美的令人如痴如醉的荧光海岸。

真的是天上银河脚下星河！

绮凌看着眼前的绝景，张良看着绮凌，半晌掩嘴一笑：“阿凌姑娘合合嘴，想要看的话良以后还带你来。”

绮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幽怨地扫了一眼张良。

张良提醒一句“阿凌姑娘小心脚下”便解开包袱，拿出两块垫布用石头固定好，又把厚实的披风递给绮凌：“海边夜风大，阿凌姑娘莫要因此感了风寒。”

绮凌道了谢，乖巧坐下，抬眼看见衣着单薄的张良，包袱又空空如也：“你的呢？不冷吗？”

张良在另一块垫布上坐下：“还好。”

海风“呼呼”吹过二者身旁，衣袖被撑得可以让三四个人同穿，此处又几近山顶，温度比下面低上不少。绮凌依稀记得某个张良粉朋友说张良体弱多病。

虽然他看起来挺健康的，谁知道是不是像她一样是猝发性的病呢？

一码归一码，他让她看了这么美的景，她还是别让张良病了吧。

于是她解开披风，真诚邀请他：“一起？”

张良懵了，在绮凌第二次提问的时候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忙摆手：“不用了，良”

绮凌握住张良的手，微凉；他的衣襟被海风吹得冰冷刺骨，哪里像不需要披风的人？

明明是死鸭子嘴硬。跟这种人就得拿工作学习的态度才行。

“你没有带吗？”

“阿凌姑娘，良。”

“明白了。”绮凌截下了张良的话语，起身，就着张良手收回的力来到他跟前：“两个选择。”

“阿凌姑娘？”

“你抱着穿着披风的我，还是你穿着披风抱着我。”

“你说什么！”

“你不选我选了。”

“这不是选择的问。”

绮凌已经自顾自解下披风，抖了抖往张良身上披去。

娇小冰凉的手被指节分明的手拦下。二者的体温皆不高，可张良还是瑟缩了一下。

场面僵持了下来，绮凌努力把披风往张良身上搁，张良手都未曾用力便往回推。

倏尔绮凌转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又是一阵海风，绮凌赶紧缩紧身子，下意识四处寻觅温暖的地方。

“唰”的一声披风又回到她的身上，张良边细心为绮凌系上礼结边叮嘱：“都说了夜里海风凉，阿凌姑娘。”

好机会！

绮凌往张良身上一扑，由于张良半曲着身子重心不稳又没有防备，二者随着重力与惯性坐了下去。

张良的手早在倒下去的一瞬便护住了绮凌，又运起内力，使得两人倒地没有那么狼狈。

看着绮凌在他怀里顺利转了个身，张良就是再傻也明白她内心的小九九了，只得微微调调坐姿：幸好他反应及时，否则这夜晚海风又大石头又硬……结果不敢想象。

忽略他逐渐发红的双耳与僵硬的坐姿，眼前的景象还是很美好的。

绮凌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和得多，尤其他俩身体在某种程度上都不算好，她这明智的举动反而降低了他们患病的风险。

一转头，绮凌刚要张口才发现：他们两个太近了，比她预想的还要近。

绮凌其实算是半靠在张良的身上，她转身就能碰到张良的脖子。他们看不讲彼此的脸庞，可她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兰花香，他能感到她的一呼一吸。

鼻息喷在他的侧颈，仿佛鸟儿腹部柔软的羽毛轻轻刮过，又仿佛粘人的猫儿在撒娇耍赖，红了张良的脸，也红了绮凌的脸。

她猛然推开他，任自己失了平衡需用手撑住冷冰冰的硬石。低温的山石令绮凌全身瑟缩了一下，冻醒了她空白的大脑。

甩甩头，绮凌不由嗤笑自己，以前又不是没跟男性朋友如此做过，盖棉被面对面纯聊天的事情都干过，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果然是被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氛围影响了吗。

“阿凌姑娘”

“啊？嗯。”

“良今日不仅想带你来观景。”

“还想问赤练姐和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绮凌自然而然接到。

张良哽住：“……那也是一部分，但重要的是”张良指了指天空：“良想带你看看星星。”

“星星？”绮凌迷惑不已，她又不是月儿，带她看星星干什么？

张良正色道：“良承诺过阿凌姑娘给你看铜盒，可良觉得有些事情在你看铜盒前了解一下比较好，特别是咱们提过的苍龙七宿。”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 天警灯：人们放在天上示警，指航的灯，比星星还要亮，还要晃眼。

2. 荧光海岸：咱们国内说是什么海藻类的污染，就像赤潮一样，但小瑶只能说，荧光海岸世界上只有7处，其中3个在波多黎各（位于加勒比海，最美的，一个月基本只有满月看不见）、2个在澳大利亚、1个在马尔代夫、另外1个就是我国大连的大黑石村浴场（基本几年一见）。小瑶去过波多黎各的，超级美，虽然没有照片上的效果但真的令人感叹（你不让海水动起来是看不见的，我们那时候是拿手拨弄）。只是可惜人家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