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的钟摆声从一楼传到二楼，吴医生照例进来查房。

没有胡有臣发出噪声，钟摆走过十点的时候，林回舟已经睡熟了。

季风亮着一双眼睛看玻璃，等月光从云层露出来。

不过月光没能等来，却等来了穆荀川起床的声音。

他转过头，就见那人往门口示意了一下，“走吧？”

说着扬起手里的钥匙，发出一阵叮当响动。

季风狐疑的看着他，“哪来的钥匙？”

“晚饭时从护士那里偷过来的，那个护士身上的钥匙多一点。”

穆荀川顺嘴解释完，慢吞吞找到2044房间的那一把。

钥匙很多，但都是按照顺序排列的，找起来不算困难。

“咔嚓”一声轻响，锁被打开，穆荀川作了个嘘声的姿势，先一步从房间里钻出来。

季风跟在身后，一头扎进昏暗的走廊。

廊道隔着很远才有一个昏黄的灯，十点过后，房间里的灯熄灭，整座大楼都变得更加阴沉。

不知哪边的窗户吹来一阵冷风，扫过裤脚时，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打了个寒战。

“不会碰到查房的护士吧？”

季风紧跟在穆荀川身后，谨慎的四处张望。

似乎是嫌他走得慢，穆荀川朝身后伸出一只手，抓住季风后才解释道。

“第一天的时候溜出来过，医护人员查完房就睡下了，一会儿带你去见见她们。”

季风头脑风暴的想了一下，觉得对方虽然不算人，但毕竟是女生的样子，偷看也实在不道德，于是果断摇了摇头。

“不必了，干点正事吧。”

好在穆荀川对此也并不执着，他将季风拉到角落蹲下，掏出今天晚饭时周成远交过来的几个塑封。

塑封里各装着破损照片的一部分，可惜除了穆荀川最初拿到的那只眼睛，其余部分都是衣服和背景，无法看出照片中人的具体长相。

不过从身材比例开看，大致能看出这人应该是个男子。

“还有六个NPC病患，照片剩余的部分都在他们肚子里，大师，想好今晚的约会地点了吗？”

穆荀川将地上的照片又仔细收起来，才将目光回落到季风身上。

“二选一，先杀病人，还是先去三楼瞧瞧？”

“不是说顺其自然吗，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季风打趣了一句。

穆荀川说得诚恳，“你死活不愿意杀人，只能带你体验点别的，总不能过得太舒坦吧？”

那真是太感谢了。

季风慢悠悠站起来，理了理被穆荀川弄褶的衣袖，“先去三楼吧。”

病人也是人，杀人这种事情，还是得有点心理建设才行。

月黑风高夜，他实在有点犯怂。

“嗤——”

穆荀川笑道，“你还说不想偷看？”

季风：？？？

事实就是，上去三楼的第一个房间，铁门上方就写了三个大字——休息室。

穆荀川拉着季风的手，将他往休息室的窗口凑了凑。

“过来瞧瞧。”

休息室的门和病房的门一样，都只有一个圆圆的透明小窗。

穆荀川的个头比季风还要高一些，因此不得不弯腰才能看到房间里的景象。

季风在身后跟着，觉得现在的他除了恐怖之外，还稍微有些变态。

“算了，我没你这么……”

“你不好这口？”穆荀川猝不及防的接话，表情甚是惋惜，“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毛茸茸呢。”

“什么叫毛茸茸？”

季风忍不住皱眉，哪儿来的怪词？

“自己看看咯。”

穆荀川动作很快，强制性的将季风拉过来，捏住他的脸贴到玻璃上。

“你……”

“你”字还没有下文，季风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看到屋里清醒的瞬间就愣住了。

房间很大，却没有床，屋里角落放着一排整齐的柜子，另一边席地铺着雪白的床垫。

柜子上是一叠叠刚刚脱下来的粉色护士制服，而床垫上睡着……

一群猫？

耳朵时不时动一下，毛茸茸的。

“刚刚还要死不活地喊不要，现在又爱死了？”

吊儿郎当的穆荀川在身后说着些吊儿郎当的话。

季风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揉了揉被穆荀川捏疼了的腮帮子，“你说它们是护士？”

“我更愿意表达为……这里的护士都是猫，”穆荀川道。

这倒是稀奇，季风抬眸望向他，“你是怎么发现的？之前就上来过？”

穆荀川摇头，“这倒也没有……”

他笑了一下，“伪装成护士的那晚就发现了，小动物的思维，还是和人的不太一样。”

季风这才想起这人在换衣室里提过的那句话。

难怪脑子差点干报废。

“其实这一点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这些护士说话奇奇怪怪，又比如陈默的天赋惑言，明明规定的与动物交谈，却能听懂护士的话，又比如莫名其妙的恐猫症。”

说起恐猫症可就有得谈了。

季风怕有猫咪突然醒过来，于是离那扇窗远了一些，对穆荀川问起来，“我明明记得Jake才是恐猫症，今天吃完饭看了一眼胡有臣，他居然也是？”

他记忆有些缺损，因此对胡有臣恐猫症这件事又一次表现出了好奇。

穆荀川难得有耐心解释了一下，“胡有臣一开始不是，后来Jake死了，他的症状就突然变成了恐猫症，所以我怀疑每种疾病发展到最后，都会变成恐猫症，或者说……每个病房都至少要有一个恐猫症。”

哦……

季风眼睛眯了眯，还是耐不住好奇开口，“Jake怎么死的？”

穆荀川哼哼了两声，“这个问题不太想谈。”

季风眸色一凉，想起今晚胡有臣的遭遇：“为什么？他死得很惨？”

“觉得没意思，”穆荀川试图三言两语打发他，“你明天还是得忘，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所以我选择不去浪费口舌。”

季风：……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给自己找补，“说起来，你今天也有些奇怪，去吃饭之前，你突然和我说什么……总之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也快疯了吧？”

说完看热闹似的抬起头，眸光里带着几分期待。

穆荀川回过头，幽幽的看着他，“你觉得呢？我现在的样子像是疯了？”

“……还是别了，”季风颓然道，“至少别在这个时候。”

他还想安安全全的滚回病房睡觉。

2044离楼梯不算远，因此头顶的那个房间也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季风看着房门上方的红色大字。

果然不出所料——院长室。

穆荀川又在找钥匙。

钥匙晃动的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季风龇牙咧嘴的听了一阵，有点害怕的抬手捂住了耳朵。

“掩耳盗铃呢？”穆荀川将钥匙抠下来一把，抛给季风。

季风下意识接住。

穆荀川接着道：“2044的钥匙，介于明天还想约你出来，所以我想了想，除了极端的方法，好像只能藏进鞋子里，当然了，如果你肯牺牲一下用别的办法，我也不介意。”

季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指的是我吃下去你再从我肚子里挖出来？”

“你这不是记得Jake怎么死的吗？”他说着又抛过来一把，“脱吧，还有两把。”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的季风脸都绿了，“……你说他肚子被剖了？”

穆荀川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

四把钥匙，分别对应着有人住的四个房间，还有一把周成远房间的，大约是因为房里的NPC都死了，所以穆荀川没有留。

季风将它们一个一个塞进鞋子里，最后伸进脚，后脚跟还没提上，就听耳边“砰”地一声巨响。

耳膜被震得嗡嗡响，再抬头时，院长室的门已经被暴力打开了，而穆荀川手上，还拿着并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破门器。

季风：“……你才是哆啦A梦吧？”

哆啦A梦大步迈进校长室里，“他们带的装备多，护士没收上去之后面，就放在了前台那里，我顺手藏了一些。”

说到这里“啧”了一声，“还被胡有臣翻出来两把刀，可惜了。”

季风：……

校长室比病房小一些，里面一圈木柜和架子，架子上摆了一些瓶瓶罐罐，装满了透明的绿色液体，像是浸泡肢体模型，但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落地窗对着一张空桌椅，没有床，院长好像不在这里过夜。

季风望着窗外的那颗巨大的红枫树。

在病房的时候，仰头才能看到这棵树的冠底，但是站在这扇窗户面前，却能看到整个树冠层，或许是黑夜的缘故，血色的枫叶看起来格外可怖。

“人不在啊……”

穆荀川惋惜了一句。

塔罗测出院长是这一场景的关键，如今院长不在，两人呆在院长室里也没什么意思。

可夜还很长，如果就这样离开，穆荀川大概率会跑去干另外一件事。

季风脑子飞快转动，在穆荀川萌生退意之前说道，“不如趁机四处看看，说不定这里也有那副画像的线索。”

这样的话连杀人的步骤也能省了。

似乎是觉得有道理，穆荀川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房间里比较整洁，除了一眼就能望得到的地方，也就只有桌子和木柜值得翻一翻，这两处都没有上锁，季风将抽屉找了个遍，神情却越发疑惑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房间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他抬头问穆荀川。

“指哪方面？”穆荀川还在翻找柜子，从里面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球。

季风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瞧了穆荀川一眼，“办公用品太少了，不但没有文件和书，居然连只笔都没有，反而满抽屉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玩具。”

像是实验室，又像是给小孩子布置的玩具房，两个毫不相干的风格在这件屋子里碰撞，组成了奇奇怪怪的院长室。

穆荀川依旧垂着眼找东西，直到确信一无所获之后，才将木柜重重合上，然后捏着手里的小球走过来，靠在桌沿上，居高临下望着季风。

季风这才看清他手里的那颗玩具。

巴掌大的蓝色玻璃球，球身安了个弹簧一样的东西，顶着一个亚克力小鹿头，正摇摇晃晃的对着自己。

季风眼皮一跳，“这是……”

“通常来说，它应该被叫做不倒翁，一般用来哄小孩子或者小动物。”

穆荀川将它往季风面前推了推。

季风嘴角僵硬了一下，他没去接，只是抬了抬眸子，“所以……”

穆荀川微微一笑，“当然了，我知道你没这么幼稚，但这个比较特殊，它能用来打电话。”

哦……

季风忍不住想起娃娃庄园里的小鹿玩偶。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了。

他看着那个算得上是可爱的小玩意，对穆荀川弯了弯眼睛，“我现在有手机了，用不着这个，你要是喜欢，自己收藏吧。”

穆荀川难得露出些许吃惊的样子，“哪儿来的？”

“休息日顺回来的，不过这会儿上交了，”季风的表情无奈又骄傲，“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个守规矩的。”

穆荀川恍然，“那你似乎还需要知道另一个规矩。”

季风眯起眼睛：“你说。”

“塔里有一套自己的运行体系，与外界可能并不互通，”他语速很慢，意思很委婉，“所以你拿过来的手机，除了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翻相册之外，可能没什么大用处。”

“哦，”他又补充了一句，“拿那东西砸人，比卡牌威力大一点。”

季风：……

所以他还得用这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他将穆荀川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不倒翁。

季风将玩具举到眼前，猝不及防地开口。

“穆荀川，在吗？”

【白鹿：……】

四下一片静寂，足足静止了三十秒，而后穆荀川的眸光突然跳动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蓝色电子屏，屏幕角落里有小鹿跳动了一下，然后一行短字出现在蓝框里。

【穆荀川，在吗？】

季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蓝色屏，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居然真的管用。

声音中带着惊喜，脸上的表情与得到心爱玩具的小猫没什么区别，“所以这是……白鹿系统？”

穆荀川映着蓝光的眼睛抬了抬，“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准确的说……”

季风伸长了耳朵。

可惜什么都没听到。

他看穆荀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那双好看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然后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在了自己怀里。

“穆荀川？”

季风低声喊了一句，下一秒就觉得手臂一痛。

麻痛感如同毒液瞬间袭入大脑，意识迷离之前，他只来得及将不倒翁装进衣服口袋里，然后侧头看清了埋进手臂里的针管，和静静站在走廊上的陈医生。

他背光站在门口，只能看出一个修长的轮廓，模模糊糊，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