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荀川于是真的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蹲在旁边看着。
季风扭曲着脸靠过来,双手抱在胸前,试图理解胡有臣的举动。
这人年纪比较大,头发稀疏,大概有五六十岁,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不像是有什么表演天赋,而从吃完饭到他们上楼,也只过去了两个小时而已。
两个小时能有这么大的性格反转……
如果硬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倒像是真的被穆荀川吓得精神失常了。
季风忍不住扫了一眼三床床尾。
其实标注的病症也都是随机编造上去的,并没有参考价值,所以他看的不是很认真,可在扑捉到三个熟悉的字样时,眼珠却骤然缩了一下。
他弯下腰,认认真真又将那几个字扫了一遍。
恐猫症?
这不是Jake的症状吗?
昨天分病房的时候,他虽然对其余两人的病症没有太在意,但也看过一眼胡有臣的病历单,甚至还记得,他上面记得是一串很长的病症。
虽然没看清是什么,可绝对不是恐猫症。
季风犹豫了一下,又分别朝一二两张床看了一眼。
二床依旧标注的恐猫症,一床是抑郁症。
穆荀川很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抬眸时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说话,反而扭头盯着林回舟。
“你们吃药了?”他问道。
林回舟接连两次受到惊吓,神情明显有些崩溃,但听到穆荀川的问话,还是强作镇定的坐直了身子。
“我没敢碰,但胡有臣吃了,”她说完揪住自己的头发,“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商量好把药藏起来的,可他却突然像中了邪一样,突然捧着药片就吞进了肚子里。”
“当时我还听到,不知哪儿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一遍遍地说什么……吃了它们,吃了它们……”
林回舟明显被折磨了很久,没说几句就又带上了哭腔。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我能听到好多人说话,但就是看不见人!!”
林回舟是个内敛的姑娘,在外人面前一直隐藏的很好,或许是穆荀川知道她的天赋,还在庄园场景中帮过她一次的缘故,季风能感觉出她对穆荀川有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
“怎么才能让他们闭嘴?我什么秘密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又一次开口,红着眼睛向穆荀川求助。
穆荀川没有回答她,反而将目光投向季风。
“你们两人出现了同样的问题,不知道是白鹿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自己的原因,”他说,“天赋很强,却无法控制和使用,像新装了一条无法控制的机械臂。”
他解释的很巧妙,季风几乎瞬间就懂了,只是他和林回舟情况又不太一样,他是脱离身体存在的卡牌,不会用完全可以选择不用,可林回舟却无法避免失控的天赋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情绪上的折磨给不了她半点好处,她甚至无法静下心来去想解决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帮帮她吗?”季风回望着穆荀川,“就像你教我控制卡牌一样。”
“控制卡牌是你自己的功劳,我没这方面的经验,”穆荀川拒绝的很直接。
林回舟几乎把穆荀川当成唯一能帮助自己脱离苦海的救世主,骤然听到这句话,就像是绝症病人被医生判了死刑,她脸上夹杂的惶恐,不甘心的从床上爬下来。
“真的没有办法吗?”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穆荀川的脸,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能不能让他们把天赋收回去?怎么都行,我已经好多天没睡过觉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穆荀川眉头轻皱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但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清冷。
“精神类天赋是最近才多起来的,连我都不是太了解,你得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学会控制它,就像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
他顿了顿,又添说道,“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说到底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克服这些。”
林回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双目扫过胡有臣的手,最终盯上他手里的那把刀。
眼神逐渐防控,她突然笑了一下,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她说,“其实以前……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就这样,总是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他们让我吃药,给我治疗,没用的,你说得对,最后还是我自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她揉了揉盯得发酸的眼睛,晃晃悠悠爬回到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裹在惨白的被子里。
胡有臣锯床腿的声音还在持续,时不时从嗓子里发出几声诡异的笑。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人轻浅的呼吸声。
季风愣愣地看着林回舟。
她的精神明显有些不正常,结合刚才的话,说不定生前就患有什么精神类疾病,至于她说的自己找到了解决办法……
他还没深入去想,就听穆荀川又一次开口,这次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告诫意味。
“在能完全控制之前,你也少用天赋。”
季风将目光转向那双浅棕色眸子。
话勉强算得上是关心人的话,脸上也没有半分与关心有关的情绪。
他悻悻回道,“你担心我也变得精神时常?”
其实他比林回舟的情况要好很多,最多也就是预测错误,或者干脆算不出来,与精神失常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个。
但穆荀川却显然不这么认为,那张没多少情绪的脸甚至又阴沉了一些。
“预知比惑言要难控制,一旦脱离预知载体,很难说……”
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完,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吴医生带着两名护士走了进来。
季风后知后觉的看了一下钟表。
已经九点十分了。
穆荀川很自觉地闭了嘴,站起身给吴医生让出一块空地,乖乖坐回自己床位上。
季风也赶紧退回去,摸过床上还没写完的日记。
现在再写也来不及了,他只能趁吴医生没注意,赶紧将日记末尾还没写完的半句话划掉。
也不知道只有两行的日记算不算合格。
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眼护士,毫不意外的在护士手里发现了注射器。
胡有臣对医生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吴医生和护士也都没有动弹。
季风和穆荀川退回床上之后,胡有臣的身影就毫无遮拦的暴漏在三人的眼皮底下,与他一同暴漏的,还有手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小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风总觉得看到那把刀时,护士的表情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似乎是在害怕。
吴医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声音都变了调。
“哪里的刀?”他冷声问道。
虽然病历单后面没有写,但前台护士明确说了,尖锐物品是不被允许的。
违反规则的后果季风第一天就尝过了,他大气不敢出,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应该先把胡有臣手里的刀夺出来的。
当时被林回舟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和穆荀川都忽视了胡有臣。
被问话的胡有臣浑然不觉,甚至又空出一只手,对着吴医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可惜这个动作也只是做了一半……
吴医生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护士递了个眼神,护士立刻冲上去,将胡有臣手里的刀夺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束缚带,将胡有臣牢牢禁锢在病床上。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被锁住手脚的胡有臣像是突然疯了一样,开始大声呼喊。
“有东西跑进去了,有东西跑进去了!!”
吴医生的脸更加阴沉,也不和他多说废话,直截了当道,“注射。”
护士动作利索,手里的针管中装着鲜红色的液体,针头扎下去的瞬间,胡有臣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吴医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那声尖叫消失,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了平静的状态。
他没有耽误时间,例行询问了林回舟和穆荀川,将晚上的要放到柜子上后,才又走向季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季风忌惮那个注射液体,递日记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脸上的笑差点没保持住。
好在吴医生只是轻皱着眉,似乎对那两行日记没什么太大意见,又嘱咐了一句按时吃药,就走出了病房。
胡有臣已经睡死过去了,林回舟依然躺在那里,能看出她的身体依然在微微发抖。
穆荀川摸过柜子上的药,打开是三颗红色药片,他又将手伸长了一点,摸向胡有臣床头的柜子。
一样的小纸包,但里面的药片却是蓝色的。
“怎么不一样?”季风疑惑道。
穆荀川抬了抬眼,“巧了,我也想知道。”
季风又道,“难道是因为吃了蓝色药片,他才突然变得不正常?”
“解释不通,”穆荀川道,“昨晚和今早,大家的药还都是红色的。”
他说完似乎对这一话题突然没了兴趣,抬手掀开被子,浅眸被眼皮遮住,连睫毛都没眨一下,“睡吧,有点困了。”
季风默了默,转头抓起自己柜台上的纸包。
三颗红色药片静静躺在纸包里,他拉开抽屉,将纸包和前两次的扔在一处。
从外面世界摸回来的手机上交到了护士站,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那棵红枫树,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索性将被子盖在身上,也闷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