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门。”谈殷跨步上前，将路平往身后挡了挡，“黄掌门也是要去看江师兄吗？”

那日对付水浸鬼，到了最后，落云宗掌门黄逸舟及时赶来，这才将垂死挣扎的水浸鬼彻底杀死。江岸青昏迷的这几日也是黄逸舟坐镇，主持着一切事宜。

在这之前，谈殷倒是对黄逸舟有些淡薄印象。就在她穿过来的那一日，仙魔大战战场上，见过一面，但对他这个人，一点儿都不了解。第六感告诉谈殷，黄逸舟有些怪，具体是哪里怪，她说不出来。但黄逸舟是一宗之长，谈殷即便心有疑问，也要碍于那么多正道弟子在，只能压下疑虑，护好自己与路平。

“正是。”黄逸舟脸上的一片慈和，眼角的笑纹堆积在一起，周身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小友可要同老夫一起去？”

一接近黄逸舟，谈殷脊背上的汗毛便如麦茬般立了起来，故此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次也不例外，“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还请掌门见谅。”

谈殷扯了扯路平衣袖，带着人飞也似的离开。

脊背上的汗毛一直没有倒下去，那种被人从背后凝视的感觉没有随着她急匆匆的脚步而减弱，反倒越来越强烈，宛如两道寒箭，毫不留情地将她刺穿。

谈殷尽量使自己脚下的步子不凌乱，也克制住一直想要回头的想法，快步转过回廊，这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路平满脸紧张，忙抬手抚在谈殷脊背，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气。

暖风吹拂着谈殷的发丝，连起一片，浮在路平眼前。手背上痒痒的，鼻尖儿上也痒痒的，心里那颗已经发芽的种子又往上蹿了蹿。

风带走谈殷的喘息声，风声渐小，谈殷的喘气声也小了许多，直起身子对着路平道：“多谢。”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路平不舍地收了手，指缝携着谈殷掉落的几根青丝，贴身收好。

“你还是小心些，我总觉得黄逸舟有些怪。”谈殷满目严肃，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平，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穆，全然不复往日温情。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走吧。”谈殷转身，继续往前走着，“我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需要留在此地一段时间。过几日，我会寻个时机和借口，送你走。”

“我不怕危险，别赶我走。”路平慌了神，大步上前，挡住谈殷前行的路。

谈殷抬眸看着这个已经略略高出她一点儿的少年。以前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人，现在她可以选择了，她只希望路平可以和他的名字一样，一路平安，一路顺利。

“路平，我不是赶你走。”谈殷伸手拂去掉落在路平肩膀上的落叶，温声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有点儿危险，我不希望你有事儿。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可是很厉害的。你师父，你还不了解吗，厉害着呢。”

听着谈殷充满轻松的音调，路平苦涩笑了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吧。”谈殷不确定地说。事实无常，变幻莫测，又岂是她能料想得到的。

路平沉默着点点头，看着谈殷的眼睛，坚定回道：“不管多久，我等你。”

谈殷神情动容，眼眶一热，忙收敛了眸中情绪，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这么伤感。”

“谈殷，不要说这样的话。”路平怕听到那个字眼儿，他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

谈殷笑得一脸无畏，毕竟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看路平一脸认真，便宠溺地连声说好。

今晚月色甚好，一轮黄亮亮的圆月遥遥挂在枝头，像个丰满圆润的黄桃，看得谈殷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风也静悄悄地刮着，拂过树梢，传来树叶摩擦哗啦哗啦的声音。天气微凉，倒是很合谈殷心意，去了白日里的燥气。

一条腿支起，月白长裙顺腿滑了下去，迎着风，一荡一荡的，如月光下泛起层层涟漪的湖泊。右手拎着一小壶果酒，谈殷仰头饮了一小口，回眸斜了眼影子的主人。

“你不好生歇着，瞎跑什么？”

江岸青屈膝坐在谈殷对面，抬指搭在谈殷右手手腕上，“今日太晚了，莫要多饮。”

谈殷不喜，皱了眉头，淡淡瞥了眼江岸青，手偏了偏，摆脱江岸青的手指，“要你管啊。”

仰头又灌了一口，谈殷将头向后靠了靠，贴在柱子上，垂眼看着淡笑不语的江岸青，说道：“你那小身板，可别受了风，到时候我可担待不起。”

江岸青转手夺下谈殷圈在虎口处的酒瓶，就着瓶口上的一圈酒渍，浅饮了一口，“味道不错。”

说罢，又将手里的酒壶往谈殷手里塞去。

“拿走，拿走！”谈殷掩着口鼻，眉头拧成疙瘩，嫌弃得不行了，“你的脸皮，越发厚了！”

“只对你如此。”江岸青笑着收回酒壶，“还是同你学的。”

“别别别，我可承受不起。”谈殷连忙摆手，她岂是那种贪恋于儿女情长的人，“过了这事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最好再也不相见。”

谈殷将一切都想好了。等任务结束，她立马离这些人远远的，寻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养上一只大黄狗，房前屋后种些瓜果蔬菜，岂不美哉。

“你打算去哪里？”江岸青脸上的笑意一僵，他以为经过今日的事情，自己与谈殷的关系理应是更近一步。未曾想，短短不过几个时辰，再见谈殷，她便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你管不着。”谈殷漫不经心看了眼江岸青，慢悠悠站了起来，“提醒你一句，我觉得黄逸舟有些不对劲儿。”

江岸青迅速起身，捞起谈殷垂在身侧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中，“留在天道宗好吗？我知道，你其实喜欢在天道宗的生活。”

江岸青想说，“我知道，其实你也喜欢我”，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两臂夹在江岸青怀中，动弹不得的谈殷颇为恼怒地看着江岸青，她的唇虽用了药，可到现在还在火辣辣地疼。他不会又要做什么事情吧？

“别以为你是病号，我就会心慈手软？”谈殷怒目相视，警告道。

“谈殷，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以身相许吗？”江岸青急急道，“我愿意，同你一辈子在一起。”

谈殷折起小臂，努力去推江岸青禁锢在上臂的胳膊，“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今非昔比了，懂吗？”

“既然这样，那你当初为何要招惹我？今日为何不躲？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江岸青眼尾泛起一抹浅淡的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包了一眶清水，润润的，一如今晚的月色。

谈殷笑了声，“认真你就输了呀！”

相比于在魔域内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的确是喜欢在天道宗的那段时光，可那仅仅是相较于最差的生活而言。若她完成任务，自然是不愿意缚住手脚，定要寻个山清水秀之地，置办一处田宅，过上前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我不相信，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江岸青睫羽轻颤，忍在眼里的泪花顺着眼尾无声滚落，骨碌碌地划过他胳膊上的褶皱，掉在谈殷手背上。

谈殷吸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岸青，一字一句道：“从前我没有喜欢过你，现在也不会喜欢你，将来更不会喜欢你。江岸青，死了这条心吧。”

江岸青握在谈殷手臂上的手指颓然坠落，怔怔看着谈殷，眼睛里蕴藏的泪彻底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落在他月白色衣衫上，晕出一片水渍。

“谈殷，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江岸青口中发涩，像啃了一万口涩柿子一样。

看着江岸青如今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谈殷本来应该是开心的，可先如今她却高兴不起来，完全没有计谋得逞的畅意，反倒心头发闷，堵着一块儿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你当初明明想杀了我的，叫我如何信你？”谈殷歪着脑袋，笑着问他。

江岸青口里发涩，心中发苦，隔着衣袖拉起谈殷右手按在自己胸前，苦笑道：“你若不信，可剖来看看。”

掌心之下，传来微微震动，沉稳有力，如他这个人一般。谈殷手指僵了僵，略略蜷缩起，挣了挣江岸青的手指，“幼不幼稚。你一个天道宗的大弟子，就为了这点儿小事要死要活的，若是让宁远瞻知道，怕是要后悔培养你这么一个弟子。”

江岸青牢牢握着谈殷手腕，“过去我有很多事情做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先放开我。”谈殷不满地瞥了眼江岸青，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意思不言而喻。

“抱歉。”江岸青微微松了松手指，却没有放开谈殷手腕，“我怕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谈殷听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我又不是蝴蝶，难不成还会飞走？”

“谈殷……”

谈殷笑着等江岸青接下来的话，但他却不说了，只一双湿漉漉的泪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谈殷。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谈殷欺负他。

“你想说什么？”谈殷无奈问道，“天色也晚了，我也困了，你再不说，我可就回去睡觉了。”

“谈殷，再同我去一次罗刹海，我便再也不纠缠你，如何？”江岸青手腕微一用力，拉着谈殷入了怀抱。

干燥而温暖的手掌在她背心处放着，点点热气从谈殷背心处传导至心窝上，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为什么？”

“罗刹海鬼市要开了，沈词母亲的顽疾有一味药材只有鬼市上有。”江岸青又一次卑鄙地用这个由头绑架谈殷。

谈殷下巴枕在江岸青肩膀上，鼻尖里钻进的都是他身上的冷香混合的苦涩药汁的味道。

深吸了口气，谈殷点了点头，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不舍得离开。再过段日子，这个人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就让她在贪恋会儿，一会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