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觉得自己应该是快死了的，这些天宋弈宸都会送来算得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可是他一口也吃不下去，被强迫着灌入喉咙又全部干呕了出来。
谢政强对于宋弈宸的举措很是不满，他不理解为什么费尽心思关押一个人，每天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于是每每等宋弈宸走了，他就要下地下室对谢玦拳打脚踢，羞辱一番出气。
打着打着他突然发现谢玦不反抗，不挣扎了，没个趣味之后再也没动过手了。
“贱种，你也配吃这么好的饭。”他一脚掀翻那一盘完好的菜。
看着谢玦无动于衷，气不过似的又上去踏了两脚：“前几天不是还很嚣张吗？和你妈死前一个窝囊样！”
脏乱的环境里一张保存完好的贺卡从谢玦的怀里掉了出来，干净崭新的纸张与这里的混沌格格不入，谢政强蹲下身拿走贺卡被谢玦一手拽住：“这是我的！给我！”
谢政强看着那双无力的手不停颤抖着，手上用力拽过那张洁白的贺卡，不费任何力气将那贺卡撕碎，细小的碎片在空中飘零着落在了谢玦的身上。
像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谢玦不顾脖子上的锁链挣扎，将飘向远处的碎片一点一点的拼凑回来，他佝偻着背匍匐在地，身体剧烈的抖动着，不哭，也不闹。
“拼不回来了...拼不回来了...”
“阿衍，怎么办啊...”谢玦将纸片揽入自己的怀中，他突然开始用头撞击墙，血液在墙上溅射开来，每一次的碰击用了十成十的气力，鲜血布满了半张脸将视线遮蔽。
这把谢政强吓到了，他后退两步：“疯了！你疯了！”
“谢玦！”
宋弈宸推开门后冲了过去，将那人死死锢在怀中：“方衍！方衍在找你！”
他不再问谢玦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了，向死亡前进的人只有听见自己爱人的名称才停下步履，谢玦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停止自残的举止。
宋弈宸似乎还是不想放谢玦走，为了不让谢玦做出过激的行为，他总是提起方衍。
他说方衍借用在北京方家的背景快把上海翻了个底朝天。
说他现在公司不管了，项目也都停了，面临着巨额违约金。
还说有些人看见重金悬赏去戏耍这位公子哥，方衍接到电话都无一例外的赶了过去。
谢玦无言，睁着眼听着这一切，听着门外谢政强的脚步越走越远，随后又传来一阵警笛声。
宋弈宸意识到不妙，想离开地下室，谢玦以迅猛的速度将脖颈上锁链的一节套在那人的脖子上向后勒去，他重心不稳朝地上倒下。
永远不能小瞧一个濒死之人爆发出来的气力。
但宋弈宸到底身形力气都比谢玦大，竟是忍着脖子上的疼痛挣脱开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无暇顾及谢玦，打算先离开这，谢玦又一只手拖住他的小腿。
“松开！”
谢玦的手被狠狠碾压在那只脚下，骨节断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来，他闷着声呜咽，但始终没有松开束缚住宋弈宸的手。
门外传来了谢政强的声音。
“就是这。”
紧接着，床在地上挪动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有人大力的将地下室的门踹开。
这些声音越来越模糊，隐约中谢玦听见了方衍的声音。
“那就一起死在这吧。”宋弈宸冷着脸，居高临下的审判谢玦的生死。
他发了疯似的掐住谢玦的脖子，谢玦拼了命的反抗着，努力的呼吸每一口能涌入鼻腔内的氧气。
麻木的身躯为了再见爱人一眼开始垂死挣扎。
再坚持坚持，再让我多看你一眼。
刺眼的光照射进这片黑暗里，那个清瘦了不少的身影朝他走来，他还穿着那套白色的礼服，就是瘦的太多，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谢玦！”男人哭喊着一把搂过他，谢玦这才看清楚了方衍的脸。
怎么瘦了这么多？
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胡子拉碴的，扎的人好疼啊，他心想着。
一群人将宋弈宸制服，谢玦被方衍揽入怀中，那人全身颤抖的厉害，不敢用力的抱谢玦，他的面庞变得很憔悴，眼下一盘乌青，身上混着很浓重的烟味，胸前那束小礼花枯萎的不成样子，那束茉莉是婚礼前谢玦亲手点缀上去的，滚烫的泪滴落在谢玦的脸上。
谢玦伸出手抚过方衍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出口：“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阿衍，再给我写...一封贺卡吧，你送给我的被人撕碎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片颤颤巍巍的举到方衍面前。
“写，写多少封都可以，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没事的，我这是为民除害，一次性除了两......”
谢玦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胸口抽搐着发疼，五脏六腑都随着抽泣而颠着，像是散架了一般。
他再也忍不住了，谢玦紧紧的回拥，不顾身上的疼痛也要将方衍嵌入身体般抱着，委屈的小孩终于回到了家。
他可以大声哭，可以倾诉委屈，可以说好痛。
可是小孩还可以再幸福吗？
“好痛啊，阿衍，这里好黑...好冷。”
“不怕，不怕，我们出去看看太阳。”方衍忍住涌动着的酸楚，抚摸上谢玦的发丝。
谢玦的手指向那面墙：“妈妈没有抛弃我，她没有走，她没有抛弃我。”
“不会有人抛弃你的，央央，妈妈不会，我也不会。”
“阿衍，我的手好痛，我是不是再也不能画图纸了。”谢玦将只骨节都扭曲了的手举起，每牵连一下都撕心裂肺的疼。
“不会的，不会的。”方衍连忙摇头：“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我们去看，去治疗，央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方衍补充着说。
方衍像是在哄着一个哭闹的孩子，两个人一说一应，不少救助人员在一侧潸然泪下。
“真的都结束了吗？”谢玦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他望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
他的爱人为什么眼底一片荒芜？不应该这样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迈出那一步。
如果那天他可以和方衍商量。
如果那天再小心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比起□□上的折磨，杨静意困于这11年谢玦却没有发现，带着恨意的这些年像把利刃直戳他的心窝。
这样的他，配得上幸福吗？
谢玦闭上眼，不再看方衍。
方衍对着他的耳边说了很多话，可是谢玦听不到了。
你在说什么啊，阿衍？
听不见，一句都听不见。
谢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七岁那年，站在门口等着妈妈回来的身影，他见到折返回来的妈妈，温暖的大手牵起那双小手，杨静意揪了揪谢玦的脸。
“我的小孩，要幸福啊。”
随之杨静意的身躯被嵌入那片墙里。
“妈妈！妈妈！不要，不要回来！”
病房内传来痛苦的哀嚎，方衍听见声响立马睁开了眼。
谢玦惊恐的眼四处打量着，身体微微发颤，额角布满了汗水，那个憔悴的男人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谢玦。
“你终于醒了！”滚烫的泪流入谢玦的肌肤上，方衍又接着说：“你昏迷了六天了，我以为再也...”
方衍呜咽着，他不敢抱的太紧，怕弄疼了谢玦，侧耳听着依旧跳动着的心脏，感受到温暖的身躯，他才松了口气。
他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五六十封贺卡摆在谢玦的面前：“央央，你说的要我写贺卡，我写了很多。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挪威，看极光好不好？”
迎来的是一阵沉默，谢玦木讷着神色摇了摇头：“算了。”
“是怕耳朵会疼吗？那我们去别的地方看极光，北美有个极光村落也不错，就是...”
话未落音，谢玦闷在被子里开口：“我想一个人。”
方衍一怔，给谢玦倒好了热水，被角掖好，他的嘴边泛着苦涩的笑意：“有需要就叫我，我一直在外面，央央，都过去了。”
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门关上后，被包裹着的身躯开始轻轻抽搐着，谢玦哭到几近窒息，他宣泄着情绪将方衍倒好的水一把拍倒在地上。
过去？要怎么才能过去？谢玦也很想知道，每每闭上双眼，墙上的那些字迹，凹凸不平的骸骨，那个女人痛苦的结束这一生，甚至尸骨都没有得到好好安置。
她死前也还想着她的小孩一定要幸福。
谢玦越发觉得这些年来的自由与恣意都是踩在母亲的骸骨上，他脱离了那个牢笼，可是那个女人一生困于黑暗之中，至死也没有得到解放。
“妈妈，我好痛苦。”谢玦遮住双眼，用力的朝着墙面将后脑勺砸过去，血液顺着墙面流下。
方衍听见屋内作响立马推开门：“央央！”
他冲了过去制止住谢玦的动作，男人带着些祈求的口吻：“不要，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央央，我真的很害怕。”
“阿衍，这里好痛啊。”谢玦瘫软在他的怀中，一只手捂住心口：“妈妈说让我幸福，阿衍...可是我不配啊。”
他呆呆的望向窗外，这双眼麻木，没有生机，给他一丝空隙可以毫不犹豫的从高楼跳下或者是拿起刀捅向自己的脖子。
冰冷的寒意从方衍的脚底生根盘绕进心头，麻木平静的眼，就这样淡淡的诉说着痛苦，这样一双眼在六年前，那个即将自杀的女人，她的双眼亦是如此。
他伸出一只手将谢玦的眼盖住，方衍回想起那双没有抓紧的手和仅仅两米的距离，将人生死两相隔。
当方衍意识到这个人世间谢玦没有任何留恋时，他轻轻的将这块易碎的玻璃捧在掌心，他祈求，他祷告，他颤抖着声音挽留着。
方衍在那一天抱着谢玦说了很多很多，说了他不曾向谢玦表达过的所有。
可是谢玦呢，只是躺在他的怀中一言不发，不哭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方衍小心翼翼的捧住谢玦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他说:“一直陪着我吧，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们还要一起看八十年烟花呢，少一年都不作数。”
“我们约好了的，央央，留下来吧。”
留在这个世界上。
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