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泠回京之后每日忙碌，期间跟太爷爷说过几句话，关系有所缓和；进宫几趟，跟帝后都吃过饭；她甚至去牢里探望郑亮。

亲人和对头都见过，就是没见到林晟。

据郑亮所知确实是郑司徒假传林晟要逼宫，欺骗孙千带兵进宫救驾。

郑亮说：“我们做的事我们认，但孙千也要付出代价，他杀害我三个哥哥！大王根本无心太子之位，将来太子登基，我们更没有机会找孙千报仇。”

她天真地看着缪泠：“你不是爱主持公道吗？孙千他做那么多坏事！”

缪泠淡淡道：“孙千知道你们骗他，所以将计就计。事成便成，不成也有退路。”

郑亮委屈地低着头：“我知道我们斗不过他，但你可以啊！”

缪泠笑道：“我不，孙家又不惹我。”

孙家好像确实不敢惹她，当初孙修嚣张死了，见到她都是恭恭敬敬的。

“一丘之貉！”郑亮气道，“你今日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是这么想，但看过了觉得不好笑。”缪泠气死人不偿命。

缪泠这一趟主要是带芸娘来见郑亮。芸娘一定要孙千死，所以带她来见识一下比孙千更该死的人。本来是要见郑司徒，但他自寻短见刚救回来，目前虚弱得受不得刺激。

刑部官员建议缪泠不要去：“回头出了事，世子说不清。大理寺已经审结，刑部复核完毕，只等陛下点头。若无格外恩赦，这就到头了。”

缪泠表示了解，说：“到底是公卿，别折辱人家。”

官员：“没有的事儿。”

眼神闪烁，又滑头又老实，没有多说话欺骗缪泠。

缪泠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好好当差。”

她好像真是「长大」了，能接受越来越多的20铜板。

芸娘仍然热血：“郑司徒和孙千是两码事，都应该下……下狱。”

她差点儿要说「下地狱」。

缪泠缓缓说道：“你能带着证据来见我，其中少不了郑司徒的安排。孙家是不清白，但不是危害最大的，至少他还拥护太子。而郑司徒玩的这一手，非但对付了孙家，还把太子和大王都算计进去。那一晚若是两位皇子都带兵杀进宫，俩人都得折在里头。大扫除还要分个先后顺序呢！先扫东屋，还是先扫西厢？对于陛下来说，相比于孙家，除掉郑司徒这事儿更紧迫。”

芸娘仍然转不过弯：“可是孙千他……”

缪泠打断道：“天下纷乱这些年，每个官员身上都不干净。陛下已经大赦天下，还有哪些事情要追究，又要追究到什么程度？”

芸娘听明白了，说道：“世子的意思是陛下登基之后，孙千不曾犯罪……”

缪泠喝阻道：“你是官差，难道要诱导犯罪吗？”

芸娘不服气：“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等着他狐狸尾巴露出来。”

越说越生气，恨道：“他指使的屠杀，又为了掩盖罪行迫害那么多人。换到新朝，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确实不用，旧朝皇帝通常都是新朝杀的，这要怎么论罪？

方定桐拱手自荐：“世子，让我来劝导试试。”

缪泠笑道：“好，方时知收集有800官员的罪证，芸捕快一个一个去敲门逮捕让他们付出代价吧！”

刑部大牢在京城中心，离皇宫和侯府都很近。缪泠出来后绕一大圈，一直逛到东城门。杨玖看到她特别紧张，说：“城门快关了，你要去哪里？”

缪泠：“哪也不去，过来吓唬吓唬你。”

杨玖：……

清荷觉得这样消遣人家不好，从马车上找一些酒肉送给杨玖：“想着杨郎将今日当值，正好顺路送些克州特产过来。”

兔肉被丝线缠绕着熏得红通通，确实称得上「礼物」的样子。

杨玖迷茫地接过，忐忑地问：“真的不出城？”

缪泠笑着摇摇头，然后驱车离开。

同僚打趣道：“世子莫不是看上杨兄？”

杨玖吓得差点儿把酒打翻：“想死是不是？这位是能乱开玩笑的吗？”

缪泠确实是想出城，去东郊大营找林晟。特别想见他，不懂他为什么不粘人了，明明通信时没什么异常。

她回家之后整个人无精打采，吃饭也不香。夜间沐浴时，让清荷拿些好看的衣服备着明天穿，看了一遍没一件满意的。

“京城现在流行什么样式？请表姐陪我上街逛逛。”缪泠说。

“三娘看看天色？”清荷好笑地推开窗。

缪泠心里有数的，叹气道：“街市店铺什么时辰开门营业？”

清荷好笑地搂着她肩膀：“三娘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吗？这一路风餐露宿，人都憔悴了。”

“没有风餐露宿，我们住马车里，比寻常客栈都讲究。”

缪泠撒娇得往清荷怀里撞，扭捏道：“就是变丑了。”

清荷笑着哄她：“夜深了，再不睡就更丑。”

缪泠上床闭眼休息会儿，又推被坐起来。

清荷还没离开，正在整理首饰，见她醒着便说些闲话：“三娘归家这么久未添新首饰，大少夫人着人同我打听三娘如今喜欢金还是玉，平常鲜少见戴呢！”

“你就回都喜欢。”缪泠笑道。

“好的呢！”清荷微微笑，“年节时其他院子又都翻新一些，三娘院子没动，特意来解释过的，说不知三娘喜欢怎么布置。问了张进，张进说无妨，他们便没动。”

“大伯母着人来说吗？什么时候？”

“刚回来第二天，我看三娘千头万绪忙得很，就没让这些琐事扰着你。”

缪泠点点头，说道：“明日我同大伯母一起用早膳，吃顿饭就好了。”

清荷表示记下，问道：“三娘要不要考虑搬出去？咱们院里的事大少夫人都不好作主，三娘这边事物庞杂，人员也复杂。”

她笑了笑，更加说得明白些：“三娘要庇护的人太多，身份敏感，不好一直住在侯府里。”

缪泠同意的，轻轻说道：“可我没钱了，改天问陛下要官职，找个衙门办公。”

清荷惊讶地问：“表姑娘已经决定把生意都移交吗？”

缪泠把声儿拖得长长的，重重地嗯一声。

清荷笑起来：“那确实金玉都喜欢，银器也喜欢，亮晶晶的多好看，明天就去跟大少夫人说！”

缪泠撇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以后辛苦你节约些，朝廷那点俸禄做什么都不够。”

清荷紧张地立刻坐下来翻账本，缪泠慢吞吞下床一起看。

大尚给俸的形式很复杂，公爵不是每个月拿月俸，而是一年里春秋给两次，再有节日里赐一些绢、布、金银器等。杂七杂八全加起来，缪泠至今大约得银二千两。

缪泠说：“不是每个月都有些杂项吗？”

清荷在账本上划一圈：“都在这里了，全加起来一个月八千多文，不到10两。”

缪泠不知道说什么好，捂着脸笑个不停。

“我们这还是赏赐多的。”清荷说道，“朝中大员月俸加上职田所得，也就我们这般收入水平，你身兼十职都没用。官员大多出身名门望族，本不指望这点收入，故而大尚几十年从未提高官员待遇。”

清荷用胳膊肘碰一碰缪泠，柔声道：“我们以前是雄踞一方，富可敌国。以后就是这国里沧海一粟，省着点儿花，不能大手大脚了。”

“我还是讨好太爷爷吧！”缪泠看清形势，“侯府去年收入减半也有100万钱，是不是？”

“没有，65万。”清荷翻开另一本账册，准确念道，“62万3千，其中10万还在运输路上被抢。这趟收的是米和布，折合十万钱。总之侯府也是艰难维持，封地上百姓逃走大半，荒地一片一片。”

缪泠先是苦恼，然后傻乐：“换我也不愿意归顺朝廷，我在琼州多逍遥，归顺朝廷之后一年二千两！呵，给我65万都看不上呢，再说朝廷能封几个万户侯呀！”

清荷拍一下账本，提醒道：“不是小娃娃了，说话忌讳一些。”

缪泠挽起袖子，滴一滴水在砚台上，说要连夜给皇上写奏疏，理直气壮地说：“薪俸太低，这是逼我贪污！”

清荷好笑地拦着：“少布置私事，都是公差，自然不要你自己花钱。”

缪泠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态度坚定地说：“但是从户部拿钱比在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我们要在户部里安插人，你看谁去合适？”

清荷捧着她的脸揉一揉，说：“去睡觉！「坏人」当上瘾了还。”

缪泠磨磨蹭蹭地爬上床，黏黏糊糊地说：“明日我与大伯母同吃，是不是省一份早饭钱？”

清荷笑着拉高被子蒙住她半张脸：“放心，不教你如此委屈！”

缪泠闷声笑着，在被窝里轻轻翻身。

清荷瞅着她腰的位置掐一把，说：“装疯卖傻！把压力都给我了，是不是？”

缪泠往床沿扭，撒娇道：“都听清荷安排，你要怎么开源都好，安排护卫们把院子开垦了种菜也好。”

清荷：“好主意哦，我看那荷塘不如养鱼，莲子哪有鱼肉好吃。”

缪泠较真道：“张星一朝规定官塘才能养鱼和捕捞，陛下不曾对此作出修改，只是也不曾执行和追究。养鱼还是有风险哦，小心坐牢。”

清荷推推她肩膀：“这个值得写奏疏，请陛下放开养鱼，三娘起来写！”

缪泠抱住手臂不让她闹，说：“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