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赛还没决出冠军，林晟的信件就送来了，在一个连水牛都躲的大雨天气里有两位克州官差冒险上山。

官差颇为骄傲地说这种天气只有他能走山路，大王的信使做不到。

缪泠拿着信不着急拆开，略显不好意思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值得你们这样冒雨递送。”

她的信里都是废话，林晟的信想必也是如此。

官差又掏出一个信筒：“梅长史也有一封信，请世子务必看一眼。”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缪泠把「抗拒」二字写脸上，但还是慢吞吞地拆信阅读。

信里没有坏话，就是梅长史卑微地请求缪泠「离家出走」的话别从克州离境，她大概已经听到「廖汾探营」的传闻。缪泠意识到什么，立即去拆林晟的信件，果然也是喊她回家。这就是坏事传千里的速度吗？

林晟信中写得比较委婉，只说克州的事情不急，回京慢慢再议。他还给缪泠铺台阶，克州粮税几十年没能解决，缪泠走一趟而毫无进展不算失败。

她看完眼眶热热的，林晟真的回来了。

他会保护她，教她做事，引导她如何看待事物，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从前她最讨厌如此，自觉被贬低。现在也还是讨厌，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格外激动。

信在早上送到，下午山村就放晴，太阳烘得水汽弥漫，每个山头都是云遮雾罩。

官差是领了任务来，立刻劝说缪泠下山回京，棋赛不重要。

缪泠冷着声儿反驳：“刚下过雨的山路不危险吗？”

官差：“那便明儿下山，夜里山风吹一吹就差不多会干。”

缪泠没再说话，人家摆明不欢迎，再赖这儿没意思。

最高兴的当属京城百姓，傍晚时分就兴奋得开始「拆家」。钱时桦挺热心地在村里走一圈，回来同缪泠说：“这样不行，要弄出问题的。”

缪泠面对着方定桐拿过来的一叠资料发愁，再听到钱时桦告状，只觉得脑袋更加混乱。

清荷代为询问：“什么问题？”

钱时桦：“成了亲的不带妻子回京，话说得好听，自己先回家安顿。这种事儿听得多了，最后无一例外抛弃妻子，一去无音信。”

缪泠略显不耐烦地问：“我能做什么，你想我做什么？”

钱时桦嗫嚅：“我不知道。”

方定桐有主意：“自然是维护婚姻，若要和离正正经经分割财产，不能就这样抛弃妻子。如今丈夫不确定有多少财产，依我看过十年再判，未来十年财产都应当分予妻子。”

缪泠吐槽：“颇有乃父风范。”

方定桐：“世子不是说不曾见过家父。”

“御史不都那样吗？不看天时地利，更不看人眼色，埋头一顿猛干。”

方定桐无话可说，她确实看出来缪泠不想管这事儿。

清荷提出缓办之法：“朝廷自然承认这段婚姻，以后如何特事特办还待细细商讨。山民成亲一向不见载于官案，如今顶重要的是先登记，把关系确定下来，以后才好说理。”

缪泠没有反对，方定桐和钱时桦便兴冲冲去经办。钱时桦多个心眼子，故意放出消息说朝廷会对新婚家庭在安置上有特殊照顾。

“新人总不好长久两地分居。”钱时桦有理有据道，“从前组织适龄宫人成亲，可是特意划出一块地方供其安家。”

朝廷发房子这种好事吸引力十足，没成亲的都恨不得当场拉人凑一对。

清荷担心太胡闹，缪泠冷静地分析：“没事，方定桐心里有数。”

第二天下山时，梅诵早早地在山脚等着。

她怕缪泠不高兴，骑马追着马车解释：“我知世子好心，也欣慰柳宜不忘家乡，但克州百姓没那么容易动员起来。他们甚至不信任州府，更觉得京城和朝廷高远，只会笑话皇帝换过一茬又一茬。”

缪泠看着不忍心，叫停马车喊她上来共乘。

梅诵却拒绝：“没有旁的话，就不耽误世子行程了。只希望世子体谅，克州如一盘散沙，甚至经不起像新州那样的围城。请世子、大王和陛下宽仁以待，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缪泠没有回答，这不是她能够承诺的事。

回京队伍走得很慢，因为要迁就百姓的步行速度。

等到与梅长史拉开好一段距离，方定桐方才出声维护：“州府没钱没粮没兵，百姓不把它当回事，自然是万事困难。”

缪泠没有回应，但听着的。她突然有点儿理解陛下为什么总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其实就是神游吧！心里已经装着太多事，眼前事也重要，但提不起兴致，也不能明说不管。

克州的事情在她心里必定排在菀州、樱州之后，也排在北都之后，更排在林晟之后，就像她的事之于陛下只是小儿科。

方定桐仍然把握机会述说她的主张：“梅长史说得对，当务之急是调动克州百姓的积极性。山上风光独好，才能吸引他们努力攀登，否则就是安心驻足山腰、停留山脚。”

絮絮叨叨一长串，缪泠没啥反应，倒是把钱时桦听笑了：“难怪御史容易触怒龙颜，确实挺烦人。”

回京之路不顺利，队伍刚出州城就被拦住。

有人牵来一匹良驹拦在路中间，嚷着一定要卖予世子。吕佑去验看，兴冲冲地跑过来说：“马是八骏之一，唤作「白义」，也叫「天马」，通体银白确实难得。”

缪泠笑道：“真是冲我来的。”

卖马的是一位老者，形貌瘦弱不像是会武的样子。

老者说：“马市里一位壮士将良驹以20两叫卖，我觉得可惜，便想着寻一位识货的买主。”

可能有陷阱，可能是试探，无论哪种情况缪泠都不感兴趣。清荷取二十两银子给老者，说道：“良驹难得，看得出来主人喂养得极好，分开多可惜。这二十两拿去给那位壮士暂度难关吧！”

老者热心，也得二十两赏银，意思是让他别贪壮士那一份。白义的主人因为二十两卖马，听着让人唏嘘，就当是真事吧，愿天下再无此事。

老者可能是感动，也可能是心无城府，脱口而出：“世子不是最喜欢白马吗？”

清荷摇头失笑，幽默道：“想打架前头侯着，想自荐走正路。”

车队继续前行一阵儿，老者又骑马赶上来，这一次吕佑拦着没让他阻碍队伍行进。

老者急道：“你拦我做什么，赶紧拦着世子！克州地界水浅王八多，各个不想太平，巴不得世子死在克州。”

这逻辑不通，吕佑没信，缪泠更不放在心上。

老者气得顿足：“良言难劝该死鬼！”

各种王八确实担心缪泠插手之后会把克州经营得像琼州，再没有灰暗地带可供活动。即便有这样的担心，他们也只是想吓走缪泠而已，没想让她死。

若是缪泠在克州出事，朝廷大军顷刻即至，到时候不管什么王八都藏不住。

队伍继续前行一阵儿，有梅花门的门人在路边侯着，浩浩荡荡近百人，那个怀揣死老鼠被抓的男孩也在其中。一群人身着劲装带武器，身上普遍挂点儿彩。

缪泠没下车，吕佑过去打招呼，双方很热络的抱拳行礼。

男孩欢快地跑到缪泠车窗边，笑道：“原来你就是世子，这么小！快回家吧，别到处乱走。”

缪泠不爽道：“比你年长。”

男孩大方承认：“因为我是小孩啊！”

缪泠懒得斗嘴，也是看到他脸上负伤不忍心，问清荷拿来一瓶伤药递给他。

“我没事，男人有伤是勋章。”男孩得意道。

“宝剑都要实时擦拭，勋章更要好好保养。”缪泠坚持把伤药扔到他怀里。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确实有人在路上设伏，已经被梅花门帮忙解决掉。可能梅花门跟设伏的人本来就是死对头，可能是不想世子在克州地界出事，也有可能确实爱护缪泠，更有可能只是单纯结一个善缘……无论如何，公义也好，私心也罢，这群人确实是为她而战。

良久之后吕佑方才回来，男孩大概是知道吕佑「地位超然」了，见到他撒腿就跑。

缪泠天真地问：“我要做什么吗？”

吕佑愣了一下，缓缓开口：“如果可以，世子就当没这回事。”

缪泠笑一笑，点头说好。

钱时桦看得云里雾里，问怎么回事。清荷做一个嘘声的动作，小声回答：“大概是雇杀手雇到梅花门里，梅花门出手算清理门户，因此才说希望世子不再追究梅花门。”

有点儿好笑，还有点儿惊心动魄，如果细究说不定挺有意思，缪泠却只是一笑而过。她现在心里满满地装着林晟，想着他，就再思考不了别的。

他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热烈地表达爱意？信件回得少，每个字写得都是正事。

是因为有太多事需要处理吗？

离京那一日，张进说陛下召几位重臣商讨，另立太子的诏书都写好了，结果后来孙千反咬郑司徒把太子撇得干净。毕竟那一夜太子没有出现在皇宫，只要陛下肯原谅，一切都好说。

就这样，太子又保下了。

这段时间林晟应该更忙，也更危险吧！

另外，林晟会不会对她感到陌生或失望？

她放弃对琼州的掌控，对太子其人持回避态度，对太爷爷和陛下所为选择沉默……她好像很没用，一切都做得很糟糕，让他失望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