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下,还是跟大家坦白为好。”安融清了清嗓子说,“我其实是新上任的宁州长史。”
这一言下去全都安静了,在场的诸位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甚至都有点坐立不安了起来。
因为按照律法,平民见到官员都是要跪的。
安融虽然表面上非常的淡定,但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江夏时的手。
他已经看到本来还算热络的人们一瞬间表情都冷了下来。
官府和民间的隔阂真的几乎是不可调和的啊,况且还是在官府几乎让人失望的宁州。
“那长史大人,是不是还要我等给您跪下磕头呢?”
刀疤脸开口,他是个暴脾气,这么说话已经是克制了之后的结果,但已经能听出来话中间的敌意了。
“哎哎哎,在怎么样,大家也都还是兄弟啊,这是你嫂子!”江夏时出来打圆场,“什么跪下磕头,生分不生分啊。”
“那请问长史大人,您又是为什么要屈尊隐姓埋名到黑风寨里?”刀疤脸完全不吃江夏时那一套和稀泥的把戏,“江兄弟,你对着外人和和稀泥就算了,对着兄弟算几个意思?”
“还有,你应该是早就知道你娶的哥儿是宁州长史了吧,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啊?”
这么一句话撂下,气氛几乎到了冰点,江夏时和刀疤脸他们之间仿佛划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
不仅是以前亲如兄弟的氛围荡然无存,底下的讨论声一起来了,直接对向安融。
“他是个哥儿啊”“哥儿也能当官有功名在身吗?”“我就是一直都奇怪了,一个哥儿居然还读书了。”
安融抿了抿唇。
哥儿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从来都没有消失,没有人会认可一个哥儿,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哥儿能当好官,也没有人觉得哥儿可以读书。
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
哪怕这些人不久之前,还都说过安融聪明,识文断字会做账,有能耐。
江夏时看着这种气氛,就知道自己的看法才是对的,安融真的是冒进了,这种东西再晚一点选一个更好的时机最好,总有其他的办法说开的。
江夏时上前去,打算说点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安融拽住了他。
“让他们问吧,我就是这么个身份,这个事情什么时候都得说开。”安融拦住江夏时,“他们不愿意听你打圆场的。”
“首先,我不是微服私访,我是新上任,或者说,将要上任的宁州长史,在上任的途中被你们劫了来的,不是我想来的。”
安融冷冷的说。
“来此处非我所愿。”
“其次,我选择暂时隐姓埋名,只是为了自保,我现在把事情说开了,是把诸位当兄弟了,所以不用在我面前讲行不行礼,磕不磕头,我受不起。”
“最后,我确实是因为哥儿身份被贬的,但我是六年前的探花郎,那一年我十九岁,我的老师是当朝大儒,我在户部当过差,后来凭本事考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是,我是哥儿,但我不比谁差,也没见那些七尺男儿考过我啊。”安融眼神中露出点鄙夷,“哥儿又怎么样,不还是比他们学问好?”
“而且,我到底行不行,你们也都看见了,除了我,这山寨里还有第二个可以做账的吗?”
一番反驳下来,刀疤脸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好了。”江夏时看着安融抿着唇,心里坎坷但故作强硬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我们要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这主要是和接下来的计划有关系嘛。”
“既然已经有了其他的生存方式,你们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山匪了?”
众人一片沉默,本来已经因为安融的事情让大家的氛围不太好了,这个问题下来,大家都很沉默。
山匪毕竟不是正当营生,这事儿谁都想过,但是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了,能走到这条路上,当初谁不是心一横,就不允许自己后悔了。
也就是安融江夏时这些后来者才敢想。
“这样,我能不能说句话。”一边安静中,王伯开了口,“说实话,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不太想当山匪。”
“我是被你们劫上来的,是被迫的,如果能离开,我当然会选择离开。小江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估计想的也和我差不多。”
“大家都是兄弟,我说这话可能会让你们觉得不是一条心。”王伯小心翼翼的看了在场的所有人,“可是各位,扪心自问的想一想,有谁不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的。”
“大家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着封王当皇帝,不过只是想能吃饱饭而已。”
王伯这番话是肺腑之言,也是确实如此,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听到刘大虎想要造反,第一反应都是不行不能干呢?
如果能吃饱饭,谁乐意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呢?
“是这样啊。”“山匪弄不好可是杀头的罪名啊。”“既然有本事吃饱饭,还干什么山匪啊。”
大家都认同了这个想法,可只有刀疤脸对此嗤之以鼻,表情依旧不太好看。
江夏时听刀疤脸说过他妻子饿死的事,也是从某种程度上的被迫落草为寇,他这样的态度,感觉不太对劲儿啊。
还是这个事刀疤脸当时并没有讲全,还有其他的内幕,结合他是第一个对宁州长史这个身份有敌意的这个态度来看。
很有可能,还跟官府的人有关系。
可,宁州官府的人这个样子,江夏时叹气,能不让人有敌意吗?
众人的讨论之下,脑子转得快的已经想到了很多。
“也就是说,安先生,你是想招安?”李初五向来心思活络,他脑子一转,所有东西也就都顺着出来了,“就是啊,我们要是以后出去单干了,算什么,还算山匪吗?”
“要是刘大虎他们真的闹起来引来了剿匪的府兵,会不会直接一刀切直接把大家都打成山匪清剿,那咱们不就危险了!”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安融上前一步,“我是宁州长史,我可以出面和宁州官府谈。”
“这也确实是一个法子啊。”李初五若有所思。
“我不信,就宁州官府那个样子,会管这一摊子事吗?”刀疤脸依旧是这样的态度,甚至看着安融的眼神中都有了点可怜,“你被劫进黑风寨已经有快个把月,有官府的人来救你吗?”
“看来他们并不在乎你这个宁州长史啊,甚至并不欢迎你啊。”
对于这些山匪而言,和官府合作,与叛徒无疑,所以越是这样的关头,谁多说一句话,都容易人心浮动。
如果今天安融和江夏时说服不了他们,那么有那么个人心思活动的,把这一次集会谈的事情跟刘大虎邀功了,那么江夏时绝对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是场冒险。
“我想,你死在这里,应该是他们最希望的吧,你是个外人,完全不懂宁州官场是个什么样子的,回去只会坏他们的好事。”
“而你要是死在这里了,下派官员不幸死于山匪叛乱,这也是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反正宁州的匪患严重世人皆知,他们只用给你写一个挽联,然后说上一个必然会查清楚就可以了。”
“至于什么时候查清楚,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反正一拖二拖就不了了之,您既然已经被贬至此,相比,朝廷对您也没有多少在意吧。”
刀疤脸一句一句讲出来,他一个山匪,居然对宁州官场的情况如此清楚。江夏时和安融对视了一眼,心中大概是有了同样的想法。
他们一直以为刀疤脸只是一个出身农家,家人去世无牵无挂而加入匪帮,想法简单而且非常讲义气的山寨二当家。
就这样的了解和态度看来,刀疤脸和宁州的官府是打过交道的,这一点毫无疑义,而且这一点交道,八成还是些不太好的过往。
这样看来,确实需要私底下和刀疤脸聊聊了,他们对于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
“是的,我同样对宁州官府并不报以期望。”安融冷冷的说,“我来这里,就是来收拾这里的乱象的。”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态度不一,有对他的话抱以期待的,自然也就有不屑一顾的。
“宁州多少年都这样了,他一个新来的后生能有什么办法?”“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来了个新人,就能打破宁州这一滩死水呢?”“那谁知道,说不定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可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以后的事情,安融并不想在现在就把这些事情给说清楚。
“再怎么不作为的官员,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让他们动起来。”安融抱住双臂,撇了撇嘴,“你们说,成功招安山匪,收拾了宁州境内的匪患,算不算大功一件?”
“那么现在,只需要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功劳。”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我可以恢复更新了!终于忙完了(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