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时玉从明光殿离开，没有回雪阳宫，而是直接出宫，去了古家被烧毁的老宅。这片地方空了五年，没有被别人占去，但一直都是废墟。
她拎着来的路上顺手买的锄头，在废墟上走了两圈，判断位置，看准了开挖。
过路的人投以怪异的目光，还有认出她又胆子大的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帮忙，于是几个过路人帮她挖出了一口箱子。
“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宝贝？”
许是见她随和，路人说话也不见外。时玉却摇了摇头，笑道：“一个花瓶而已。”
其实说是宝贝也算得上，毕竟她找了那么多才求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花了不少时间和银钱。曾外祖父那个花瓶，贵就贵在雕梅出自名匠人之手，她曾在那匠人门前扫了一个月的地，才换来这么一个花瓶。算起来，还是六年前的事了。
时玉抱着花瓶，叹了口气，想起还要去赴约蠢皇帝准备的午膳，就一阵头疼。
今日单成晔早早下课，小跑来陪父皇用午膳，刚一进来，就被桌上的海棠花糕吸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单帝看出了他的馋，在一盘三个海棠花糕中挑出一个，剩下都递给了他。
“我们留一个给小姨，你先尝一尝，如果好吃，你亲手把这个喂给小姨好不好？”单帝轻声哄道。
小孩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
他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海棠花糕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陪同他的桑花。
桑花恭敬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他给你你就拿着，无妨的。”单帝知道她是碍于自已，十分和蔼地解围道。
盛织终于在雪阳宫等回了时玉，松了口气，“你要再不回来，我都得去明光殿找人了。”
“我没在明光殿。”时玉挑了个平坦的地方放花瓶，“回家挖了点东西，行了，走吧。”
单成晔啃着海棠花糕，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时玉过来开饭。大老远看见她，他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迎接。
“朕都有些羡慕她了，在晔儿心里，恐怕她这个小姨才是最重要的。”单帝远远看着，面无表情地感慨。
姜公公在旁安慰，“毕竟小殿下从小便是跟随逐月将军长大，等陛下您陪伴他久了，小殿下也定会和您亲近。”
单帝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时间？朕还能有多少时间。”
“海棠花糕。”单成晔在殿门口踮脚，企图将糕饼喂到她嘴边，但只够到她胳膊。
时玉接过糕点，牵着他往里走，“又光吃糕点不吃饭是不是？”
小孩心虚地眼神乱瞟，“很好吃的，你尝尝嘛。”
待她跨过门槛，单帝便笑了，“他特意给你留的，怎么不尝尝？”
“我不爱吃甜的。”
时玉随意地将糕点放下，不料小孩重新拿起来，转而递给盛织，“那给母妃吃。”
他的手刚伸出去，时玉就给了他的手一巴掌，糕点掉到时玉另一只手里，她瞪眼道：“给了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再转送另外的人呢？”她咬了一口，糕点的香味在嘴里溢开，令她皱眉，“果然太甜了，不好吃。”
她想着扔掉，但低头又见小孩有些失望的表情，她愣了愣，又咬了第二口，“也不是不能吃。”她面露惊喜，“第二口好像比第一口好吃哦！”
“就是很好吃！”单成晔高兴了，对着她傻笑。
盛织看看她又看看小孩，沉默不语。
“吃饭吧。”单帝笑着道，给小孩夹了一筷子笋，“你喜欢的，多吃一些。”
他似是很随意地提起，“叶丞相想要将叶三姑娘以郡主的身份嫁去离焱国，你怎么想？”
“当爹的愿意，当女儿的也愿意，我有什么好说的。”时玉不假思索道。
单帝自顾自地点点头，“和亲本应是待嫁公主，但是朝中并无适龄公主。如今以世家贵女顶替，离焱国还有另一个条件，他们要求你带队护送和亲队伍入境。”
时玉早听说了，“我若是走了，你们怕是小命不保啊。”
“朕把靖安世子留在京都，便是提防他们找理由支开你的这一天。”单帝沉声道，“等你护送叶三到达离焱国再折返，正好也到了他该离开京都的时候。”
“……”
时玉一愣，真是完美啊，她和明书澈完美交替守在京都，此后……怕是没有机会相见了。
“知道了。”
单帝微怔，他以为她会拒绝，他还在想着如何说服，她却已经答应了。
时玉当然不想去，可是……当年北境之战后，大黎朝虽胜，却因为党派之争陷入低迷。而离焱国却重整旗鼓，养精蓄锐，等着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这场和亲若是让他们不满意了，便有了开战的理由，如今北境若是再战，他们的胜算不足三成。
……
下午，时玉抱着花瓶去见曾外祖父前，先去明光殿瞧了一眼还在赖床的人。
明书澈装睡，等她靠近了，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卷进床榻。
“你就没点正事做吗？”时玉无可奈何，整个京都都找不到一个比他更闲的人。
明书澈埋在她胸口，浑身舒坦，“有啊，我今天还没吃东西呢。”
“那你倒是起来去吃啊！”
“我在等你回来陪我。”
时玉轻哼一声，揪起他的耳朵，明书澈当即惨叫连连，“啊！错了，知道错了，我起……我马上就起。”
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京都，时玉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又温柔地揉了揉被自己揪红的他的耳朵。
明书澈一惊，看她这样跟见了鬼似的，“我只是赖了会儿床，罪不至死吧。”
“滚！”时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明书澈极其自然地亲了她一下，然后迅速滚下床。
“你今天为什么要起那么早？”他在床前背对着她穿衣服，“我记得陛下请你们用的是午饭吧。”
时玉起身去给他系腰带，“我打算下午去见一趟曾外祖父，便回去挖了很早之前准备赔给他的花瓶。”
“你早就找到了？那你为什么一直没还。”
“因为我善解人意啊！”时玉轻笑，“我以为花瓶只是他不想见我的借口。”
明书澈低头看她认真给自己系腰带，浮想联翩。是不是成亲之后，便是这样的生活。
“那你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陪我？”时玉给他紧紧一勒，“你刚刚才拒我三回呢，这就被我拿下了？”
他一听这个，笑容就藏不住，“无所谓啊，我知道你心意就可以了。即便现在传成我已经被你拿下，对你死心塌地，结果你转头对我弃如敝帚，也没关系。”
“你还挺会编故事。”时玉拍拍他的腰，“得了，你去吃东西吧，我先去见他了。”
她走得干脆，明书澈在后面喊：“那你见完他之后呢？来陪我吗？”
“我可没你那么闲。”
……
时玉抱着花瓶来到竹雅阁时，云老太爷正在窗边浇他的盆栽。多年不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岁月的痕迹留在了他的眼角。
“来了怎么不进来？”虽然老了，但感官还算灵敏。
时玉把花瓶摆在他的盆栽旁，隔着窗台对他行了一礼，“时玉见过曾外祖父。”
云老太爷笑了笑，“上一次见你给我行礼，还是十年前吧。那个时候你站在你母亲身后，左张右望，大眼睛装满好奇。”
他拿起花瓶，手指摸上上面的梅花，“确实是一模一样，听说你给人扫了一个月的庭院。既能在别人那里低头，为何偏在老夫面前如此倔强。”
“因为……”时玉别过脸，小声道：“你偏心。”
她就没见过比这小老头更偏心的人，即便是因为她调皮，不招他喜欢，但哥哥明明和她一样顽皮。可是在他眼里，哥哥是男孩子，顽皮一些是应当的。而她身为女子，调皮顽劣都是不被允许的。
云老太爷放下花瓶，抬头打量她，“对，我是偏心。”
他承认得过于坦然，反让时玉无所适从。
“小丫头，老夫已经是养老的年纪了，本该在苏州颐养天年。既然老夫愿意为了你来这，你也就将那些前尘往事，忘一忘吧。”
时玉略加思索，飞快地说过一句“也行。”
竹雅阁寂静片刻，云老太爷开口说其他的事情，将那些彼此之间的不满通通揭过。
“在传出你心悦靖安世子的消息后，陛下用小殿下当借口请你们去他那用饭，你不带心眼就去了？”
时玉冷笑一声，“带了，特意为我准备了海棠花糕，哄着晔儿喂给我吃。”
她心里明白，无论是她对单帝的无礼，还是单帝对她的纵容和重视，都只基于一个原因，他需要她。即便她是姐姐宠爱的妹妹，单帝也从未爱屋及乌，甚至厌恶她。从前如此，时玉又怎么会相信，他现在变了。
“那花糕里有什么？”
“使女子不能生育的药。”
云老太爷轻笑，“既然你早有预料，也应当有所防范了。”
“没有，我吃了。”
时玉仰头，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这样的话，若他死在我手里，阿姐便不会怪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