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晏过了一会心情才平复下来，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羽毛——这不是莉莉丝的东西，是她和贺朝暮约定好的锚点。

幻境术被归到奇幻法术，它的特点就是毫无预兆、没有一种法术能够预防住，并且进入幻境的人会暂时忘记入幻境前的记忆，然后深陷施术者所构建的幻境中。

所以为了防备这种防不胜防的幻境，万法师们通常会提前设置好一个锚点，以确保自己能尽快想起记忆。

但光是想起记忆还不够，还需要破坏幻境的核心，否则她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直到真实世界里的身体脑死亡。

燕明晏呼出一口气，把羽毛放回口袋。

此时莉莉丝和那只黑龙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她在空中力竭，坠落进血海里。而高振潮则在空中注视着远方，燕明晏知道他正在看不远处的马克切尔市，而很快马克切尔市就会遭到袭击。

在真实世界里，她曾经拼尽全力去阻止他，只可惜当时她距离魔导师还差那么一点，燕明晏记得自己的身体快接近四分五裂，是赶来的圣疗师出手她才活了下来。

“孩子，好孩子，再等一下，你会没事的！”圣疗师当时是这么说的，已经疼得差不多失去意识的燕明晏却还能感受到法术从这位圣疗师手掌里流淌出，白色的光笼罩了她。

那是很温暖的光，燕明晏沐浴在光中，全身心都感受到了一股安心感，她当时费力地撑起眼皮，看着圣疗师模糊的面容，燕明晏的脑子居然还能清醒地想：这就是治疗术，可惜她又没能看懂......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是在病床上，燕明晏在那里度过了十五岁生日，收到了来自圣堂的邀请函。

随后她前往圣堂，通过晋升考核，成为历史上通过晋升最年轻的魔导师。再然后就是为期一年的抗击灾厄。

而撕毁停战协议和袭击马克切尔市，是乌斯兰帝国设计好的阴谋，也许灾厄的出现与他们有关，也许没有任何关系，总之他们狠狠重创了一番白银联邦。

而白银联邦又因为灾厄爆发，所有国家必须团结合作，共同抗击灾厄，于是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灾厄结束后，白银联邦向乌斯兰帝国讨要说法，乌斯兰却死不承认，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高振潮头上，只说是他对停战协议不满，所以自作主张地撕毁了协议，还袭击了城市。

反正死人没法为自己辩护，当然是最好的替罪羊。

高振潮在抗击灾厄时不幸牺牲，对于这样一位功绩累累的魔导师，白银联邦也不能说什么，于是这件事以乌斯兰对损坏的马克切尔市做出一定赔偿而草草结束。

有关于高振潮的死，正式的说法是牺牲，但实际上说法总说纷纭，白银联邦认为是乌斯兰安排的假死，将高振潮藏了起来，不过更多人认为是燕明晏动的手。毕竟他俩也算是有怨。

燕明晏倒是从未回应过这类猜测。

她将目光从高振潮身上移开，开始向前迈步，这时候血海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小腿处，每向前走一步就会带起粘稠的血水。

燕明晏一直往前走，幻境的核心千奇百怪，但都承载了施术者或被施术者的强烈情感，它们通常会在引发情感波动最强烈的地方。

她一步步走着，血海逐渐从小腿处蔓延到大腿，再到腰。燕明晏掬起一捧血水，血水从她指缝间滑落，又回归了血海。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血海里正漂浮着一具躯体，躯体顺着血水缓缓流过燕明晏的身边，她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具躯体。

那是莉莉丝。

她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得好像只是睡去了一样。莉莉丝双手交握在胸前，手里甚至还抓着一支鸢尾花。

燕明晏当场僵住了身体，她无法克制眼神去看莉莉丝，莉莉丝这时本该在血海里化为白骨，此时却完好无损出现在她的面前，很难不说是幻境的阴谋。

但是......燕明晏动了动，她缓缓靠近莉莉丝，微微弯下了腰。

离近了她才听到莉莉丝居然在说话：“好疼，好痛苦......”莉莉丝不断在重复这几个词，与她安详的面容有着极强的割裂感。

燕明晏低着头注视着莉莉丝的胸口，在鸢尾花的上方有一块银色的刻着名字编号的铭牌，它本该在燕明晏身上。

燕明晏感伤地笑了笑：“原来核心是你啊，这是我内心的渴望吗？毕竟当时我没能看见你。”莉莉丝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她伸出左手握住莉莉丝的肩膀，右手抬起金元素在此刻凝聚。

“我成为了魔导师，可惜没能和你做搭档。”燕明晏低声道，元素凝聚完毕，尖刀出现在右手中，被主人对准铭牌猛然刺下！

刀刃触碰到铭牌的那一刻，铭牌发出了尖锐的啸声，整个天地都在此刻搅动成混杂不堪的颜料盘。

燕明晏看见那枚铭牌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眼看着那铭牌在手中变成被撕得粉碎的书，又转眼变成支离破碎的兔子娃娃。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承载贺朝暮和雷诺强烈情感的东西。

眼前的画面从混杂不堪的盘变成一片片碎片，燕明晏看见了雷诺在扑向一对母女，他的面容狰狞痛苦，声音嘶哑：“不——卡莲！”

随着话音落下，那对母女被黑水吞没。

画面再一晃，燕明晏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宛如一潭死水，半点波动也无，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贺朝暮的眼睛。

燕明晏睁大了眼睛，画面中的贺朝暮比真实世界里看起来年纪要小很多，穿着一身白衣，站在手术台前，他的眼睛并不是金银双色的异瞳，而是如墨的黑色。

她什么都还来不及想，所有画面都消失不见，归为黑暗。

下一秒燕明晏胸口一痛，在自己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她面不改色把血咽了回去，然后抬眼直视前方。

她离开了幻境，熟悉的地下景象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和进入幻境不同的是，这里爬满了藤蔓，这些藤蔓将雷诺和那个灾渊的主教捆得严严实实的，现在正在不停地对付闻讯而来的灾渊教徒。

燕明晏看向四周，没有看见贺朝暮，她皱了皱眉，这时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白季羽。

他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虽然面色还是很苍白，但至少可以自由走动了。

“小燕，你醒来了，”白季羽轻声说，“我们摆脱幻境后就控制了雷诺，但幻境只能从里面破坏。”

他低咳了好几声又说道：“你的搭档在树后面，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去找他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燕明晏点了点头，她走向巨树后，看见贺朝暮坐在树根上，眼睛直视前方，脸色有些苍白且面无表情。

她走过去坐到跟贺朝暮距离不远的树根上，从口袋拿出一支高级治愈药剂问他：“你要吗？”

贺朝暮摇了摇头，燕明晏就自己拧开瓶盖喝完了一支药剂，药剂不苦甚至还有点甜，但燕明晏是皱着眉头喝完的。

“你还好吗？”燕明晏问。

贺朝暮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呆滞。燕明晏看着他，忽然想起在幻境里看见的那双如墨的黑眼睛，她眨了眨眼移开了目光。

“你......”

忽然，贺朝暮开口道。燕明晏看向他，居然见他神情难得地犹豫，贺朝暮看起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燕明晏耐心地等他开口。

“幻境里的东西都是真的吗？”贺朝暮轻声问道。

“有真有假，”燕明晏回答道，“但都反应了你内心的渴望。”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她渴望的是再见一次莉莉丝，那贺朝暮会是什么呢？

贺朝暮得到了回答又没了声音，燕明晏也不说话，她现在脑袋在嗡嗡地疼，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两片止痛药吃了。

贺朝暮突然问道：“莉莉丝是怎样的人？”

燕明晏愣了愣，蓝紫色的眼睛转向他，贺朝暮对上她的眼睛偏了偏头低声道：“抱歉，刚才看到了你的幻境。”

虽然只有几个很短暂的片段，但贺朝暮大概清楚了前因后果。

燕明晏右手撑着额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没关系，我也看到你的了。莉莉丝......莉莉丝是个很好的人。”

贺朝暮歪了歪头，燕明晏却突然站起身说：“有机会我再和你聊她吧，我去看看白季羽他们。”

贺朝暮“嗯”了一声，他看着燕明晏踏过大大小小的树根，去到白季羽那边。然后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直视着前方。

他在想，那一本被撕得粉碎的书，到底是什么？

他渴望的东西又是什么？

燕明晏走到白季羽附近时，刚好看见他正揪起雷诺的衣领，压抑着怒气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背叛银十字？！”

身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雷诺却只是冷笑道：“你懂什么？”

白季羽一拳砸到他脸上，咬着牙怒道：“我懂什么，我懂什么，你不就是想见妻子和女儿一面吗？！”

雷诺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眼神阴郁地盯着白季羽，缓缓道：“不，就，是？所以你到底懂什么？！”

“雷诺·弗里兰，你不是三岁小孩，你是魔导师，精通幻境术，”白季羽冷冷道，他松开了揪着雷诺衣领的手，“你不会不清楚，你在追寻的只是幻影，为了这样虚假的幻影，你就要毁掉这一座城市，你对不起这座城市。”

雷诺闭了闭眼，没有作答。

而一边被捆着的魏深却尖声反驳着：“愚蠢，简直愚不可及！世人都在被这样的谎言欺骗，那是幻影吗？那是主赐下的荣光，让尔等悲惨之人能和家人团聚。”

他的眼神狂热，语气痴迷得令人不适：“我们终会在主的指引下得到解脱，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一道道红色的咒文在他身上亮起，魏深状若疯癫道：“主啊，我愿以身献祭，请您降临，净化这世间吧！”

白季羽脸色一变，藤蔓瞬间收紧，同时他上前一记手刀劈晕了魏深。红色的咒文被藤蔓绞碎，献祭被中断了。

燕明晏目光从雷诺身上扫过，白季羽在他的身上下了重重禁制，雷诺在结束跟白季羽的对话后就一直紧闭着眼睛，方才魏深的献祭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在感受到燕明晏的目光后，他睁开了眼睛。

雷诺：“没想到是输在了你手上。”

燕明晏没有回答，她无视了他的话走到白季羽身旁。

白季羽呼出一口气，看见她很惊讶：“你搭档呢，他没事了吗？”燕明晏点了点头说：“你需要帮忙吗？”

白季羽打量了她的脸色，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和你搭档去休息吧，我来收拾残局，这次多谢你们，等解决完这一切，我再好好谢你们。”

他说完话还没等燕明晏说话，就打了一个响指对空中说：“茜茜，你醒过来了吗？”

“我醒了，我醒了！”空中响起了活泼的女声。

燕明晏看见一个有些透明的女孩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女孩有着耀眼的金色卷发，和如同大海般深邃的蓝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我现在就来帮你，小白，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茜茜说道，她又看向燕明晏，对着她俏皮地鞠了一躬欢快道：“您是燕明晏阁下吧，谢谢您和贺阁下伸出的援手，请让我代表马克切尔分部向您致谢！”

燕明晏笑了笑说：“这是我的义务。”

“您身上有圣迦的气息，是从北虹分部来的吧，”茜茜问道，“他还好吗？是不是还是老样子，说话冷冰冰的？”

燕明晏想了想答：“圣迦工作很尽职。”

“那听起来他很好嘛，燕阁下，请您跟贺阁下随我来吧，”茜茜笑道，她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我给两位安排房间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燕明晏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