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裴舒良从墨杭此刻的眼神里读出来的意思。

墨杭瞪着眼前的人，记忆自然而然往那一日在裴舒良家中发生的事情上飘，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今天不转明天转。只是她没想到转的这么快。

“你救的我？”墨杭明知故问，她好奇的不过是一件事情，按照自己和裴舒良的关系，她最有可能的该是冷眼旁观，而不是把她这样一个警察从泥堆里拉出来，毕竟风水是轮着转的。

裴舒良轻声应了一句：“嗯，是我，怎么了？是不是很感动啊”

墨杭眼眸微垂，用手肘撑起身体，她浑身都觉得疼，但又不知道具体哪里伤的重，撑了半天，最后也只是从躺着变成趴着。

“你的右脚扭到了，然后右手被树枝划破了皮，其他的没有什么大碍，运气很好”裴舒良的语气很轻，眼底不禁意流露出的恐惧没有逃过墨杭的眼睛，她微微发愣，有些不解。

所以这人刚才是在担心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墨杭听着裴舒良的解释，动了动两只脚，右脚确实要更严重一些，甚至都抬不起来，至于被划破的手臂，也做了简单的处理，她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来时的那件，而自己躺着的其中一件衣服正是自己的外套。

她愣了三秒，艮着脖子看她：“我的衣服，你换的？”

裴舒良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她：“难道你觉得还会是别人吗？大家都是女的，要是你觉得吃亏了，我的也可以给你看看”

墨杭脑子里像裹了一层浆糊，好一句‘大家都是女的’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人，在肖望海私人别墅的后山树林里，她对她做的事情，哪里像是普通女性会对另外一位女性做的事情？但是墨杭说不出口，她害怕她一说出口，裴舒良会再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当下她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正所谓寄人篱下，只能低头认怂。

“我没兴趣”然后扯过裴舒良刚才拿过的食物，细细吃起来，她的视线落在裴舒良背后的那个包上，这个包和刚才与她争斗的两个男人的包是一样的，这便足够说明这三人是一伙的，既然是同伙，两个人要她的命，而裴舒良又为什么要救自己？那裴舒良又为什么会和那两个人分开行动，是各有任务或是想从她身上获得别的什么情报？

这人嬉皮笑脸的假象下，隐藏的东西要深得多，远的多，一句话都不能信。

裴舒良扯着淡淡的笑，手里把玩着那把手/枪，墨杭的视线不得不收回，最终落在她的身上，她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她，咬合肌一上一下，发出剧烈的响动，仿佛那嘴里正在咀嚼的是眼前人一般。

然后下一秒，墨杭愣在原地，裴舒良熟练的将枪/支解体，枪管，杠杆，活塞，弹夹，一把枪被四分五裂一一摆在墨杭的面前，看着她一颗颗将剩余的子弹从弹夹里拆卸出来，然后取出一颗子弹细细端详。

“我警告你，把它完整的装回去！”

裴舒良偏头去看她，这回她照着她的话去做了，三下五除二又将枪重新装好，墨杭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坐起来，恨不得立即揪着这人的衣领，摔她个四脚朝天。

裴舒良将手/枪收好，看她：“别急，等你要走的时候再还你，要是现在给你，你一枪把我打死了怎么办，而且墨警官的心胸较我差了点，我还是得留一手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裴舒良没有抬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嗯？原来墨警官想死啊？啧，早知道不救了，我看墨警官长得那么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门外的雨势依旧，裹挟着风呼啸而过，裴舒良回过头来看着她，屋内两人对视一眼，火焰印在两人的侧脸上，宛如云霞。

良久后，裴舒良栖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脚：“把脚伸出来，我看看”

墨杭本能的躲开，她的手已经过来拉她的脚，被扯着痛处，墨杭整个人向后倒，裴舒良的手稳稳的扶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又带着不容置喙：“别乱动，我看一下！”

似曾相识的画面，墨杭当真不动了，她的视线落在裴舒良的侧脸上，看着她认真又细心的将裤脚往上拢，子弹划过的痕迹还残留在小腿肚上。

这人阴晴不定，以为她是好心，却又转头给你一棒，实在分不清这人算盘是怎么打的。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墨杭的声音很轻，在这样一个雨夜里，好似蚊蝇轻哼一般，一闪而过。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垂着眼眸，拿着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喷雾，仔仔细细的喷着。

没有回应？墨杭这么想着：是没有听到还是装傻？

裴舒良松开了手，将药瓶往墨杭怀里一丢，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然后拉开了和墨杭的距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看的时间有点久了，墨杭忍不住问道：“看我作什么？”

“墨警官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里吗？”裴舒良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显得很慵懒，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

“我是很想知道，可是你不见得会告诉我”

“我听说最近这里出了三具白骨”

墨杭也挺直了脊背，对上她的视线，没好气道：“新闻上不都播出来了吗？所以我才会来这里调查这件事情”

“那就奇怪了，既然是调查这个案子，怎么还跟人杠上了？还差点没命了呀”

“想知道？”墨杭问。

裴舒良哼笑一声，摇头：“不想知道，怕知道了，会没命，而且墨警官现在巴不得抓我回去呢吧，我还是得离你远一些的好，我可不喜欢吃牢饭，冷板凳也不行”

说话间，一阵嘟声自裴舒良的背包里响起，墨杭微微一愣，这样一个地方，裴舒良的手机为什么会有信号。却见裴舒良拿出了卫星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略带着急切的声音：“喂？你在哪里？”

裴舒良看了眼墨杭，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才开口，语气却是生硬冷漠的。

“我遇到泥石流，脚崴了，你们找个地方等我，天亮之前一定会追上你们”说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为什么要撒谎救下我？我不相信你是出于好奇”墨杭挣扎着想要起身。

裴舒良开始收拾东西，对上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这双眼睛依旧那么好看，和初见时一般无二，只不过现在再看她时，眼底多了其他意思。

那眼神坚毅明亮，如夜空下闪耀着的星光，任凭周遭如何黑暗，也挡不住那眼底呼之欲出的光。

和二十五年前银杏树下初见她时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她的眼睛要更加纯粹一些，更加肆意洒脱一些，想来这些年的警察生涯也让她学到看到了很多东西，只不过那眼底最深处的纯粹依旧如常。

裴舒良嘴角挂上了柔和的笑，复又重新蹲了下来，眼神轻柔的似在对五岁孩童安抚，她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墨杭似也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心头一颤，却见那人手微微抬起，然后重新放下。

“墨警官，你的那些同事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还有事就要先走一步了”说着她把手/枪放到了她的面前，眼神亦是恢复淡漠：“我想着你大概率还想要追上我们，那就先把伤养好”她已经站起身，穿上厚重的雨衣，将全身武装到脚，离开前又看了墨杭一眼：“还有，把橡皮弹换了吧，下次真的会死”

“喂，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喂！”墨杭趴在地上，对着黑夜叫喊着，回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没入黑暗中的背影和肆意宣扬的雨声。

换成实弹？墨杭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眉心拧成一团，所以说这伙人来这里果然是有其他预谋的，那三具尸骸和他们是不是有关联？

铺天盖地的雨依旧往下落，落在心头的困惑上，将所有的疑惑搅在一处，同时也打灭了她横亘在裴舒良之间的势如水火，互相敌对的态度，她的心开始动摇，对于裴舒良的定性开始摇摆，可是有一点却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吸毒。

她使劲晃动着自己的大脑，试图将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中，却越发将心底对于裴舒良的不一样无限放大。

她的思绪在裴舒良身上反复拉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中，她猛地一惊，手握上了枪，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声传来，她这才放松下来。

张正喘着气，顶着一头被雨水淋湿的鸡窝头，看着此刻坐在地上的墨杭，张正一个一米八大高个的男人突然‘哇’的一下哭出声。

“墨队啊，还好你没事，我这颗心啊差点就停了，吓死我了，搜集工作差不多了，你放心”

同行来的安阳村派出所民警一时不知所措，将脸偏到一旁偷偷笑起来。

也多亏了他这一声哭喊，让墨杭的思绪有了回笼，她艰难的起身，轻笑着：“得了，别哭了，这么大个人，我没事呢，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张正抹一把泪，吸了吸鼻子：“嗯，墨队您说”

雨雾迷蒙的山间，阳光被一团白雾包裹着无法穿透，灰蒙蒙的天依旧飘着细雨，裴舒良隐在林间，踩着泥泞的山路，看一眼时间，已是清晨。

从山坡下将墨杭带出来，再找到那一处避雨的地方，浪费了她不少时间，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一日前，她还躺在别墅内安安静静的养着伤，单梅他们最近也安静的很，她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休息一番，晚饭还没吃上一口，两个身穿雨衣的男人就闯了进来，身边还拖着半死不活的人。

这种情况裴舒良见得多了，而且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大抵就是单梅安排来的。

她照常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口一个饺子，气定神闲，端起牛奶正要喝时，其中一个人率先开了口，对着裴舒良吼道：“药呢？他么快去拿药来！”

裴舒良挑了挑眉，极不耐烦的站起身，走到三人身边，躺在地上的这人，一身污泥，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还算完整，胸口上还插着根树枝，红色的液体止不住的往外流淌。

“要么送医院，要么等死”裴舒良说的轻描淡写，其中一个男人却率先起身，抬手就要往裴舒良身上抓。

裴舒良静静的站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领，满脸不屑：“松开！”

另一人抓紧上前阻拦：“住手，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这人还算冷静，扯过男人的手，把他往身后推，摘下兜帽，露出男性粗犷的面容，一脸络腮胡，被推到身后的男人见他这样也摘下帽子，两人竟长得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便是那胡子拉碴的脸。

男人开了口：“裴小姐，是梅小姐安排我们过来的，希望你帮个忙”

裴舒良微微一愣，又仔细打量着两人，自称哥哥的这位，长相要豪放许多，谈吐却要文明许多，反观另一位长相思文些的弟弟，却是满嘴腌臜。

这么多年，裴舒良还不知道单梅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号，不对，算上地上那个快死的，应该是三号人物。

他们称呼单梅叫单小姐，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三人是单梅从其他地方雇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