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早上七点。
窗帘未开，屋内没什么光亮，仅有三个射灯照亮了一块区域，那里，谭云明已经在跑步机上跑了三十多分钟了。
许如故打着哈欠下了楼，头发这一撮那一缕地乱飞，一身睡衣还有些皱巴巴。他使劲睁了睁眼，自觉地拿起新买的灰白格子性冷淡风围裙系好。他自认为这种风格才更配他的气质。
井蛰也早早起来了，顺便依队长的令，把另外两个也薅了起来，费了他不少功夫，让好脾气的他都要烦躁起来了。
今天有安排，他们须得早起。
他看着许如故那个哈欠连天的样子，拎完两个小鸡仔就掉头向厨房走去，准备打个下手。
蒸锅已经开了水，里面是满满两大屉许如故家人寄来的小笼包，他记了时就不再去管，这边又开了一个灶热上平底锅。
他感觉到身旁来了人，随口道：“明哥，麻烦把油壶递给我。”
许如故伸出手等着，眨眼就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握着那个油壶，明黄的液体透过暗色玻璃，被顶灯打出琥珀色的光。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只手——井蛰的手。
但他无心欣赏，头啪地转过去：“小井？你禁止进入厨房重地，给我出去。”他果断关了火，一把就把井蛰推了出去。
刚走到厨房门口的谭云明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只井蛰进怀里。
井蛰无奈摇头，他不过是犯过一次错而已：“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我已经看过很多教学了。”
谭云明站到一旁：“什么情况？”
许如故长叹一声，满脸心累：“哎…他炒个西红柿鸡蛋都差点引发火灾，”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火啊，腾一下就冒起来了！为了我们的安全，他最好离厨房远！远！的！”
他还敢无奈？许如故更无奈！
那天公司的食堂管道检修，停了午餐，许如故准备秀一把他自豪已久的大厨水准，兴致勃勃地买好食材登门炫技，可最终输给了井蛰那一副“我很娴熟”的自信平静脸，毫无戒备地放他进了厨房，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将至。
井蛰进了厨房许久都没传出炒菜的声音，甚至连切菜的声音也寥寥，好奇的许如故冒头看了一眼，只见井蛰正跟番茄较劲，要剥皮，要去蒂，要八等分……
好像完全忘了还有个冒着烟的油锅，直到火焰蹭蹭冒起来快燎到油烟机那么高了才后知后觉。
幸好许如故那好奇的一眼，挽救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厨房。
任谁看到窜那么高的火苗，都会给井蛰打下一个“危险分子”的标签。
自此之后，他就被许如故禁止开火了。
唐逸早就带着李松淮过来看热闹：“这样啊，那还是不要了，”他把井蛰拉到身边，“我们等着吃就好了～”
毕竟，他们想打下手都打不了：洗菜有机器，比手洗的干净得多；切菜也不行，他们那土豆丝切成土豆条的水平十分影响观感和口感，还不够添乱的；做菜就更别提了，要么被禁止进入厨房要么就完全没经验；甚至连买菜都是常老板订好送来的，他们最多再添置点自己爱吃的零食……
井蛰加入他俩的队伍，一起站在一旁等开饭，心中有些惆怅。
其实他后来又试过两次，没着火，姑且算是成功，只不过味道不甚满意，不是酸了咸了就是糊了，还有待改进。
可到现在他连一次证明自己不会炸厨房的机会都没有。
井蛰不禁失笑，既然许如故说了，那就听他的吧，这人可是犟得很。
他又不会软磨硬泡的招数……井蛰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学一学这方面的技能了，也许会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许如故那边已经煎起了蛋，虽然那次经历着实让人后怕，但他倒也不怕再出什么意外，只要有人盯着慢慢学来，至少是能保证安全的。
这种油烟飞舞的重灾区还是让井蛰那张白嫩的脸远离吧。更何况，他是真心不想做新手的试菜员啊，想想就头皮发麻……
三个木头桩子杵在一边看着里面的二位一顿操作，唐逸不由得产生一个疑问：“井哥是被禁止进入，我是完全不会，松松为什么没见过你做饭呢？”
李松淮歪了头，好像不明白的样子：“我也不会做饭啊。”
唐逸：“可你来参观那天直奔厨房，还在厨房待了最久。”
李松淮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我是来看厨具和烤箱的，我只会做甜品，跟油盐酱醋沾边的就搞不清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黑暗料理呢。”
谭云明端出一盘小笼包塞进他手里：“那我要很残忍地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老板的话：‘你要是不戒甜品就等着发福吧！’，原话。”
李松淮表情瞬间僵硬，仿佛灵魂被抽干。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和下来，不够，又吸了一大口。
他唯一的饮食偏好就要这样被剥夺了！
李松淮再睁眼已经秒恢复了笑眼微弯的模样：“没关系，我努力。”说得咬牙切齿，和表情完全不搭。
看这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佩服啊！许如故端着一盆虾仁沙拉出来，放上餐桌。
谭云明：“七点半了，八点半小桃子就来接我们，吃完抓紧时间收拾，多穿点，今天下雪。”
许如故闻言抢着咽下嘴里的小笼包，惊喜地走到窗边。
窗帘缓缓向两侧自动展开，眼前一片白茫茫，雪还在下，不知方向的风卷起雪片拧起个旋儿，又被地心引力缓缓拽到地面。
“好大的雪，真的像羽毛一样，一片一片的。”许如故快要贴在玻璃上了，想伸手去接，却只能摸到冰冷的玻璃，徒留下一个泛白的掌印。
“看楼下，‘千树万树梨花开’，是不是好形象。”
其他几个人也凑了过来，井蛰站在他旁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了那个掌印上：“这雪太大了，出行没问题吧？”
谭云明：“刚给小桃子发了微信，她说没问题，已经在路上了，只是会有点慢，让我们提早出门。”
助理小桃子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跟他们几个年纪相仿，在这种天气还要到处奔波的打工人，想想就有些心酸。但他们也没工夫心疼别人，他们自己也是这打工人中的一份子。
唐逸叹口气：“辛苦桃子姐了，不过这可是我们成团后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你是麦苗吗？还需要瑞雪。”李松淮敲了下他的小脑壳，“而且你这个‘丰年’的意思是……多给老板赚钱？”
许如故回忆了一下常老板到目前为止在他们身上的投资：“哈哈哈，先勉强帮老板回个本吧……”
李松淮随手揽住他的肩，引着他向楼梯走去，笑眯眯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必大富大贵啊，快去换衣服吧。”
几人一起向楼上房间走去，井蛰缀在后面，看着并行的两人，收回了探出的手。
早餐在曼妙雪景中草草收了场，几人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
许如故一头棕黑的发吹得蓬蓬松松有些炸，宽大的羽绒服过膝，裹住了整个人。他正往外走，突然被扣了满头——是羽绒服的帽子。
井蛰给他理了理帽子的形状：“风大，刚洗完头发会吹得头疼的。”他面无表情，自然地伸手要去扣帽缘的扣子。
许如故躲了一下，可下巴还是蹭到了温热指尖，他眨了几下眼就调整好了状态，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温和乐天的模样：“哎呀，这东西就是装饰，戴上多傻啊。”
他随意地掀开，头发跟布料擦过，蹭起一片静电，整个头更炸成了鸡窝，他自己却毫无所察。
井蛰不禁偏头掩嘴笑了，又轻咳了一声试图掩盖。
“你笑了，我看到了！”
“没有，嗯……不好意思。”井蛰嘴角还挂着笑，强行把他炸毛的鸡窝头捋顺，又摘下了自己的黑色棒球帽给他扣上，“戴这个不傻，很好看。”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气音，似耳语，直闯进了许如故的耳朵。
许如故只能压下帽檐，将泛红的脸颊藏在阴影中，忍不住回味着他话音里的笑意和温柔，在即将沉溺其中时猛然惊醒，心中暗暗“啧”了一声，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想躲都躲不过！
他裹紧了羽绒服，跟在众人后面一起下楼。
“好朋友好朋友，对方只是友好罢了。”许如故如此在心中默念，疯狂灌输心理暗示。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好好执行，脸热个泡泡壶啊！
刘备难道不会给张飞整理衣袍吗？会的！张飞可不会脸红心跳。
要不是马上就要出门，许如故真想立刻冲回浴室给自己来个凉水澡。
他跟着人群迈出电梯间，地库里已经隐约能体验到骤降的气温。
这温度对许如故来说刚刚好，适宜给他的脸颊降温，冷风一吹，就把那些有的没的好的坏的全吹散了。
他们在固定车位和其他地方都找了一圈，丝毫没见车的影子。
谭云明摆弄了一会手机：“车出问题了，她正在联系看怎么处理，总之是不能来接我们了。”
唐逸：“明哥你和故故都有车，我们自己开车去？”
许如故摇了摇头：“我俩的车底盘太低，这种程度的积雪，费劲啊。”
谭云明：“桃子让我们坐地铁。”
这倒是可行，公共交通就在这种时候体现出了它的绝对优势。几人很快决定并迅速向最近的地铁站出发。
刚出单元门口，五人就差点被扑面的寒风拍回去。雪片已经没那么大了，可被冷风裹挟而过，像刀刃般划得脸疼。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造型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把拉链拉到了头，又扣上了帽子。远看像五个乌漆麻黑的无脸男，一脚深一脚浅地到了目的地。
桃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只是他们都忘记了，公共交通的绝对优势不止他们几个知道。
几人望着攒动的人头，艰难地启动了脚步，硬挤着，将将好把自己塞进了车门。
许如故被人群裹着前进，又差点被裹着出去，踉跄一步，黑色棒球帽被撞歪，半扣在了脸上。他仰起头，勉强维持着一个要掉不掉的平衡，从拥挤的人潮里艰难抽出手，刚刚抬起来举到脸侧，就快要够到帽檐了又被挤住，动弹不得。
还未触到什么，手腕处就传来略凉的柔软触感，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道，让许如故莫名紧张起来。
而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