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谈》

【我成了一个著名的笑谈。

卑劣的本质被尽数展现在聚光灯下。

惨白的灯光打在我涂满厚重油彩的脸上，我拼了命撕扯着这张陌生而滑稽的脸，直到上面充斥着鲜血与抓痕。

“哈哈哈哈哈！”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为我精彩的表演鼓起了掌。】

在一个队伍里，似乎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害群之马，自我感觉良好，成天在职业领域里毫无底线，试图把别人拉下下水道，“老鼠屎”而无自知之明，抑或是故意为之。可怕的是，这样的人几乎占据了所有行业臃肿的中下层，他们的影响力足以把周围一圈意志不坚定的人拉下水。

另一种极端则是“集体荣誉感”特别强且有一定地位的人，自负“责任心重”，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就是由人情关系链接而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不少现实题材创作的灵感来源……当然，不能说得太清楚，因为会得罪很多人。

总而言之，当这两种人在同一集体时，一场足以毁灭整个集体乃至殃及池鱼的灾难必将发生。轻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表面笑嘻嘻暗中使绊子，重则混战到底，双方非死即伤，就是路过的狗也会给一巴掌，中立人死得最惨。

很不幸的是，文学就属于这一类圈子。文人嘛，最厉害的就是嘴，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让律师出马也赢不了这些成天和纸笔打交道的行家。更不幸的是，而以报纸为首的纸媒更是文人相争其中风气最盛的圈子——无他，无论什么东西，但凡沾染上政治，那就不再是单纯的圈内互殴，狗咬狗还得看主人呢。

传统媒体的斗争本质上是话语权的争夺。

而互联网的即时性改变了这一切。

“被逼死的作家”、“《旧日报》官方问话叙：人血馒头吃得开心吗？”、“知名评论家青木雄因意见不合跳楼自杀”这样吸引眼球的标题瞬间在网上病毒式传播。

一众网民像闻到血的味道就扑上来撕咬的鲨鱼群一样，甚至于在发现“隐藏在件件血案背后的从不露面的作家”时不知从谁开始兴奋地进行一场名为“找出‘叙’”的狩猎狂欢。

无论是人肉信息还是寻找住址，都成了热切的猎人们眼中唾手可得的猎物。或许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官方多少还有所顾及，在叙因为《狂热信仰》闹出的种种风波时，就已经有两股来自上层的力量压制住了舆论。

这个时候多少也还能够抵挡住群情激奋的网民——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横滨本地人知道得更早也更多。

现实生活的匮乏导致现实人格的泯灭或崩坏，然后躲进马甲背后肆意发泄情绪。但归根到底虚拟还是依托实体存在的，所以说网络是现实的投射，无论这投射是否正确 。

说得好听点叫“网民”，说不好听点就是一群跟风搅局的。

没人在意事情的真相，他们只想要血流成河。

“兰京太郎”这个笔名在此一役中算是出了大名，无论是比起叙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犀利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都很让人火大。

说来有些意思，虽然是第一个声援叙的“完全新人”，但兰京太郎的文风并不像叙一样扎根于现实基础，其文中往往带了些神秘学色彩，俗称诅咒。关键是还写得特别好，是可以当做黑魔法百科的程度，以至于不少并不关注骂战的神秘学爱好者买这一期报纸就是为了收藏他的文章，以至于销量持续递增。

更令人火大的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文化人们想找到他的错处却发现他们大多对神秘学一窍不通不说，而且对方的背景深厚，只能咽气吞声，憋着一股劲继续骂。

把异能特务科的委托早就抛之脑后的白麒麟继续发表那些争议性只强不弱的文章，直到助理开始委婉提醒他是否要看看网络上热门话题时，他刚刚结束一篇堪称完美的檄文。

“我会看的。”被这一出打断思路的涩泽龙彦有些不愉快，但是当家族里政府要职的长辈涩泽荣开始给他打电话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他才发现自己玩脱了。

而且事态很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本来打算让“白麒麟”坐镇横滨的异能特务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更是直接推波助澜了火药桶的爆炸。

全国各大报社的魔法战斗让最近因为出任务才追到最新进展的五条悟整个人都麻了。

最强那六眼配置飞速运转的大脑cpu都快被那些看了头皮发麻的言论干烧了。他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自己的挚友：

“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啊！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和网络接轨更久的夏油杰紧缩眉头，攥着因为高强度对线而发烫的手机闷声道：

“不，悟，这或许更糟糕。”

“哟，你俩这是怎么了？”家入硝子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平日里拽天拽地的同期此刻像是被拔了塞的气球一样，十分新奇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想起看到的新鲜事，“哦，对了，你们知道吗？横滨游行死了好多人，要我说，这种地方到现在都还没诞生特级咒灵简直是奇迹。”

年轻的最强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妙的神情。

“……不会真的有吧。”意识到自己为了缓解沉重气氛说出了怎样的话的家入硝子沉默了。

最强们异口同声道：

“假如说以前横滨诞生特级咒灵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

“那么现在，毫无疑问——”

“是百分之百。”

……

纸上战争愈演愈烈，谁都不会想到这场由社会舆论引发的游行会成为接下来旷日持久的地狱导火线——横滨史上最惨烈的混乱，历时八十八天的龙头战争，爆发了。

当有人向那群围着叙所在的出版社外叫喊着“杀人偿命！无良作家滚出来！”游行的队伍开出第一枪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失控了。

冰冷的雨为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雾气。

被港口黑手党的专车送回家之后，面对空荡荡无人的家，夏希甚至还有心思庆幸家里两个小孩在上学，而乱步最近忙于奔走联系每个能写推理小说的作家准备组建日本国内的推理派系，在家的时间也很少。

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不用看也知道上面是一条又一条不断冒出来的来自于不同人的消息，其中最多的大概是小林编辑。

现在的出版社应该已经炸开了锅吧？一己之力让别人陷入困境……还真是不负责任。

【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非常抱歉。】

也只能打出这样绵软无力的话语。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将这封短信发给自己目前唯一的代理人那边，随后把手机关机，因此也没能看见乱步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怎么不接电话？发生了什么？】

【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我知道了！你就在家里不要出门，我立马回来！！！】

直到最后的最后，高井夏希还是没有勇气站出来，只会躲在背后默默承受这一切。

已经开始变糟糕了。

锁门睡觉，手机关机，紧闭双眼，以逃避的方式面对外面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本该这样的。

在燥热的狭小空间辗转反侧，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但灾难并不会因此停止。

“到底有什么意义……”眼底一片濒死的空洞，“这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她不爱横滨，就可以把这里搞的一团糟吗？自诩作家的她简直幼稚得让人发笑，还妄图染指文豪？还不如那位黑手党首领。

自以为是的时候也太多了。

过得好一点却没有想到最初帮助自己的老板娘，借用江户川乱步的名气住着工藤家的房子，甚至得寸进尺要求他们帮助芥川兄妹，没有及时认出小修治，以至于让他走入歧途……

作为后辈，给不了回报。

作为姐姐，救不了弟弟。

作为作家，完成不了承诺。

一直以来高高在上戏谑解构世界的态度，怎可能无人嫉妒？

这又不是什么老套的穿越文豪的剧情，正因如此才更难饶恕，无法饶恕那个并非完美的作家叙，也无法原谅这样无能的自己。

认真工作的临时店员、针对现实的作家叙、保护孩子梦想的“姐姐”、想要成为文豪的网络写手……最初对江户川乱步阐述的“扮演法”，如果没有真实经历，又怎么敢大言不惭说出口呢？

因为“我”的存在是无意义的，于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角色，把世界当做一本小说，按照性格设定做出应该有的决策。

这就是所谓“扮演法”的本质。

……今天，你也在扮演着谁呢？

每件赝品都隐藏着某些真实。

在临摹他人的作品时，造假者会因无法抗拒诱惑而在作品中加进自己的痕迹，往往是某些平淡琐碎的细节。从一个不经意的笔触就会流露出造假者的真情实感，使得造假者无可避免地出卖自己。

每当扮演偏离了轨道就会露出破绽，近乎强迫症一样的拯救却无法维持那样理想的形象，她寻求的答案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只是痴与执着。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叙，只是一个赝品，所以才会如此的痛苦、如此地无能。

记忆里的那个背影似乎越来越远。

她跑啊跑，一直都追不上。

想要回忆起来，想要找到最初的标点。

而让高井夏希更感到恐慌的是，那些本应刻骨铭心的回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一样看不清细节。

她拼命想要擦拭干净，在时间长河里不断洄游，记忆节点越来越少，结果就连最爱她的外婆的脸，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下去的，告诉我啊，不然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