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他们家川菜是招牌。”唐巧月将点单平板递给沈默，笑着说：“小默，你是常客，你来点。”

协调原因，四个人最终坐进了一个可容纳十人的雅间，勉强两两相对坐在圆桌的两侧，仍旧空旷得跟在草原吃饭一般。

一看就不熟，像拼桌。

沈默眼瞅着唐巧月朝自己挑眉，也不好拒绝，只得接过菜单，问清喜忌口后点了些大众口味的招牌菜。

一直坐得跟尊佛像似的裴德海突然开口了：“……没有清淡点的么？”

不待沈默回答，唐巧月先呛了声：“吃招牌菜还是吃你口味啊？裴先生，要不你单独换家店去？”

裴德海面上顿然有些紧，但不知怎的，还真没再开口说话。

沈默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裴德海对唐巧月，真的可以说是有些类似于言听计从。

这很奇怪。

他们两人应该是什么关系呢？唐巧月的妹妹，也就是裴铭的母亲唐巧盼，曾和裴德海在一起，最终有了裴铭。

沈默记得，之前初见唐巧月时，她说她并不知晓裴铭的生父是谁，只知其姓裴。

可是如今来看，他们二人倒丝毫不像初次见面的样子。

果然从唐巧月口中说出的话真得按照裴铭的意思来看——她若说十分那最多只能信两分，若说两分那就最终就最好一个韵母都别当回事儿。

当回事儿了就会被骗。

点好的单递给服务员后，餐桌上又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唐巧月这时突然问到沈默：“小默，听说你和Jaiden关系很好？”

沈默怔了下，点头道：“我们是朋友。”

“哦……难怪呢。”唐巧月笑了，眼下生起细纹，眸却透出难以言说的光亮：“没能拿到TANG的代言，但拿到了他家的大使头衔，你也不亏。”

她的话说得奇怪，仿佛丝毫不避讳自己曾对沈默下达过类似于“□□”的那番举动。

沈默滞了一下，没再回答她。

裴德海与吴叶桃并不清楚他们二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交锋，此刻坐在对面听着，只当是唐巧月在普普通通关心着小辈的事业。

谁料，唐巧月虽未被回复，但也没停下。

“拒绝我，你后悔过吗？”她突兀地问。

语落，吴叶桃的目光随之投向沈默。

沈默拒绝过TANG的代言？

裴德海倒不为所动，就跟没听见似的。

什么TANG，什么代言，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的生意。

可唐巧月接下来的话语就没那么简单了。

“真是可惜。”唐巧月摇头，缓缓说：“你要是当时答应了我的请求把东西送到裴铭的手上……TANG的代言就是你的了。”

沈默还未做出什么反应，裴德海的神情却率先极明显地一动，仿佛有什么触碰到了他的关键词。

他本想开口，扫了眼沈默后却闭上了，几秒后才说：

“唐巧月，我们的事，不要牵扯外人。”

他的声音低低闷闷的，是典型的中年男音。

吴叶桃这时突然起身，将雅间微敞的门关紧了。

“外人？”唐巧月终于正式把目光分给裴德海：“你是说小默？”

她默然片刻，忽地勾唇笑了下，那声音更像是冷哼：“裴德海，你真是对你的儿子……一丁点都不了解。”

“……什么意思？”裴德海问。

不待唐巧月开口，沈默突然意识到她的意思，极快地打断：“唐老师。”

他朝唐巧月摇了摇头。

裴德海漆黑的瞳孔扫向沈默，极深地停留片刻，驳回沈默的打断：“唐巧月，你继续说。”

“没什么好说的。”

唐巧月缓缓起身：“你们裴家不是最爱干涉家族成员的感情生活么？有些事情，我不信你没有听说过。”

裴德海眉间皱起一个重重的川字：“什么事？你说清楚。”

唐巧月闻言一滞。她看了眼一旁的吴叶桃，又看回裴德海：“……你还真没听说过？”

裴德海眉间的川皱得更深，双唇紧闭，严丝合缝得像只未开壳的蚌。

“唐老师——”沈默再次阻止，他不知道唐巧月究竟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毕竟这是裴德海，这是裴家，裴铭和自己的事情被裴家知道后必然会为他带来麻烦，沈默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甚至都拉上了唐巧月的小臂。

然而唐巧月却缓缓将他的手从臂上抹下。她缄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裴德海，要我说你什么好？”

她的笑容褪去，常年混迹名利场的凌厉逐渐浮现出来，声音中带着嘲讽：“你有把裴铭真正当成过自己的儿子来对待吗？你有关心过他哪怕一瞬间吗？你配做一个父亲吗？既然不想用心，你当初何必从巧盼手上带走他。”

裴德海神色骤变：“你不配跟我提巧盼。”

“我不提，你就以为自己真能忘记？”唐巧月打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讥刺：“裴德海你醒醒吧，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变过，还是那副自私的样子。你以为自己的家族能为你兜完所有事是么？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和巧盼的事，你和我的事，你儿子裴铭早就知道了，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表情失态地随着最后的话语拍了四下桌子。

那四下动作，仿佛要将面前的裴德海一下一下地拍碎一般。

裴德海嘴唇颤抖地看着唐巧月，没说话。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仍然觉得这些都是家丑，不应在有沈默这个外人在场的时候过分讨论。

沈默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外人，然而这个外人在这本该保持沉默的一刻，却突然出乎意料的开口了：

“……裴，裴哥？”

他站起身，朝唐巧月身后的雅间房门望去。

唐巧月的神情一瞬间僵在脸上，她机械地转头，果然，身后的房门此刻已洞开。

门前站着熟悉的身影——裴铭。

他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握在门把之上，黑色大衣的宽肩上仿佛带着从屋外步来的风霜。那双深邃、浅棕色的眼径直投向屋内。

说不清在看谁，冷冷的。

屋内顿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铭铭？”吴叶桃率先反应过来了：“你怎么来了……”

“裴铭……”裴德海也跟被点醒了一般，厉声道：“……你不知道敲门吗？”

裴铭的眼神随之划过他，片刻停留。

那眼神沈默曾经见过，在《雁过寒潭》中裴铭饰演谭无竹之时，就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他看横陈在路边的一具叛军野尸的眼神。

下一瞬，裴铭收回目光，步入屋内，绕过唐巧月走到沈默身旁。

“我们走。”他牵起沈默纤细的手腕。

“站住！”裴德海喝道：“我在和你说话——”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出两秒后，裴铭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裴德海见状，以为自己拿回了主动权，端起严父姿态：“裴家是这样教你的吗？长辈在说话，你就应该站在原地……”

“裴德海，你算哪门子的长辈？”裴铭看向他，漠然的瞳里像结了霜。

裴德海愣了一瞬：“放肆！”他拍案：“你竟敢直呼我名字——”

“还有更放肆的。”

裴铭打断他，一字一句缓缓流出：“今天起，我不会再回裴家一次，你也不再是我父亲。”

沈默感觉被裴铭握着的手腕此刻正在越来越被收紧紧。

突然，那力道卸开——

“你和唐巧月的事情，我就当从未知晓。”

裴铭最终说。

语罢，他重新牵上沈默的手，带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满意了吗？”唐巧月回头，看向裴德海。

裴德海脸上还是方才的怒色，甚至未有丝毫的改变。

他不是仍在发怒，他更像是还没从裴铭的话语中反应过来。

“……你故意的？”裴德海猛地抬眼，眼神投向唐巧月：“你……你叫他来的？”

他的话语中，竟然有几分茫然。

他想不通唐巧月为何会这样做，分明这样做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唐巧月自己，甚至是对裴铭，都没有半分好处。

唐巧月应该不是故意的吧，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吧？

然而事实就是，这根本不是巧合。毕竟她是唐巧月，她的身上，不会存在任何巧合。

“是，我是故意的。”唐巧月点头，竟然在此刻头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轻松的笑容：“不过我并没有叫裴铭来。”

她就像任务完成一般，叹了一声后拎起放置在椅上的手提包，朝门口走了两步。

忽地，步子顿住，她回头。

“裴德海，我说过了，你真的一丁点都不了解你儿子。”

唐巧月最后留下这一句话，转首离去。

房间中最终只剩轮椅上的裴德海与吴叶桃二人。

这时，房门前出现了上菜的服务员。一道道菜品被推进屋内，摆了小半张桌。

直到吴叶桃示意道：“剩下的菜不用做了，账我们会照样结。”

她的脸上没有意外，没有惊吓，没有任何神色，只有那平时一直维持着的笑容。

就和机器一样置身事外，在此刻格外刺眼。

裴德海呆住的目光终于转首看她。

“她是……什么意思？”他问吴叶桃。

他口中的“她”，自然代指的唐巧月。

“唐女士么？”

吴叶桃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啊，她说你不了解铭铭，应该是在说你竟然不知道这家店是铭铭开的。毕竟，如果你知道竹苑是铭铭的店，知道铭铭可以清楚这里的任何动向，那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在这里请她吃饭会发生什么。”

她顿了一刻，笑着说：“但很遗憾……你并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前排吃瓜群众吴叶桃女士：你们扯你们的头花，我负责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