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无论是对于裴铭来说还是对于沈默来说，都算得上是个清闲的日子。

昨日裴铭在镜头前宣布息影消息后，热搜立即窜上第一，其后稳稳跟着一个火红的“爆字”，就那么一直挂到现在。

但当事人却并没有多在意，甚至有些置身事外。

他正忙着做早餐。

当裴铭将最后一碟餐盘端上桌时，沈默已换上了他准备好的衣物，在餐桌前坐下。

他便顺势递了一杯热牛奶给过去，动作自然地就好似每日如此。然而，当抬眼目光触及沈默后，却又不由怔了半晌。

黑色高领毛衣外搭配的是某奢牌经典棕黑配色的休闲外套，一整个搭下来竟然颇有闲适的英伦风范，既保持着舒适度又极契合沈默的个人风格。

配上那澄澈的眼眸，倒像位不谙世事却又浑然天成着蕴藉的贵族王子。

“很合适你。”裴铭笑着说。

沈默闻言，唇角抿起，似乎是思考了很久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这身衣服出奇地合身。

合身到不可能仅仅是以肉眼观察就能确定尺码的程度。

“海城那次。”

裴铭在他对面坐下，缓缓说：“他们把你的尺码登进了我的账户。”

就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海城电影节，裴铭替沈默预约到了高级私定，并且为他付款的那次。

店员按照流程，将沈默最终量得的各类身体数据一丝不苟地输入进了裴铭的账户后台。

那天夜里裴铭对着手机空坐了许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登入了网页。

他的名字立在页面最上方，而其下过去空荡的家庭成员栏中，多了一串从未见过的数据。

数据的拥有者，名叫“沈默”。

未点一灯的黑夜中，唯有裴铭手中的屏幕散发着刺目的白光。

即便眼都已看得干涩，他却丝毫未曾将视线的焦点从那串数据之上偏移。

“太瘦了……”

他近乎呢喃着出声。

那一刻，仿佛那具白皙的、高挑的，却又瘦削的躯体具象化地出现在裴铭的眼前。

得让他好好吃饭，裴铭那时想。

……

早高峰已过，从住宅到市区的路虽说仍旧算不上空荡，但已不拥堵。

“医院那边怎么说？”

裴铭问。

他坐在副驾驶，为上镜而常年紧绷着的体态此刻终于鲜有地松弛着，唇角还挂着不浓不淡的笑意，望向驾驶座的那人。

“上次那件事稍微有些受惊吓，有影响，”沈默神色自然地握着方向盘，语气平静，“不过医生说不影响手术。”

他直视着前方路况。与寻常的神态不同，开车时他的眉间会微微轻蹙，这样的细微动作，似乎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下意识而生。

黑白分明的如同杏仁一般都眼眸中，也盛满认真。

仿佛手中操控的不仅仅是一辆车辆的方向盘，而是苍蓝碧海中的方舟之舵，要用押上生命的代价去紧攥——

沈默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驾驶的。甚至可以说是，只要裴铭坐上了他的副驾，他就总会浮生出这样的心态。

今天是他主动提出要掌方向盘的。

细数下来，这已是沈默第二次在裴铭面前开车了。

他却仍然会紧张。

一方车内，两个人，两缕呼吸，两颗心。

也许是日光格外明媚的缘故，不知怎的，沈默忽然就回想到七八年前的某个下午。

他也是这样和裴铭肩对肩地，并排坐在保姆车内。

那时，他们都还未拿到驾照，甚至那时，沈默似乎都还未成年。

裴铭当时刚赶完好几个连着的通告，连着一天半都没能正经地闭眼睡上一觉。

沈默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放下椅侧的小桌板，播放出厚重笔记本电脑中已经提前缓存好的电影。

还没来得及插上耳机，配乐从扬声孔里缓缓流出。

有些大声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暂时将其调低。

“看的什么？”裴铭这时问。

他靠在沈默的肩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默听他说话了，便直接按下暂停：“看的瑜飞哥推荐的片子，他说叫，叫……”

他打开屏幕确认了一下搜索记录里的片名，才继续：“他说叫《希拉莉和积琪琳》，但——”

裴铭打断：“《她比烟花寂寞》，是么？”

他的声音轻轻的。

沈默怔愣住，几秒后才想起点头回应：“对。《她比烟花寂寞》。”

——这是他在网上搜索《希拉莉和积琪琳》这个电影名时，最终得到的结果。

前者为原名的直接音译，被采用较少，后者则与影片剧情紧密相关，带有意译的色彩，被更广为接受。

“你看过么？”沈默问。

问题刚落下来，他就有些后悔了。

既然裴铭都能先他一步说出片名了，那定然是已经看过。况且，这本身就并非什么籍籍无名的片子。

“看过。”

裴铭回答：“杰奎琳·杜普雷……我很喜欢的一部传记电影。”

他的声音低沉，语色中带有些许因奔波而生的疲倦，却没有半分不耐。

事实上，沈默知道裴铭一向爱观赏传记题材的电影，但他好像从来还未见其表达过对哪一部影片的喜爱。

《她比烟花寂寞》，这是第一部。

正因裴铭的喜爱，沈默后来时常会将这部电影调放出来观看。

尤其在World才解散的那两年，他播放它的次数尤为频繁。频繁到他已经可以将每一句英文原台词，顺着画面中的话语，不看字幕地、一字不落地说出口。

他爱里面的许多台词。

而印象最深刻的，则是英格兰海畔，积琪琳见到年幼的自己时，最后说出的话——

“Jakie,I just want to tell you,everything's going to be all right.”

“积琪琳，我只想告诉你，一切都会向好。”

一切都会向好，没有什么可忧愁的。

后来沈默遇到多年不见的父亲和沈梅。在安顿好沈梅后，他总常常想起这句台词。

……

单人病房内，沈梅小脸上盛着花似的笑：

“哥哥，裴铭哥哥还会来和我玩吗？”

沈默在一旁切着苹果：“会呀，只是今天不行。”

他把果盘放到病床上的小桌上，揉了揉沈梅戴着针织帽的小脑袋：“裴铭哥哥今天有事，下次一定会来的。”

“可是，”沈梅的笑收起，化为疑惑的神色：“他是电视上的大明星……他怎么会愿意和我玩？”

她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裴铭哥哥的面孔，有时候会留长发，骑在大大的马上，有时候又会变成平常的装扮，总之不管怎样，都很帅很帅。

跟哥哥一样帅。

“哥哥也是明星啊。”沈默语气中假装浮起几抹失落：“你只想要裴铭哥哥和你玩，就不想要哥哥了吗？”

“不是的！”沈梅连忙否认，小小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也要哥哥。哥哥跟裴铭哥哥一起和我玩。”

沈默笑着轻轻捏了下沈梅的脸颊：“贪心鬼。”

“哥哥。”沈梅忽然唤了沈默一声。

沈默回应：“嗯？”

只见沈梅做出思考状，俨然一个小大人：“裴铭哥哥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和我玩，我觉得，他下一次不会来了。除非……”

沈默闻言，看着沈梅那皱起的小包子脸，不知道她要说出什么：“……除非什么？”

“除非，他来找哥哥你玩。”

沈梅一字一顿地，声音稚嫩：“哥哥，裴铭哥哥喜欢你。”

沈默顿然跟被雷劈了似的。

听她说这话，他又好气又好笑，关键这说的也是事实，他还真突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回。

“嗯。”沈默一时语噎，强绷着说：“哥哥知道。”

沈梅立马眼睛亮了，还想继续说什么。

沈默忙掐住她的话头：“哥哥去和医生叔叔聊聊天。”他拍拍沈梅的头：“你乖乖的。”

沈梅焉了气：“哦……”

逃也似的，沈默从病房出来了。

沈梅这小孩真的，人小鬼大。不知道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不会是从越哥那里听到的吧？

不，也有可能是刘勉云，云哥他最近也常来。

反正也就他们了！

沈默边叹气边决定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在沈梅面前应该少聊哪类天。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梅的主治医师办公室前。

他确实没骗沈梅，本身出来就是为了和医生来照例确认一下情况的。

好在无大碍，手术定在一周后，沈默就也只在里待了没一会儿便出来了。

他手中拿着医生给的一些单子，戴好口罩就要往沈梅的病房走回。

“小默？”

一声试探地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默疑惑地转首，他并不熟悉这个声音。但看清来人后，他的眼眉骤然愕了一秒。

“吴老师？”他微微吃惊地。

吴叶桃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袭低调的棕色大衣，似乎是刻意压着国际女星的光芒。若非那张熟悉的脸孔，一下子可真认不出她是谁。

沈默看见她只愕然了一瞬，便想起上一次在米兰圣诞秀场上她与裴铭之间的对峙。

吴叶桃算是裴铭的……后妈吧？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叶桃却先他一步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呢？生病了吗？”她面上是一以贯之的笑吟吟神色，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不是。”沈默举了举手中的单子：“我替家人拿药。”

话有所保留，但也不假。

小梅是他的亲妹妹，他本来就是要去替小梅拿药。至于小梅住院的事，他并没提。

“您呢？”他问。

吴叶桃虽说穿得低调，但无论是论面色还是论着装打扮，都不像是一个来看病的人。

沈默只是礼节性地回问了一下，他倒也没真期待吴叶桃给自己一个什么回答。

但吴叶桃却还真回答了。

她唇角向上提了两下，似乎笑意更浓：“我陪我丈夫来复诊。”

沈默闻言不由愣了下。

吴叶桃的丈夫……那不就是裴铭的父亲么？

忽地，只见吴叶桃抬起手，朝沈默身后一侧指去，上挑的眉梢染上几分柔意：

“你看，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