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老祖父看见她的牙洞，一楞神，下颌掉下去笑了：“秧秧开始掉乳牙了？”

秧秧搂住祖父脖子，“那颗牙被我吞下去了。”

老祖父哎呀一声：“这该如何是好？”他从没手把手养过孩子，竟也不知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理。

“去请郎中来瞧瞧。”老祖父对门口的管事说。

秧秧立马不乐意了，她扭身去寻秦氏，秦氏忙出声制止：“不用请郎中！”

管事还没走，闻言定住脚，听里面没再传来沈相的吩咐，才作罢了。

“不请郎中使得吗？”沈相是丁点心思都没为养儿女花过，一颗牙在他看来事情不小。

秦氏对着这个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男人苦笑，他有才干、有担当、有大气魄，却从不知“家庭责任”为何物。

“使得。”秦氏笃定的说。

沈相立刻松了弦，她说使得便一定使得，这种事交给他也只能请郎中来解决。

秧秧黑澈澈的眼睛转来转去，心想原来老祖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氏下塌去交待晚膳，留祖孙二人在屋里说话。

因为有人在撩动旧案的事，沈相心情复杂，想跟秦氏谈一谈，结果来这遇到掉牙的胖孙女，干脆先逗她开心。

“不能吃甜吃酸，难嚼的肉食也该少吃，以免再不小心吞了乳牙。”老祖父笑眯眯。

“祖父不用担心，那颗牙会自己出来的。”秧秧说完，一脸高深莫测。

老祖父静了静。

对于养孩子的事，他了解得太少了。

秧秧开始说她去阳州的经历，“方郎中有一个妙方，可以让吃了傻药的人恢复正常。”

老祖父微笑点头，“方郎中府上代代出名医。”

秧秧盘起粽子似的胖脚丫，道：“所以我才拜他为师。”

老祖父呵呵：“就为那个方子？”

秧秧坏笑，“肯定还有别的，我慢慢学，把方郎中的看家本领全都掏出来，将来等祖父老了，秧秧天天给您把脉。”

老祖父憋着笑故作严肃：“祖父还不老吗？胡子都白了！”

秧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点也不老啊，祖父身体还很康健，等我把方郎中的本事学会了，祖父就更不会老了！”

小屁精一个。

眼力见那么好，养在身边多欢乐啊，怪不得嘉纯公主惦记，前些日子还派人传话说等秧秧回来，让送去她府上消遣一日，被他想办法给打发了。

对，沈相就是敢推三阻四的，把公主府的宦官堵了个无话可说。

“那你就跟大郎一起学，看谁的本领学得好。”

秧秧闪眼，“大哥哥有大哥哥的长处，秧秧有秧秧的长处。”

她才不跳坑呢，大哥哥学东西那么快，她得把他当靠山，绝不当成争锋攀比的对象。

沈相笑惨了，大郎聪慧善悟，秧秧天然就懂得将他引为援手，避其锋芒，天天亲近他，小马屁捧着，让他记自己的情。

只有蠢的，才会因眼红去害人。

其他几个孙子孙女思虑不足，不像秧秧，将事想在前头。

“祖父，那对拐小孩的夫妇好可恨，为什么阳州官府不把他们斩首示众？”秧秧话题一转。

老祖父身上的肉一跳，小小年纪，就要斩他人之首！

“乖孙，朝廷有律法，行骗拐卖顶多处以流刑，官府依律行事，无可置非。”

秧秧不说话了，不知在琢磨啥。

沈相观察她的神色，显然是对律法不忿，正思索有无别的致人于死地的法子，他有些心惊，秧秧若是个男孩，定是块干大事的材料。

没多久她就咧开嘴笑了。

沈相奇道：“怎么想通了？”

秧秧说：“那对夫妻受了刑，还要走上千里去流放，再加不习惯南方的水土，他们肯定会没命，阳州官府的本意就是要他们死。”

沈相暗叫绝了。

这事儿只有老官油子才懂操作，可她一个不到六岁的娃儿居然能吃透！

他点头说：“律法必须遵从，但人心自有向背，阳州官府做得没错。”

“听说秧秧第一个发现了小孩是被拐来的，你告诉祖父，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秧秧把搪塞方郎中的理由告诉祖父。

沈相背负着甜蜜的负担，心道：为何天才偏都出自我沈家？

秦氏走进来，“我让人去晓山院通报过了，秧秧吃完晚膳再送回去。”

这会儿沈相也不急着说旧案的事儿了，无论是谁想要重掀旧案，最终目的都是要把火引落在他的身上，与其从旧案入手，寻找煽风点火的人，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对政敌下手！

“亲祖母！”秧秧仗着祖父疼爱，称呼也不避讳。

沈相没有一丝不悦，仿佛自该如此，还对小孙女长长地微笑。

权当没王氏这个人。

秦氏压下喜色，抱起秧秧：“今天咱们吃点有油水的，炉焙鸡、酒腌大虾、还有糟蹄花！”

秧秧眼冒绿光，她有肉吃了！

晚膳端上来后，祖孙三人围桌而坐，秦氏一边吃，一边照料着祖孙俩，沈相也像寻常丈夫那样投桃报李，给秦氏夹了几回菜。

秧秧吃得肚儿溜圆，面前堆满骨头和虾壳。

完了再喝一杯消食的梅子饮，飘飘欲仙。

秦氏派得力的丫头送秧秧回去后，回来见沈沁已除下外衫，歪在塌上闭目养神。

她遂取来白釉萱草纹香盒，轻手轻脚揭开圆盖，手执香箸，挟出一块助眠香，放进铜香炉内，几息便熏出了舒缓凝神的香氛。

沈相嗅到香气，惬意地低哼一声。

接着秦氏不声不响地抱了木匣子，坐上塌去，等着沈沁睁眼。

沈沁迷了一会儿，提着嘴角渐渐醒来，看见肘边搁了个匣子，秦氏示意他打开看看。

他继续对着秦氏迷人微笑，秦氏长声叹息，动手将匣子打开，把信送到他手上。

“门房传进来的，不知送信人是谁。”秦氏说。

沈沁面不改色地看完，随意把信一扔，问她：“你觉得对方意欲何为？”

秦氏看着他，“有人想拉你下马，想想看吧，自己到底挡了谁的道！”

精明的沈相滑头一笑，他知秦氏经过风浪，不会被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搅乱心神，刚才一问不过开启话题。

“你不用管，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交给我来处理。”沈相闭上眼，悠悠浮起笑容。

“清弘，万事小心，我身份有瑕，无力助你，这辈子也只能藏于后院，受你庇护了。”秦氏的声音柔和飘渺。

沈相拉住她的手，“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秦氏垂首：“清弘，多谢你对我们母子两这么好。”

沈相捏着柔弱无骨的手摩挲，“梅山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对他再好也是应该的。”

秦氏噙泪浅笑，半晌又道：“门房若再有信来，千万要把人盯住，顺藤摸瓜。”

沈相点点头：“放心。”

暮光清柔，晓山院在一片宁静中亮起灯火。

秧秧进门后，挥手让送她的丫头回去，然后自己蹦蹦跳跳进了主屋，马上就闻出味道不太对！

阿爹和阿娘笑得发虚，嘴巴也擦得很干净，可她还是闻到了肉味。

她环视一圈，什么都没提，阿爹就欲盖弥彰地来抱她：“让我看看闺女的牙。”

沈三边看边乐，说：“这下好了，乳牙有几瓣不整齐的，咱们这回好好留意，一定让新牙长得周周正正。”

秧秧平静地告诉他：“阿爹，你牙缝里有肉丝。”

白珍禧硬着头皮说：“沈三，你在外面吃了什么？咱们家最近可是吃素的。”

秧秧一脸兴味地瞅着爹娘撒谎。

沈三拍着脑袋想，“哦，对对对！府尹今日买了几包肉脯，正好同僚递了些给我，就顺手接过来尝尝，味道不错，呵呵呵。”

白珍禧嫌弃道：“原来如此。”说完夫妻二人交汇的眼神多粘了一秒，才双双笑着看向女儿。

秧秧对自己偷吃鸡腿的事再无愧疚，于是她也点点头，表示这事儿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