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回来得比哈利想象得还要晚。
将卡片夹回Sliver的笔记本里,哈利看了看罗恩的情况。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从罗恩一进门浑身上下那仿佛洗涤剂腌入味的强烈嗅觉冲击,就能猜出他今晚过得有多糟糕了。
“我的肌肉都要僵了,”罗恩□□着倒在床上,室友们绵长的呼吸让他更觉疲惫,“费尔奇让我把奖杯擦了14遍,14遍啊!他简直不是人!”
“我擦到一块‘对学校特殊贡献奖’的时候,又吐了一回鼻涕虫!我感觉我花了一个世纪才擦掉那些黏液……洛哈特那儿怎么样?”
哈利摊手:“我可能帮他写了一千多个信封吧。”
“哦,天呐,他们真的知道怎么惩罚我们才恰如其分,是不是?”罗恩哼哼着,在床上抱怨,“这该不会是斯内普出的主意吧?”
哈利瞥了一眼熟睡中的室友,压低了声音继续把那个奇怪声音的事情也讲给了罗恩。谁叫他原本的第一听众,把自己藏了起来呢?
“洛哈特说他没听见?”月光下,罗恩皱着眉头,“你觉得他像撒谎吗?可这说不通——就是隐形人也需要开门啊。”
哈利躺在自己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幔,叹息:“是啊,我也想不通。”
手指轻轻抚过那本曾在Sliver手中的笔记本,哈利揣度着如何才能将他从众多的斯莱特林里揪出来。
Sliver如果想藏,那肯定是能藏得非常好。但哈利回想着他们相交以来的种种,却并不觉得他真的恪守了自己的底线。
哈利确信Sliver一开始并不想告诉自己他是斯莱特林,但大意之下露出破绽后,他也并没有否认。
既不想说真话,又不想说谎话,真的不是一般的矛盾啊。
既想要他接受他的全部,又不肯以真面目见他。这一切如果不是另一个请君入瓮的饵,倒有些像是一场自我屠杀下的求救了。
哈利摸着枕头下的怀表——上面当然不会有不同的纹路,Sliver已经将笔记都给他了不是吗?但他还是轻轻按了一下,他相信Sliver会看到的。
也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即便他没有,哈利也会确保他终将看到。
这一局,游戏轮到他先手了。
而哈利,绝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在交友这方面,哈利虽然习惯于被动,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主动出击。不论是机关算尽还是别有用心,已经被他划入领地的人,没有资格逃脱。
他甚至有点觉得,Sliver太过于习惯将他当成完美的受害者,而忽略他的成长环境从来都“既不天真,也不美好”这一点。不过这并不怪他,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他曾经的生活,他们都被保护得很好。
哈利也必须承认,无论是否情愿,德思礼家塑造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
那些在他极为年幼,在他尚且难以明了母亲与姨妈之间的区别时的所见所感,早已成为潜意识一样的东西,融入了他的骨血。
此生难断。
人的一生,不过是对童年的复刻[1]。
是Sliver自己放弃了主动权,便不能责怪他将游戏玩法都颠覆。
痛苦也好,折磨也罢,哈利都不会心软。
就算Sliver真的是恶人,他也要做那个将他圈禁起来的看守者。哈利会拔去他的尖牙,折断他的翅膀,好叫他再不能犯错。
再不能逃脱。
哈利摸索出他的圆珠笔和笔记本,借着朦胧的夜色,在纸上写着。
「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了,但我为此感到狂喜。」
「希望你不会因此恐惧。」
「后悔无用,何况,你是我的共犯。」
***
第二天中午,堪堪睡醒的罗恩掀开哈利的幔帐,惊讶地发现里面并没有他的身影。
“大周日的,跑哪儿去了?”罗恩疑惑地挠了挠头发,也没在意。
他昨天比哈利回来得还要晚,因而并不知晓哈利收到了一份包裹的事情。如果罗恩知道的话,就会惊讶地发现那本绿色的笔记本也同哈利一起消失在了寝室。
星期日的霍格沃茨城堡不似往日喧闹,但还是人群熙攘。披着隐形衣的哈利没费什么力气便跟在一个斯莱特林后面混入了公共休息室。
感谢他曾经突如其来的好心,送过马尔福回斯莱特林——这让他知道了他们的公共休息室在哪里。现在,他马上就会知道斯莱特林未来一个月的口令。
哈利环顾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内部——和格兰芬多的塔楼很不同。这里没有辽阔的视野,看不到远处的魁地奇球场,取而代之的是黑湖底下千奇百怪的水生生物,以及汩汩的水声。
深海恐惧症。
他心头没来由地浮起这样的念头。
走进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便仿佛走进了一个人最深最深的心底,那充满着未知、本能、欲望的地方。
黑湖的波光将外界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成诡异的样子,无边的幽暗中连水流都会泛起恐怖的啸叫。
仿佛声声质问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人心与这鬼蜮,又有何分别?
哈利忽地感到一股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让他想起住了11年的碗柜。它们看上去当然一点也不像,但那股潮湿的腐朽气味还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任何渴望自由的人都不会想要住在这里。
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屋如其名,是个华美的地牢。
哈利没有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他四下扫视了一圈,找到了公告板——上面清楚地写着整个九月的口令安排。掏出纸笔记下,哈利便完成了他这一趟来斯莱特林的首要目的。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可不太适合白天来干。
但既然已经来了,哈利觉得逛一逛也无妨。随便选了一条楼梯后,哈利小心地调整了隐形衣,以防他一会儿被楼梯滑下来的时候露出破绽——女生寝室不允许男生进入。
试探着踩上一级台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哈利松了口气,看来他选对了,这边就是男生寝室了。
寝室比公共休息室还要更靠近地底,但和格兰芬多的旋转式楼梯不同,它们更加方正。每一层有好几排房间——像是公寓,但哈利推测,应该只有上面三层住了人,因为从地下四层开始,走道和门上便布满了灰尘和蛛网,连沿路的烛火也没有了,一看便知许久未曾打理,更加无人出没。
或许萨拉查·斯莱特林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学院里会这么门庭冷落。
哈利掉头往回走,找到门牌上二年级的那几间房间记下位置,便准备离开。
“你真的不去吃饭啊?”
伴随着话语声的响起——哈利被小小地吓了一跳,幸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扇门在他面前打开,露出了室内的景象,以及两个人影。
哈利从来不知道斯莱特林的一间寝室居然只用住两个人,Sliver从来没告诉过他。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感陡然升起,让他想狠狠咬破Sliver的喉咙。
“没心情。”屋里坐着的身影淡淡地回了一句,额前的碎发凌乱地垂在眼前,看上去有种颓废的美感。
德拉科·马尔福,哈利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散漫。印象中的马尔福,似乎永远都是精致有条理的代表,仿佛浑然不知散乱放纵为何物的样子。
哈利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轻轻侧过身子,以免让门口站着的扎比尼撞上他,但巧就巧在这时刚好又有人经过走廊,不大的空间想要挤下三个人实在是有些为难,眼看着他们就要撞在一起。
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布雷斯回身看向德拉科的那个瞬间,哈利蹑手蹑脚的从门口的缝隙闪了进去。
布雷斯瞥见即将走到门口的潘西,没怎么思考便撇下了德拉科,一个人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哈利发誓这不是他预想的剧本。
和马尔福一起被困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是单独!
哈利衷心地期望那一位出去吃饭的扎比尼能够快点回来,好把他放出去。但凡哈利在过去一年里,对这位斯莱特林的知名浪子有过哪怕那么一丁点的耳闻,都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设想。
形势所迫,哈利只好在房间里“安顿”下来。
回想起马尔福刚才说的“没心情”,他的好奇心就涌了上来,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事会让马尔福心情低迷。
其实也有,那就是哈利出尽风头众星捧月的时刻,马尔福往往都摆着一张臭脸。可最近,哈利实在是自问没什么顺心的事情发生,一切都糟糕到让他怀疑是不是马尔福背地里给他下了诅咒。
小心地走到德拉科的身侧,哈利试图搞清楚他在埋首些什么东西。
《保密法案始末》、《巫师的起源》、《中世纪辞典》、《塞勒姆之殇》……[2]
哈利被这一连串的书名震惊得后退一步——寝室里的地毯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声音——他从来不知道马尔福对魔法史有这么大兴趣。
毕竟那可是人人都能放心地睡觉的宾斯教授的课,除了赫敏,他还没见过谁全神贯注地听讲过。话说回来,哈利感慨,马尔福的魔法史成绩好像的确不错。
他的书看得很快,也并不记笔记什么的,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消遣吧?
哈利以年级第一的习性揣测起了年级第二[3]。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马尔福最大的消遣应该是挑衅他。
就好像知道他脆弱的人皮下流动着烧灼的兽性。
哈利忽地对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产生了一丝探究的兴趣。
通常情况下,那些童年幸福、家庭美满的孩子是不会看穿他的伪装的。无论是和他朝夕相处的罗恩,还是足够聪明敏锐的赫敏,甚至是一定程度上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纳威,都未曾看破过他的矫饰。
凭什么偏偏是马尔福?
哈利不理解,所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活样本。
但就像他没想通马尔福为什么会看穿他的本来面目一样,他也不明白马尔福为什么会忽然停下翻书的手指。
德拉科已经很久都没能翻到下一页了,他的脑子被搅得一团乱,鼻尖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气。
清幽中带着淡淡苦涩的味道,来自一个他不该肖想的人。
德拉科不知道救世主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明明他都已经狠心地将笔记本丢到了波特面前,也将那些波特送给他的东西都锁了起来,却还是无法抑制住想要挽回的冲动。
就好像,有另一个版本的他,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奔向救世主。
德拉科无可奈何,只得缓缓站起身,走出了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1]人的一生,不过是对童年的复刻:化用自弗洛伊德的两个理论(观点)。其一,人的童年影响着人的一生,生命中任何微不足道的现象或行为,都能追溯到童年的某一件事;其二,经受过童年创伤的人,长大后往往会陷入对自己创伤的“强迫性重复”中。
[2]《……》:书名都是我编的,其中《塞勒姆之殇》取自1692年美国的“塞勒姆审巫案”。该事件共导致19人死于绞刑,1人遭石堆压身(三天后才气绝),5人死于狱中,200人被关押。
也正是1692年,罗琳笔下的巫师世界出台了《国际巫师联合保密法》,巫师世界真正完全隐入地下,一时间巫师与麻瓜间的通婚率一度降至冰点。
[3]年级第二:是我的推测。
我认为只有第二名的家长才会整天说第一名凭什么考第一(说的就是卢修斯),而且罗琳给德拉科的设定本来就挺聪明,炼金术比肩尼可·勒梅,纯属是不务正业的“非学术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