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罗恩在海格的小屋里将鼻涕虫都吐完，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哈利从起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不行。但他们还是谢绝了海格的岩皮饼，这东西实在不是他们这种脆弱人类能够消化的。

但今天仿佛诸事不顺，他们刚刚踏进阴凉的门厅，便被麦格教授拦住。

“你们俩晚上留下来。”

罗恩顿时哀嚎一声，明白他和哈利开着隐形飞车上学的处罚结果终于出来了。尽管他真心不想在周末关禁闭。

“我们要做什么，教授？”他还未从鼻涕虫咒的副作用中恢复过来，忍住一个嗝，紧张地发问。

“你去帮费尔奇先生擦奖品陈列室里的银器，不许用魔法，韦斯莱——全部用手擦。”

罗恩倒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大家都讨厌费尔奇。

这简直不是人！

哈利倒不觉得这样的处罚有什么难捱。只是晚上做做卫生而已，比他暑假的生活舒适多了。但他的乐观心态还没保持片刻，就被麦格教授打碎了。

“波特，你去帮洛哈特教授给他的崇拜者回信。”

“哦，别，我也去擦奖品行吗？”哈利绝望地说。因为洛哈特，他现在连黑魔法防御课都不太想上了，更不要说主动送上门去找罪受。

“当然不行，”麦格教授诧异地看着哈利，惩罚毕竟是惩罚，哪有挑拣的道理，“洛哈特教授点名要你。晚上八点整，别迟到，你们俩都是。”

哈利哀叹一声，纵然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真希望传说中关于黑魔法防御课的诅咒能快点产生效果，他不觉得自己能忍到三年级。

***

匆匆吃完午饭，赫敏便站起身：“你们慢慢吃吧，我要去趟图书馆。”

罗恩嘴里塞着鸡腿，和哈利一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今天可是星期六，赫敏！开学第一周，第一个休息日！”

“你有什么东西要查吗，可以等会儿我们陪你一起去啊。”哈利也有些不解。

赫敏欲言又止：“没什么，只是我必须搞个明白，与你们无关。”

说完，她便转身跑向了图书馆，已然连片刻都等不得。

徒留哈利和罗恩，相视无言。

令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在自习教室门口和赫敏重逢了。

这很不寻常。

因为她一旦说了要去图书馆，那基本就是会在里面待上至少半天的样子。

“如果你这么快就能查完你要查的内容，”罗恩不赞同地说，“那你真的没必要放弃大半的午餐时间。”

赫敏摆摆手，破有几分无奈：“并不是这样，只是我想要找的书刚好都被借走了。”

“好巧！”哈利不禁挑眉。

“是啊，”赫敏点头，继续说，“不过我还是找到几本书，可能和我想研究的东西有关。”

他们一同走进教室，哈利一度想要开口验证自己的猜测。

可想到赫敏寄给他的信——那很好地在罗恩面前维护了他的隐私——他便有些张不开嘴了。

每个人都有只能自己孤身面对的命运。

思来想去，他最后只是轻轻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我保证。”赫敏看着哈利三缄其口的样子，笑着应下。

自习教室里的人并不算少。

他们来得晚了，只能随便找空位坐下，顾不上要坐在一起了。

哈利好不容易找到的空位的对面，错开一两个人就是马尔福，哈利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来自他身上的玫瑰香气。

若不是实在没有位子坐，他是绝对不愿和他这样面对面坐在同一条长桌上的。

尤其是在他上午刚刚那样侮辱了赫敏之后。

“嘿，你到底坐不坐这儿？”一个不认识的拉文克劳男生见哈利杵在座位旁边，不满道。

“抱歉。”

哈利狠狠地瞪了马尔福一眼后，才认命地坐下，拿出自己的作业，以及他几乎不离身的小笔记本。

「你简直不能相信，我今天过得有多么糟糕。」

Sliver的回复如同往常一样，来得很快：「有多糟糕？我只有听说你们在球场碰见了斯莱特林队。」

「唔，这确实是最糟糕的一件。」

德拉科的眼神几乎没有变化，阳光从他斜后方照射进来，几乎令他看上去像个精雕细琢的假人。

他的左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一下一下地捏着，右手就像是全无影响地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完成魔咒课的理论分析。

哈利收回视线，继续写道：「马尔福公然说赫敏是“肮脏的泥巴种”。罗恩本想给他个教训，可他那个魔杖，早就在开学的时候被压烂了。」

「他的魔杖又回火了。」

「是啊，惨不忍睹……」哈利写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中的笔顿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写了下去，「你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哈利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弃发问。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对自己深深的唾弃。

如果那样做，他觉得自己仿佛背叛了赫敏，他的朋友。

可Sliver，也是他的朋友。

「你也这样说过吗？」

说你没有，Sliver。

哈利在心中默默祈求着，脑海中却不断闪过Sliver曾经展露过的，他对麻瓜赤裸裸的鄙夷，和对麻瓜出身的巫师的冷漠。

沉默，依旧是沉默。

哈利一眨不眨地盯着笔记本，手上用力到几乎折断羽毛笔。

在他没注意的侧边里，德拉科死死抓着左手里的那个东西，看了他一会儿。

「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哈利看了这行字后几乎想要冲出自习室，跑到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把某个藏头露尾的斯莱特林揪出来，狠狠骂一通。

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写道：「别跟我讨价还价，Sliver。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的答案不会变，」德拉科甚至还有心情用装饰体写字，「但你的呢？」

你的态度，会因为我的回复，发生更改吗？

哈利当然明白Sliver在问什么。

他们之间，到了这种地步，话早已不必说全。

Sliver不惜冒着与他决裂的风险，也要赌一把，看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多不可替代。甚至于，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要对自己步步紧逼。

他不惜挑开自己已经和血肉粘连的画皮，也要走到哈利面前，得意地问一句：“你要怎么做？”

“承认吧，你舍不得我。”

“你喜欢我。”

哈利心中燃起一股灼人的愤怒，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如此作弄他的Sliver，还是在气无法给出确定答案的自己。

德拉科其实并没有那么得意。

他何尝不想直截了当地告诉波特，说他从没有。

这个谎远比他以为的要难以说出口。

命运像是偏爱跟他开玩笑。他和救世主的关系，自谎言而始，也必将因谎言倾覆而终。

多新鲜啊，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宁可玉碎的时刻。

无论波特如何抉择，他的答复都是确定的。人们向来喜欢听他的假话，他也擅长说假话。

真相有时候比假话可恐怖太多了。

他说出过的每一句讥讽，明明都是真话，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听。

一群连这点微不足道的真相都接受不了的蠢人，竟还自诩为勇敢。

多么可笑。

德拉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玩闹的兴趣，想要将自己掩埋的秘密统统掘出坟墓，看看他为之牺牲的人们会有怎样的态度。

看看他自己，在这世上，是不是从未有过人真正爱他。

反正德拉科从小到大唯一不害怕的，就是平静地注视自我毁灭。他早已目送自己死亡过成百上千次。再恐怖的刑罚，遭受的次数多了，也就和饮水吃饭没什么两样了。

他或许能给他的笔记本找到一个更好的葬身之处。

德拉科想着，几乎要笑出声音。

掌心的刺痛提醒着他，带来一种既折磨他人，也折磨自己的快意。

他怎么会不知道波特的痛苦？

而是波特终于体会到了他的痛苦。

德拉科坐在逆光处，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哈利的样子，痛苦的样子。

我恐怕真的是个疯子。

德拉科不可抑制地感到兴奋。布莱克家族世代相传的偏执似乎终于在他身上初露峥嵘，心头的魔鬼叫嚣着、嘶吼着，想要将一切假象撕毁，侵吞那左右他灵魂的神明。

德拉科狠狠攥了一下左手，提起笔，准备结束这场拉锯。

「我永远不会拿你来讨价还价的。」

对于你，我贪求的太多。如果舍不得你难过，那么只能我来舍弃。

「我无法向你粉饰我的恶劣。我既不能虚伪地声称我从未这样做过，也无法天真地保证我将再不如此做。」

哈利的手颤抖到无力，羽毛笔从指间滑落，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箭矢般的污迹，却仍然没能阻止法官的宣判。

「我的答案是——是的，我这样说了。」

哈利再也没办法强装镇定。他波动的情绪连身边人都能看出不对，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低下头，将眼睛埋藏进头发的阴影中，合上书本，匆匆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哈利实在无法忍受人群。

人群越是鼎沸，他就越是难捱。

目送着赫敏和罗恩察觉不对追了出去，德拉科看着手臂下压着的笔记本，极其缓慢地写下了最后一行字：「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明知故犯，是我贪心不足，是我怙恶不悛。

恨我吧。

恨我替你抉择，恨我轻浮浪荡，恨我痴心妄想。

德拉科慢慢合上笔记本，一板一眼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座位。

临出自习教室前，路过门口的垃圾桶，他轻轻松开左手，丢下一枚血迹斑斑的金属笔尖。

布满划痕和伤口的左手掌心一闪而过，并没什么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