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伏地魔这件事，罗恩和赫敏出奇地意见统一。

他们都不认为伏地魔会这么快回来，也许在他们心里，伏地魔已经是个过去式了。

可是他们仍然不敢直呼他的名字。如果真的认为他死了，又怎么会不敢直呼其姓名呢？对一个死人的名字，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就像是麻瓜世界现在还有谁会叫希特勒“元首”吗？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那个名字了！”罗恩压低了声音，瑟缩着。

“所以我现在就只能干等着斯内普去偷魔法石，”哈利故意用极度愉悦兴奋的语气往下说，折磨着罗恩，“然后等着伏地魔上这儿来把我干掉，太棒了！贝恩一定会高兴的！”

赫敏显然也吓坏了，但她仍然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哈利。

“哈利，大家都说，神秘人最害怕邓布利多。有邓布利多在这里，他不会伤你一根毫毛的。而且，谁说马人的话就一定正确？我觉得这一套听上去很像算命，麦格教授说过，这是一类很不精确的魔法。”

很不精确吗？或许。

马人讲述预言的口吻永远那么含糊其辞，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并不代表哈利感觉不到那股尽在咫尺的危险。尤其是当他凝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之时。

罗恩不肯相信是因为太过了解伏地魔的恐怖，赫敏不肯相信是因为从未见过盛世变乱局。

巫师们对待伏地魔永远都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仿佛只要再拖一会儿就会有神明从天而降救众生于水火。

但谁会来救他呢？谁会来救万众仰赖的救世主？

他的父母已经为他而死了。他已经没有亲人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了。

甚至于，哈利也因此被筑成了一座丰碑，退无可退。

哈利理解他们不懂这样的感觉，不懂哈利直视他的那一刻伤疤上撕裂灵魂一般的疼痛。

他当然也期望着那不是伏地魔。

可如果不是伏地魔，那还会是谁呢？一切就那么刚好，从来没痛过的伤疤唯有看见了那鬼影令他头痛欲裂？

有些事，乐观无用。

哈利悲哀地觉得世上唯一能与他有共同看法的人或许只有一起遭遇了伏地魔的马尔福。

但是显然，也没什么用。

他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

湖底，斯莱特林的寝室总是格外寂静。

碧绿的湖水掩映下，月光偶尔也能折射进地牢。夜色已经深了，学生们都沉浸在或美妙或糟糕的梦境中。

墨绿色的帷幔下，德拉科平静的睡颜被不知名的情节打破。他皱起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光滑的绸缎睡衣上尽是大片大片的汗水印痕，耀眼的浅金色头发溻湿成一绺一绺的样子，有些狼狈。

粗重又急促的喘息声在寝室里逐渐明显，但还远不到吵人的地步。德拉科全身紧绷，偏偏嘴唇放松，就好像即使是在噩梦里，他也掌控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任何他不想泄露的东西，就绝不会泄露。

德拉科的右手紧紧地攥着，手腕上缠绕着几圈细细的金链，平添几分苍白脆弱。

寝室内急促的呼吸声猛地一顿，德拉科惊慌地睁开眼睛，心口起伏不定。眼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丝绸幔帐。

意识渐渐回笼，德拉科长长地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胡乱脱掉被冷汗浸透的睡衣，他就这样光着上半身，在水龙头下疯狂地冲水。

冷水似乎真的冷静了他的思绪。德拉科拧上水龙头，草草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走到桌前。

不得不说，此时他真的有些羡慕布雷斯这种睡眠质量。自从禁林那夜过后，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了。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只是重复地梦见那漆黑的鬼影，随后惊醒。

周而复始，似逃不脱的困境。

再一次，在这个睡不着的午夜，德拉科从书本中抽出了墨绿色的那一本翻读。

「Sliver，我不想死……」

「我的人生才刚刚见到一点光明，我才刚刚交到了几个朋友。」

「凭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活着都要担惊受怕？」

「我不甘心。」

「我还没有见过你呢……」

哈利用近乎错乱的语言宣泄着无处释放的愤怒，却成功地让德拉科掩面叹气，梳理自己已经足够难熬，遑论宽慰另一个当事人。他从未拖着这么久不回消息，可他该如何抉择？仿佛他早在危险降临前，就已经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炙烤了。

金色飞贼自他的手指间垂下，发出叮当的脆响。他摩挲着纸面上最后一行红字，回想着马人的预言。

有些预言仿佛生来就是说给当事人听的。只要你听过只言片语，就会忍不住去践行。这也是德拉科痛恨预言的原因。他本应该按部就班地走完这一生，仅仅毁掉一个人。

可人一旦向欲望屈服过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好比他对救世主撒了第一个谎之后，也终将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

撒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屈服也不算什么。德拉科害怕的是，纵使用尽全力，他还是徒劳无获，更甚者连原有的或许都要失去。

他赌得起吗？

半明半暗间，德拉科在黑湖之下，仰望月亮。

在被湖水扭曲过的月光的映照下，德拉科的神色冷酷得有几分疯狂。某种他曾努力压抑的本性破土而出，撕毁了他身上层层乏味的画皮。

墨绿色的花体被德拉科勾勒了出来：

「我真诚地期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但如果你们之间终有一战，我盼望你赢。」

「到那一天，我一定会亲眼看着。」

「无论我身在何方。」

***

不管怎么说，期末还是如期来了。

哈利拼命地将注意力放在考试复习上，以转移自己的煎熬。频繁的噩梦搅得他同样难以入眠，只好整夜整夜地学习来掩盖自己的异样。纳威有点半夜醒来见到哈利拼命的样子，吓得以为是他自己在做噩梦。

然而试也总有考完的一天。

最后一门魔法史的考试结束后，他们就会有整整一个星期可以放纵欢乐，人人都在为此感到高兴。哈利在考试结束时短暂地陪众人欢呼了一下，便又恢复了沉默。

校园里熙熙攘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考试结束后的轻松和惬意。

他好像又成了整个世界的局外人。这种感觉让哈利没来由地烦躁。

赫敏要在考试结束后再温习一遍课本，罗恩无语地拉着哈利陪赫敏走到黑湖边的草地上躺下。

“哈利，高兴一点嘛。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才会知道成绩呢，没必要现在就为了这个担心。”罗恩躺在草坪上，舒服地伸展着四肢。

他的朋友们仿佛根本不理解他在烦躁着什么，这令哈利更加烦躁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我真想知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连日的失眠，或许是疼痛带来的焦虑，哈利突然恼火，“我的伤疤一直在疼！以前虽然疼过，但从不像现在这样频繁发作。”

“去找庞弗雷夫人看看吧。”赫敏提议。

“我没有生病，”哈利重申，“我认为这是一个警告……意味着危险即将来临……”

罗恩在疲惫的考试过后丝毫提不起精神，懒懒地说：“哈利，放轻松，赫敏说的没错，只要有邓布利多在，魔法石就不会有危险。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斯内普已经能够突破路威。他上次伤了腿，肯定不敢再冒险尝试了。”

“如果连海格都背叛了邓布利多，那纳威都能入选英格兰魁地奇球队了。”

哈利难以向朋友们描述出那只能亲身体会的感觉，也无法强求朋友的认同，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哈利感觉自己的朋友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罗恩和赫敏觉得他考试紧张想太多，Sliver却直接快进到了他和伏地魔殊死相搏。搞得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群敌环饲。

但哈利的确一直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抬头看向赫敏，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走廊的另一边，斯莱特林们簇拥着马尔福。

马尔福看上去脸色也并不好。虽然他本就苍白，但是现在看着，也像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蓦地，马尔福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看了过来。哈利连忙收回眼神，假装看着赫敏。

马尔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两人还和往常一样气氛冷淡，但有些什么东西，的确在禁林的那一晚改变了。

人一旦共享秘密，就成了天然的盟友。

马尔福恹恹的的样子提醒着哈利，那一夜禁林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此困扰。

哈利想起了那天晚上外强中干率先逃跑的牙牙，难得笑了笑。

忽然，哈利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他猛地跳了起来，往禁林边缘跑去。

“嘿！你要去哪？”罗恩带着困意问。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哈利脸色煞白，“我们必须马上去找海格。”

赫敏竭力追上哈利：“为什么？”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哈利一边飞奔，一边气喘吁吁地跟他们解释，“海格一直都想要一条龙。然后一个随便碰见的陌生人身上就正好有一颗龙蛋？有几个人会整天装着一颗龙蛋满大街走来走去还四处说的呢？”

“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罗恩还是不解。

哈利已经没力气给他解释了。他现在只想赶快找到海格，验证他自己的猜测。

希望一切还没有变得那么糟糕。

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海格的小屋前的时候，海格正悠闲地剥着豌豆，脚边还趴着牙牙。

“嗨，你们考试结束了？”海格笑着问他们，“要喝杯茶吗？”

“不了，海格，”哈利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我就是像问一下，你还记得你玩牌赢到诺伯的那天晚上吗？那个带着诺伯的人长什么样？”

海格不明白哈利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回忆了一下，说：“记得，但是我没看见他长什么样，他不肯脱掉他的斗篷。”

哈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那你当时都和他聊了什么？你和他说过霍格沃茨吗？”

“兴许吧……哦，对，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霍格沃茨的狩猎场看守。他还问我都照看过哪些动物，我就说那可多了。有些动物别看凶猛，只要你找准它们的喜好就一点都不难了。”

“他是不是显得——对路威很感兴趣？”哈利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对，他是挺感兴趣的，毕竟地狱三头犬可不容易找。我跟他说，路威其实很容易对付，你只要给它听点音乐，它就能呼呼大睡了。”海格笑着回忆道。

哈利绝望地闭了闭眼。

海格也回过神来，说：“哦，我不该把这个告诉你们的，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吧！”

但三人已经没心思听海格说话了。哈利拉着罗恩和赫敏就往回跑。

“我们必须去找邓布利多。”哈利焦急地说。

可惜，事到临头他们才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在哪。

“你们三个在干什么？”麦格教授从门厅的另一头走过来。

“我们想见见邓布利多教授。”赫敏说。

麦格教授低头看着他们三个，十分诧异：“见邓布利多教授？可是邓布利多十分钟前收到了魔法部的紧急信件，已经去伦敦了。”

“他走了？”哈利越发确定魔法石一定要出事了，“在这个时候？”

“可是这件事非常重要。”赫敏补充。

“你们要说的事难道比魔法部还重要吗，哈利？”

千钧一发之时，哈利再顾不得谨慎。

“是关于魔法石的事。”

麦格教授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说这件事，怀里的书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也没顾得上捡。

“你们怎么会知道魔法石的事情？”

“教授，”直接说斯内普想要偷魔法石给伏地魔肯定不行，“有人想要偷魔法石。”

然而，麦格教授只是惊疑地打量了他们片刻：“我不知道你们从哪打听到了魔法石。但是放心吧，没有人能把它偷走。”

“可是——”

麦格教授并没有给他们说完的机会，弯腰捡起掉落的书，便匆匆走了。

“恐怕就是今天了。”哈利望着麦格教授远去的背影，担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