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子好贴心。”段主簿道。
鹿绫接了手炉，便道：“今日下值了，都回去歇着吧。”
段主簿赶紧告退。
盛桉瞧着鹿绫笑了笑，“时常见你这么凶，看把人家给吓得，初来乍到，你不怕他记恨你？”
鹿绫沉声道：“我不怕人记恨，既然选择来这里，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些事，你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我又不在朝为官，阿绫，你也该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思淼县这般冷，你也不多适应几天，一来就忙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他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是一片冰凉的触感，“都快冻得没知觉了，你到底怎样才会看重自己的身子？”
盛桉说着，眉头皱了起来，满眼担心。
鹿绫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她曾经这样将盛桉的手护在手心，给他取暖。
他们都不记得曾经的自己，从前，萦涟是盛桉，蔺梧才是鹿绫，不过现在都反过来了。
她忽地鬼使神差说了句：“盛桉，我们成亲吧。”
盛桉握着她的手颤了颤，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随即脸上浮现喜色，“阿绫可是当真？”
她望向他的眼睛，“当真，你不愿么？”
“自然愿意，我怕阿绫受苦，一路跟着你来思淼县，就是想着你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能为你做些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鹿绫冲他笑了笑，“你我早就该成亲，是我一直耽误着你，承蒙你不嫌弃，随我来这偏僻的北方，不过今后可能要苦了你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照料家里，有时甚至顾不上你。”
“不碍事。”盛桉已经很高兴了，“家里的事交给我，不会让你操心的，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多谢。”
鹿绫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但说到底，她不是爱盛桉，而是觉得和他成亲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毕竟在京时，双方父母已经同意，而盛桉又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如果不成亲，她恐怕有负于盛桉。
成亲才是她最好的选择，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盛桉，在这里办婚事怕是要委屈了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
“我又不嫌弃，只要你在就好了，我是与你成亲，又不是与你的那些东西成亲。”
“那就好。”
盛桉满心满眼都是鹿绫，而鹿绫一心只想着国事，百姓的事，能分一点出来给他都是奢侈。
花了点时间将思淼县所有事务都规整清楚后，鹿绫这才抽空来办自己的婚事。
喜婆是就近找的，杂事是交给身边的小厮丫头去办的，总共也没几个使唤的人，几个丫头忙前忙后，累得站着都打瞌睡。
一早，丫头绿蕊抱着喜服来找鹿绫，“大人，婚服做好了，您试试合不合身？”
鹿绫叫衙役拿了纸笔正要和主簿一起出门，她淡淡朝绿蕊看来，“盛桉试过了么？是否合身？”
绿蕊道：“姑爷试了，合身的，天气冷，衣服就做得厚些，还是试穿一下比较妥当。”
鹿绫瞄了衣服一眼，便道：“合身的，放着就是了，盛桉那边有什么要忙的，你只管伺候着，不用来我这里。”
“段大人，车大人，走吧。”
“大人请！”
眼见着鹿绫和几位大人出门去，绿蕊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回姑爷那边。”
鹿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绿蕊捧着衣服看了几眼，心里为那位姑爷感到委屈，还没成亲呢，鹿大人连婚服都懒得试，以后成了亲，怕是都懒得看姑爷一眼，可惜了姑爷一表人才，放在京城也是风姿绰约的。
绿蕊再次叹了口气，捧着衣服去了盛桉那里。
盛桉配合着喜婆摆弄屋里的陈设，婚礼一切从简，能自己动手的都自己动手，和京城那些讲究的规矩比差了许多。
见着绿蕊一脸无奈，盛桉笑着问：“你是怎么了，大人骂你了，还是婚服做得不好看，她不喜欢？”
绿蕊将衣服小心放进柜子里，“都不是，姑爷你不知道，大人她都懒得试，转头就跟几位大人出门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忙活。”
“她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是操心公事，什么时候能看看姑爷你。”
盛桉笑道：“你年纪还小，别总说这些没大没小的话，小心大人听了罚你，去帮淑姨婆选些莲子去。”
绿蕊嘟着嘴，“知道了。”
一旁正在整理红被褥的以云丫头笑道：“姑爷见谅，绿蕊还小，说话总是这样没分寸，大人也懒得管她，从小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盛桉笑笑，“无妨，她不懂事，反倒是事事都要辛苦你，这几日忙坏了吧。”
以云脸红了一瞬，“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鹿绫坐了一个时辰的车才来到永村，这里没有北边那样的低的温度，河流不至于结成冰，但也冻得人不好受。
从马车上下来，凛冽的北风就给鹿绫迎头一击，整个前额都突突地痛起来。
“这样长的冬日，百姓还有存粮吗？”她问。
段敏学回：“有，今年冬天.朝廷有拨款，大人前日也查对了数目，够咱们过冬的了。”
鹿绫沉声，“我是说存粮，他们自己家的。”
车光济主动回：“不多，再过两月想必就消耗光了，去年没什么收成，都靠上面接济。”
鹿绫嗯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往前走去，“去看看永贞桥，开春后务必把桥修好，路通了百姓才好耕作通商。”
身后跟着的人齐齐应着“是。”
时值上午，地上少许的冰渣子还未化开，走起来有些滑，鹿绫走得比较慢。
其他人稍微适应当地的环境一些，但也都跟着她后面慢慢走。
段敏学提醒，“鹿大人慢些走，还早，不急，当心地滑。”
鹿绫道：“桥修好了，路也要修一修，段大人，修个路应该难不倒你吧。”
“不难不难，我回去马上把这条路规划起来，咱修一条即使在冬天也好走的路，不滑的路。”
“不止这一条，还有很多。”
“知道了，知道了，会修的，大人放心。”
鹿绫即使在走路，身上还是觉得冷，她还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京城没有这样冷的。
“前面就是永贞桥了，都跨了，还剩了几个桥墩。”段敏学道。
鹿绫朝那边望去，只看见了一江冬水，水流比较湍急，偶尔水位下去的时候能看见那几个剩余的桥墩。
“车大人，拿笔墨来。”
“是。”
几人来到永贞桥的正前方，鹿绫选了个最好观测河流全貌的位置，将纸笔铺好，开始绘制地貌。
随行的人都围在她旁边看着，车光济在旁边研磨，段敏学帮着压纸的边角，以防被风吹翻。
大致的地貌图一点一点在纸上显现，永村的格局基本上可以窥见一部分。
段敏学道：“我再去叫人画几张永村的图，给大人做参考。”
鹿绫道：“那最好不过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
段敏学难得积极一次，赶紧吩咐对永村熟悉的人下去走访，还带上了笔墨纸砚，请了画师。
鹿绫主要是看这条河流的走向，周围地势高低，是什么土质，凡是对建桥有影响的她都会一一记录下来。
在石墩上坐得久了，身体更凉，画到一半时她手中的笔都僵了，手指头无法灵活移动。
车光济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炉子，直接摆放在她身旁，“大人辛苦了，烧点碳看能不能驱散寒意。”
“有劳车大人。”
一直忙到午后，一行人才收工，鹿绫在车光济的护持下钻进了马车里。
她终于呼到了一口暖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几个男人也冷得把手揣在袖子里，要么就是不断地喝着气，段敏学跟车光济念叨：“今年格外的冷，怪得很。”
车光济看了几眼天，“是啊，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一个好年。”
段敏学忽地冷笑了一下，“年年都说是好年，没见好到哪去。”
车光济笑笑，“人总要报有期望，否则让老百姓怎么活。”
马车回到衙门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没吃午饭的一行人，索性连着晚饭一起吃了。
鹿绫回到后院歇息时，盛桉给她端来了一碗姜茶。
他将姜茶放在面前的桌上，坐在她面前拿勺子喂她，“这么冷的天，你外出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给你备厚的衣裳。”
他摸了摸她身上的披风，“这件不够暖和，我给你做了鹅毛绒的，明日记得穿上。”
“辛苦你了，盛桉。”鹿绫直接端起碗一口将姜茶喝完，辛辣的味道从喉咙里传来，感觉浑身都冒着热气。
“思淼县的天不见得有多好，若我是外敌，选这里乃是下策。”
盛桉顺着她的话说，“虽是下策，也总比没路的好，我知道你说的是大幽国，来这里之前你就一直在看大幽国的舆图，家里收了好一堆大幽的政事册子，无论真假你都要看几遍。”
“此番你奉命来这里，必定是有一定的道理，三王爷一向看重你，派你来定是有要事。”
鹿绫道：“这些不便同你讲，方才不小心嘀咕了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盛桉笑笑，“我知道，那你早点休息，泡个热水澡吧，我让以云烧好水了。”
鹿绫忽然是想到了什么，盯着盛桉看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以云不错，比绿蕊懂事许多，你若觉得无趣，便叫她陪着，我平日里不在家，顾不上你。”
盛桉的脸忽然就沉了下来，“阿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我是说叫以云陪你，将来我可以让她进门，不碍事的。”
“碍事！”盛桉颇有些怒意，“你我还未成亲，哪有先收了你婢女的道理！”
鹿绫抬头盯着他，“娶小妾是常理，你这个年纪该有一两个女人了，可你一个都没有，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要说我独断霸道。”
“鹿大人，你是女官，作为女官的夫君，可以不纳小妾，大燕国法有定，女官丈夫无论行何事，必须取得女官同意，你可清楚？”
“清楚。”鹿绫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我是为你好，你竟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盛桉还是怒意不退，“人都说新婚如蜜，你可是一点也没有，都想着把我往外送了，可真有你的。”
鹿绫无法理解他，她确实没有这种感觉，她索性脱了外袍准备去洗澡。“那你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