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殿，庄秀刚伺候完陛下一顿茶点。
“陛下，都这个时辰了，往日您都去歇息了，要不今日就别再熬了。”庄秀提醒。
萦涟从桌前抬起头，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脑袋发晕，为萧家的事伤神。
从前因为萧家覆灭，她夜不能寐，如今还要再来一遍，她又能好受到哪去。虽说都是历史，一切已是过去式，但当下的感受却是抹灭不了的。
“你说，朕是不是特别亏待了萧家，朕欠萧家太多。”
“陛下勿要多思多虑，陛下是一国明君，做的都是为江山社稷的好事，哪有欠谁的说法，陛下早点歇息。”
萦涟解下身上的衣袍，想让自己凉快凉快，脑子清醒清醒。
“陛下，今日还接周君子过来吗，昨日您吩咐了。”
“不必了，你遣人去告知一声，以后都不用来了。”
“是。”
“等等，皇后呢？”
“还在小屋呢。”
萦涟示意庄秀下去，自己则朝小屋走去。
屋里早已没了香火的味道，只有一个清瘦的男人跪在地上，萦涟看着他的背影，默了片刻。
她缓步上前，来到他正前方，弯腰看他，“还没想明白么？”
萧慕炀唇色有些苍白，眼神坚定，“求陛下赐死，若能换家中其他人从轻处罚那再好不过，若不能，臣便下去陪他们，也算一片孝心。”
她单手托了他的下颌，“你是朕见过最糊涂的皇后，滚回你的清宁宫，不要在这里碍朕的眼。”
她的手指重重捏下，又甩开他的脸。
“你自己走，还是朕叫人来请你？”
萧慕炀跪直身子，嗓子发哑，“臣，自己走。”
他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整个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再挣扎的时候，身体倒在了地上。
“臣自己走，不劳陛下操心。”他双手撑地爬到了门槛上，身子往一探就落了出去。
远处的宫人看见了，惊讶的同时正要来扶，却瞧见了他背后的陛下，一时间，谁都离得远远的。
萧慕炀在地上爬了一段距离，终于在一棵树后被赵成业接了回去。
好不容易将人抗回清宁宫，赵成业还没喘口气，萧慕炀就猛地把身子朝墙上扑，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
额头被撞出一个洞，血液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哎哟殿下，这是何苦！”
赵成业赶紧掏出怀里的帕子捂在他额头上，“沈功，去叫太医！”
沈功有些为难，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朝着太医院去了。眼下皇后惹恼了陛下，能不能见着太医还不好说，真把太医叫来了陛下可能还会生气。于是沈功放慢了脚步。
“呵……”萧慕炀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淡漠的嘴角缓缓弯起，他忽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嫁给女皇是因为萧家，不得女皇喜爱还是因为萧家，最后死也是因为他姓萧。
皇权的漩涡里，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世家公子，没有任何用处。
额头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但却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停住了，伤口处的血液凝固了。
“殿下你的脸都白了，不要乱动，否则又要流血了。”赵成业着急地嘱咐。
周君子在嚼舌根的下人口中听见皇后受伤的消息，当下就朝清宁宫赶了过来。
名义上是去问候，但他现在一肚子气，气陛下为何不传他去九华殿，一腔闷火正找不到地方撒。
刚到清宁宫，周君子就一头钻了进去，看见皇后满脸的血吓了一跳，“呀，殿下是怎么回事，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赵成业道：“已经去叫太医了，有劳周君子关心。”
周君子蹲在萧慕炀面前盯着他看，见皇后呆呆的，没忍住说了句：“皇后不会是傻了吧，被陛下从九华殿赶出来就这个样子了？”
赵成业作为奴才不敢得罪有名分的主子，虽然为周君子的话感到生气，但还是和气地回：“殿下受了伤，现在不能动弹，否则血就止不住了。”
周君子哦了一声，假意担忧地皱了皱眉头，“这样可不行，万一伤了脑子可怎么办？”
“是啊，可太医也还没来。”赵成业跟着着急。
周君子起身，“陛下叫我去送茶，我问问陛下，为何太医还不来，殿下，我先过去了。”
“君子慢走。”赵成业把他送到门口。
回来后的赵成业有些愤怒，“皇后受了欺负谁都要来看热闹，他可真不是东西！”
萧慕炀终于开口了，“不用骂他，是我自己不争气，陛下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如今萧家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你就让我跟着父亲去吧。”
“殿下您振作起来，将来还有的是机会跟陛下和好，陛下如今不也没废了您的皇后之位吗，陛下是念着您的。”
萧慕炀冷笑，“念着我，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就索性多活几天，等萧家的人都走完了，我再上路，好歹送他们一程。”
“说得好！”宋逸拍着手从门口进来，“皇后还是有孝心的，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给萧家人送行，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宋逸笑道：“萧钧十日后处死，你萧家一共要处死五口人，流放两百二十七人，好消息是，皇后你不算在内，陛下可真是太心善了。”
萧慕炀闭上眼睛，费力消化他说的这些消息。
赵成业护主，没忍住对宋逸道：“修礼勿要再刺激殿下了，万一殿下想不开，出了什么事陛下还是要追究下来的，毕竟他刚从九华殿完好无损地回来，陛下是念情谊的。”
“哼，你别在这里恐吓我！”宋逸一甩袖子怒道，“他萧家一个可靠的人都没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萧慕炀，我就等着瞧，看你怎么死！”
宋逸气哼哼地走了。
这回把赵成业也气得不轻，眼泪都掉了下来，只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殿下，您可不能让他们得意啊！”
萧慕炀起身去箱子里把伤药翻了出来，“我说了，我要留着命给家人送行。”
“去给我找块赶紧的布来。”
他拿了布来包额头上的伤口，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并没有寄希望于太医。他知道这种时候旁人躲他都来不及呢，谁会来伸援手。
行刑当日，烈日当空。
萧钧在内的萧家五口人被架上了刑场，刽子手的大刀已经磨锋利了。
“时间到！”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萧家五人人头落地，血溅高台。太阳此时被乌云遮蔽，似乎在为萧家叫屈。
清宁宫内，萧慕炀拜了祭坛，将香蜡纸烛都放整齐，心里祈祷着家人早登极乐，下辈子无忧无虑。
赵成业将内门紧闭，再次嘱咐守门的沈功，“千万别让人进来，否则咱们都完了。”
沈功当然知道其中厉害，宫里是不准拜这些的，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行，所以他这门守得还算尽心。
离萧家其他人被发配出去还有一个月时间，萧慕炀原本想等着他们走了再了结自己，没想到萧家又传来一个噩耗。
萧母的贴身婢女费尽千辛万苦叫人递了书信来，萧慕炀展开信纸，上面写着母亲病危，时日无多的消息。
他忽地一口血从嘴里吐出来，心里难受到了极致，偌大个萧家，昔日光辉不再，就连女眷也难以幸免。
赵成业抚着他的后背，红着眼眶，“殿下，您千万要振作啊！熬过了这一时的苦难，就什么都过去了，将来您还是皇后，旁人见了您依旧要下跪。”
萧慕炀扶着赵成业，无力道：“不必多说，让我出去见一见母亲。”
“殿下，没有陛下的允许您不能私自出宫。”
“我就要去，你现在立刻走得远远的，到时就说你不在清宁宫，省得牵连你。”
“殿下！”赵成业急得跪下了。
“赵成业，我现在用皇后的身份命令你，去西边的长秋殿给我取佛经来，我要为家人诵念超度。”
赵成业哐当一声把头磕在地上，“殿下！”
“还不快去，你要抗旨吗？”
“是，奴才这就去……”
赵成业带着哭腔离开。
萧慕炀换了身简便的装束，带了皇后宝玺往后门走去，想着兴许向守卫威慑一下还能出去。
还未到宫门口，刚偷摸走到一条小径上他就被人拦了，来人正是宋逸。
“皇后殿下是要去哪儿？”宋逸手里提着把剑，大大咧咧地站在萧慕炀面前。
萧慕炀冷眼看向他，“见了皇后不行礼，还以利刃相向，宋修礼，你的礼数呢？”
宋逸将剑往背后一藏，假意躬身见了个礼，便又把剑拿了出来，“臣奉命在这里守着，以防有不规矩的人偷偷摸摸溜出去，万一错放了一个人出去，陛下责怪起来我可怎么办？”
萧慕炀只得亮出带来的皇后宝玺，“我是皇后，你胆敢拦我！”
宋逸看见宝玺的那一刻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整个玄朝就这一个皇后宝玺，是身份的象征，除了陛下几乎无人敢拦。
思忖了片刻，他还是决定赌一把，将剑横在了萧慕炀面前，“皇后恕罪，臣奉命办事，除非陛下来了，否则臣概不让路，皇后请回吧。”
萧慕炀捧着宝玺坚定地往前走，“你来试试。”
“皇后！”
不管宋逸大喝，萧慕炀依旧朝门口走去，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外衣上。
再进一步，宋逸不得不把剑放下，他一招手，旁边来了一群侍卫，“把皇后送回去。”
萧慕炀高举宝玺，怒斥：“谁敢！”
“这……宋修礼，他可是皇后。”为首的侍卫往后退了几步，没敢跟举着宝玺的萧慕炀对抗。
宋修礼拿出宋攀所有的御赐金令，同样高高举起，“我等奉命监督萧家众人，有陛下御赐令牌在此，来人，将皇后送回清宁宫！”
“不遵令者，就地诛杀！”
宋逸的这番话起了作用，前排的侍卫朝着萧慕炀围拢，“得罪了，皇后殿下。”
“您回宫歇着吧。”
所有人都来架萧慕炀，他牢牢拎住宝玺，伸手灵活地夺过一把剑，就在人群中砍了起来。
剑刃太过锋利，冲在前面的侍卫略微让出些空间，“殿下，擅自出宫门是要被下大狱的。”
萧慕炀从前学了几招功夫，此刻全都用在了这些侍卫身上，他的剑毫无章法，夹杂着愤怒施展而出。
侍卫们不敢太强横，怕伤着他，只能采取迂回的法子去捆他。其中一个侍卫还被萧慕炀砍伤了胳膊，鲜血直流。
萧慕炀见着有人受伤，动作也慢下来了，他为自己伤害了无辜的人而感到愧疚。
侍卫们付出了一点血的代价终于将萧慕炀架住了，押着他往清宁宫去。
“殿下，得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全家都是病号，一周没睡好了，今天终于好些了，努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