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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锦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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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醒?”

“回小王爷,没醒。”

“这都睡了多久了?”

“回小王爷,过了这个点,就是十七个时辰了。”

“……”年钰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要把头都睡瘪的势头啊!

他摆了摆手,示意那紫衣的婢子可以退下了。自己迈上台阶,推开门进去,又将门合上。

紫衣的婢子站在台阶下想了想,便转身往前厅去了。

年钰将房里打量了一圈:一台翠玉屏风,楠木做桌椅,桌上一壶茶,旁边的书架上还有一壶酒。

年钰咂咂嘴。

上贡的待遇!

够五六个人横躺竖卧的红木雕花床上此刻就躺了个人,连床帷都没有放下来,可见这人得累到什么程度了。

年钰故意踩重脚步上前,伸手直接将被子一掀,带起一阵风来,连挂起的床帏都摇晃了两下。

但下面的重彧仍然趴着,睡得无动于衷。

年钰伸出手去,距离他后颈还有两寸时就被一只手拦住了,紧接着这只手腕子一转,直袭他的咽喉。年钰闪身一避,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又向他的后颈探去,重彧头不曾回,凭着感觉将腿一蹬,没脱下的鞋子直接在年钰天青色的衣摆上落下一个带泥土的脚印。年钰一惊,不防手中的腕子一扭,脱离了掌控,揪住了他的衣领。

重彧这时才翻过身,另一只手在床上一抓,拾起枕头就往他脸上闷。

年钰立即提气后退数步,但还是被紧跟而来的枕头砸到了背上,闷哼了一声。

重彧将被子掀到一旁堆着,还有些起床气,直接问:“吃*啊?!”

年钰刚将枕头拾起,听到这一句,直接反手砸了回去。

“这么大火气呢?!媳妇跟人跑了?!”

重彧扭头避开,余光瞥见他将脖颈上露出的东西塞了回去,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床上盘腿坐起身。

年钰在桌前坐下,翻起一个瓷杯,倒满了茶,扫了眼床上的人,想起昨晨下人来报,说重相到了,就是脸色不太好看,一个人骑着马到了城门下,掏出玉牌对守门士兵自报了家门。

此时再看,何止不好看,简直是没有一丝血色,难看到了极点,连身上的外袍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衣服还没换下,手上、就连银色的护腕上也还有干涸的血迹。

重彧运着内力在体内游走,却发现伤损甚重,且内力越来越不稳定一旦强行运功,必遭反噬。他干脆直接一压,将内力全部隐藏了起来,这才缓缓睁眼,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年钰问道:“怎么样?”

重彧面色有些沉重,“死秃驴阴我,那一棍只怕不简单,现下只要我一运功,便有所亏损,毒性蔓延甚快,不消片刻,就可以筹备后事了。”

“佛门中人,竟然使阴的?”年钰嗤笑一声,又道:“可要我给你找个大夫?”

重彧摇头,“这郡主府周围只怕是早已埋伏好了,一举一动都有人会报给秦珲。”

年钰也觉得在理,又问道:“授九呢?”

“四方主那里。”

年钰不解,重彧的身手在他们之中算高的,又会玩阴的,没有道理会伤得这么重。他环视过房里,道:“你的剑呢?”

“授九那里。”

“……哈!重五你没病吧?!”他忽然笑出了声来,“我说几个和尚是怎么把你伤得这么重?原来你是空手接白刃啊!了不起!怎么?你是觉得授九会半路被人劫色,所以把剑给他了么?”

“…………”

“还是你觉得授九他手无缚鸡之力?被追杀的是你好吗?”

“……关你屁事?”

年钰耸耸肩,“你这是关心则乱,怎么,难道你还要去他面前……”

“这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

年钰将一愣,转头却见重彧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跟他没关系。”

他一噎,只得骂了句,“贱!”

末了,又补充道:“真贱!”

重彧却闭上眼,耳尖动了动,忽然道:“锦康郡我已核对过,来往粮款皆无缺漏。”

年钰一愣,随即饮了口茶,接道:“不可能,不少官员曾向我提起锦康郡搜刮粮款一事,这件事还需等我仔细核对过再说。”

重彧蓦地声线一冷,“小王爷的意思是信不过本相了?”

“怎会,只不过重相才刚到,又怎可如此便下定结论。”

“我与锦康郡主乃是故交,他为人如何不需他人致词。”

“重相这未免有偏私的嫌疑了。”

听到这一句,重彧扯了扯嘴角,道:“既是如此,我二人也无甚可谈,小王爷请吧。”

“叨扰了,告辞。”

年钰拉开门,正撞见迎面而来的秦珲和抱着几本书道杜师,脸色有些不善,一言不发地对二人点了下头,拂袖而去。

“嗯?小王爷……这是……”秦珲有些不明所以,左右看看,只好迈进屋去,就见重彧还坐在床上,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见他进来了,还是悄悄收敛些许。

“锦康郡主见过重相,”秦珲对他拘手,又招呼杜师,“这是近年锦康的粮款收发录,本想着等重相歇息好了再送过来的,但听说重相要去楠丝,该是做不得久留。”

重彧不下床,杜师送到他面前去,他又不伸手,只得放在了他面前。

秦珲想起什么,问道:“听闻九钦天同重相一道前来,下官也早已对他钦佩不已,为何不曾见他。”

重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扫过收发录一眼,才弯弯唇,道:“郡主有心了,只是这九钦天不是先我一步,早到了这锦康么?怎么,你不知道吗?”

“这……下官……”秦珲脸色变了变,实在没想到授九就这么无声无息间已经进了锦康,“下官从未听下人来报,倒是他们办事不力了……”

“无妨,约莫是他急着与师兄见面也不愿劳累你,你也不必挂怀,”重彧抬了下手,“坐吧,茶在桌上,自便。”

秦珲藏在袖下的手掐了掐手心。

就算是在他的郡主府上,重彧照样能拿捏着态度,很普通的一句话也能让人不自觉听出位置所处不同,好像他才是主人一般。

这就是人生来的不同之处。

“这位是?”重彧忽然看着杜师问道。

秦珲解释道:“这是下官府上的门客,杜师。”

重彧作恍然大悟状,轻轻地“啊”了一声,“早听闻锦康郡主府上有一人,智慧莫焉,想必就是这位杜先生了吧?”

杜师拱了下手,“重相谬赞,承蒙郡主不弃,才能靠着鄙才,为郡主略尽绵薄之力。”

重彧轻笑,“杜先生谦虚了,有才便是有才,何必妄自菲薄,我府上便也正缺一个像杜先生这般的通透之人,否则,我也能省心不少了。”

如果此刻仲书在一旁,听到了这句话,定会抽着嘴角笑笑。

秦珲坐下身来,才想起先前拂袖离去的年钰,问道:“小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他好像有什么不太顺心的?”

重彧除去了护腕,玄色的袖口往上翻了一折,露出清瘦的腕子,用仅仅干净的二指翻开收发录。听他问起,随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我与小王爷起了些口角之争。”

收发录翻开不过几页,就是一沓被夹在其间的纸张,重彧翻了翻下面的几张,清一色的房契、地契、店契之类的,再往下翻几页,就是几张大面额的银票。他微挑了下眉,心中不禁好笑:不是说这锦康郡主清廉,虽然搜刮,却不能摸到几个钱么?

在杜师抬起头来时,他又收回了沾有血迹的手,道:“说来,这事还与郡主有关。小王爷不知听谁说了,郡主你暗地里在搜刮朝廷批发下来的粮草,这次便是特地来彻查此事的,我也少不得与他争辩了两句。”

秦珲直接跪了下来,“重相明鉴,下官怎敢做如此无良之事!”

重也没让他起来,只是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与郡主也是亲戚。”

亲戚?

秦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与他成了亲戚了,又听他道:“母亲祖上出自甘河一带,后来迁居到了樟洋县,得当地大族秦氏照拂,数十年前,母亲的曾祖父的姑姑也曾嫁入秦家,得此结下姻亲,后来秦家的一位表小姐也曾嫁到了母亲家,诞下麟儿,就是母亲表舅的二姑家的表外甥,如此,按着辈分来,我也该尊称郡主一声……表舅。”

秦珲脸上出现了许久的空白。

秦家的确是樟洋县的大族,可他只是个旁系,这又是哪一辈人的破烂事了,他怎么知道?又被重彧忽悠着来忽悠着去,不是的也是了。

他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不敢当。”

重彧却轻飘飘道:“这锦康克扣粮款,我本以为只不过是风言风语罢了,可如今郡主却这般做法,不知是何意思?”

他指尖在收发录上敲了敲,显然已经看见了里面的东西,秦珲当即就知道他是要个说法了,忙磕头道:“下官罪该万死……”

重彧打断他的话,“亏我还信誓旦旦地与小王爷保证了,表舅,你这是让我为难啊!”

“重相,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了!还请重相手下留情!”秦珲又磕了几个头,眼下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怀疑他与重彧有亲这一说法是真是假,这倒是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下官……下官罪该万死,可只要重相想想办法,就当看在臣与您的亲缘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你先起来罢,”重彧似是叹了口气,食指压了压额角,摆了摆手,“就算看在两家的关系上,我自是不能看着表舅身陷囹圄,只是这……你先同我说说这粮款有多少缺漏?”

秦珲却欲言又止,目光躲闪起来。

他是为别人办事,没有什么缜密的心思,那人只给了他一些钱,却连角都填补不上。眼下年钰彻查在即,却也不知这重彧有几分可信,可如果不信,又还有谁能帮自己?但如何信?

重彧看出他心中所想,叹息道:“郡主既是不信我,也罢,请吧。”

秦珲犹豫了,他知道跨出这个门,等着他的多半就是死路一条,叔父的手再长,也长不到这里来,这时候还没从京畿传来消息,便是放弃自己了。

他狠下心来,道:“……起码……万两以上……”

“只是万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重彧沉吟。他一年的俸禄也不止万两,突觉这锦康郡主也不是什么穷恶至极的人了,“这好办,我……”

秦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重相……是黄金……”

“……咳咳……咳……”重彧被吓得咳嗽起来,“打扰了,你们二位请吧。”

是他错了。

“……”

秦珲又给他跪了,“重相,若您不救我,就没人能救我了!”

重彧深吸了口气,道:“我看你不像能干这种大事的人,若不是背后有人怂恿,断断是干不出这大逆不道之举的。”

秦珲忙不跟迭地点头,“我也是受了那些奸佞小人的哄骗啊!”

重彧颔首,忽然问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秦珲一愣,随即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重彧也知道没这么容易,就不再不逼他了,“你且先回去,拖住小王爷三日,我自会想办法,三日之后,你再来见我罢。”

秦珲这才磕了个头,连声道谢,领着杜师退了出去。

离开重彧的房间好远,杜师出声问道:“郡主真要信他?”

秦珲摇头,“重相为人狡诈,被人戏称为‘红眼狐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我又何曾愿意信他?如今只有他愿意施以援手了,叔父怕是……哎,只希望他还能想起我们吧。”

“可……”杜师望望周围,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可夫人与少爷都还在卞京住着,若是……”

秦珲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容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对策吧。”话落,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杜师道:“杜师,待这件事了了,你便写封折子递上去,说我父母年迈体衰,不宜移动,我打算辞官回乡以尽孝道。”

杜师点头称是。

送走了秦珲二人,重彧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缓缓伸展开双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就牵扯到了后背上的伤,一下疼的龇牙咧嘴。

他是不敢乱动了,只能轻手轻脚地解开腰带,褪去衣袍。白色的里衣被血水染红了大半边,此时要脱去,才发现全粘在了肩头被震开的伤口上,一撕就引起了血流不止。

重彧咬了咬牙,鼻尖上冒出了一层薄汗。他从床头捞过年钰留下的瓶子,指尖挑掉其中一个的瓶塞,是外敷的药粉。

那另一瓶应该是内服的了。

手腕一倾,倒了些在伤口上。药粉落下之处,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让重彧忍不住怀疑这是辣椒粉了。

“年钰……我操.你大爷!”

入夜,房门轻开了又合。

仍旧趴在床上躺尸的重彧下意识蹙了下眉,偏头换了个方向。紧接着就感觉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人轻柔地掀开了。

首先可以肯定,不是年钰。

重彧鼻腔里钻进一股药草味,不似往日的清淡,透着一点苦涩的意味。

他还有些犯困地睁开眼,一手揉了揉惺忪的眼,一手支着床榻翻身坐起,果然见一身月白锦袍的授九坐在床边。

授九见他醒来,先是弯了下唇,接着道:“那秦家第八十七任家主年轻受了九方阁的恩,认那任阁主作了义父,此后关系一直延续,锦康郡主按着辈分也要叫我一声堂弟,你既是他的表外甥,也该唤我一声二表舅。”

“……啊?!”还在揉眼的重彧一懵,就看见授九露出个浅浅的梨涡,竟是轻笑出了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诓了。

待他反应过来,授九已经将笑敛了下去。他问道:“你都知道了?”

授九不置可否地点头,还道:“胡扯的功夫愈来愈好了,你母亲怎的就成甘河人了?”

重彧的母亲至今身世未解,他也仗着世人不知,到处瞎编乱造,也不知诓骗了多少人,屡试不爽。

起床气还没退,但他好像天生不会在授九面前失态一般,所以白日里对年钰火气到这就成了嗔恼,“那你还骗我?”

“冤枉,”授九好笑,“这可是真的,大外甥。”

明明二人都是平辈的,授九也合该叫他一声“哥哥”的,这会儿却让他占了便宜了。

一声“大外甥”喊得重彧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他直接一掀被褥盖头,又趴了下去。

“重彧。”

这一声有些无奈至极,不知为何喊得重彧心头一颤。他望着被褥上被他伤口沾上的一点血迹,好像是刺目一般的殷红,忽而想起了破山寺那和尚的话。

“只是重相造下杀业,当真不怕不得入轮回只道么?如此大的杀业,只怕是身边的至亲至重之人也要跟你一起偿还……就怕还不尽……来世……你们也要受蚀骨的疼痛与惩罚,屈辱,无穷无尽……”

至亲至重……

疼痛、惩罚、屈辱……

无穷无尽……

他从没想过,授九这样的人会跌落尘埃。他也断不会让他跌落尘埃的。

他这样的人……

不该,也不会,更不可能。

可如果他的罪业真的会让身边的人来偿还、让授九来偿还的话,他又怎么还狠的下心来造这样的杀业呢?他只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在佛前忏悔千遍万遍。

他以前不信这些的,现在却深信因果了。

他也嫌自己罪恶,连碰一下都怕弄脏了那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袍。在他人面前没脸没皮地承认的心机与城府,到了那人面前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如鲠在喉,生怕一剖开肺腑,看清自己原来是这般的世俗,那人就会转身离去一般。

重彧怕,他怕,怕得卑微,怕得小心翼翼。

他向来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堪,他也知道自己骨子里有多么得丑陋。

云泥之别,天差地别。

可他还是忍不住啊,只要那人笑一笑,露出那个纵使再浅的梨涡,他就恨不得连同心肝脾肺肾都掏给他了。

只要他要的,只要他有的。即使他没有,就算烧杀抢掠也要捧到他面前。

他护着、捧着、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就合该这样出尘。谁也不能碰的,谁也不能动的,谁也不能伤的。

他却自己骗了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终究还是……

他的罪,他的业,他的孽,他的债,他的祸,他的灾,他的劫……

都罢了。

既是遇上了,那便一切都是缘好了。反正他造的孽也不算少了,又何妨这多一个少一个的,既然认定了,他就是要和他纠缠不清的了。

重彧自私,对授九更自私。

他不想拖他入这尘埃世界,却是要拖他入这万丈红尘。

就算遭着罪,他也甘之如饴。

“重彧,”好像是手心,有些温凉地落在了他的后颈上,无奈地叹息一般,“还不起么?快二十个时辰了,再睡下去,我看你要入土为安了。”

重彧用力闭了闭眼,轻勾了一下唇角,“啧”了一声,“这说的什么晦气话?”

他这才算是完全清醒了。拢了拢先前还未系上的衣襟,道:“九钦天,劳你大驾,给我找身衣服来。”

授九冲床头轻抬了下巴,“先前见你衣袍上沾了血迹,又扔在地上,就折回去拿了一身。”

重彧也没什么好说的,伸手抖开,就要支使他转过身去,却听授九忽然问道:“谁的血?”

他面上不动声色,接道:“破山寺的秃驴。”顿了一下,他又嗤笑一声,“竟然以多欺少,不行,阿九,下次遇上他们你得给我出气,否则难平我心中这股怨气!”

授九没看出端倪,也没做多想,挑了一边眉,“怨气?你都把人家打出血了,还有什么好怨的?”

“我不管,”重彧不讲道理的劲儿上来了,“怎么能以多欺少呢?亏得我身手不凡,不然就交代在这了!多险……那个,阿九你是要观摩我更衣么?还是你要帮我更衣?那来吧,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授九眼角跳了跳,直接站起身走离了床榻有六尺远,“自卖自夸,亏你说的出口,你是被刺杀的,还要求人家和你单挑不成?”

那接着是不是要求光明正大地来和你决斗了?再接着就是还要告诉你“我要刺杀你了”不成?最后还要昭告天下了?那这还叫刺杀么?真是这样,天下不知要太平多少年!

重彧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年钰的药虽然黑心,但好在见效快,现下已经止住了血,背上的那块青紫应该就没那么快散掉了,但也会慢慢消退的。

授九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脱下的里衣上满是血迹,只听得见衣袍摩擦的声音。

重彧动一下手臂都是煎熬,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却又怕他听出了不对劲,就故意懒洋洋地道:“阿九,你要是想看就转过来吧。”

授九自然没有这个闲情雅致,没有应他的话。又听他道:“你见到四方主了么?”

“未曾。”

重彧抖开茶白的袍子,“嗯?他不在?”

“不是,月底汇结,他要将门下所有产业的收入支出整理后交给七师兄。”

重彧“嗯”了一声,系上腰带后,又抖开黑色的广袖外袍,“想必这七方主就是你们当中管钱的了?也是最有钱的?”

授九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是,不是。”

是管钱的,却又不是最有钱的。

“嗯?猜错了么?”重彧也想明白了,九方阁中是有一套自己的机制才对,这就好比钱庄里会有很多钱,但钱庄老板不一定就会很有钱一样。那他就很好奇了,“那你们九个中谁最有钱?”

授九却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怎么?你是要连着身家一起嫁过去么?”

重彧:“……”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给个圆润的“滚”字比较合适。

衣袍间还夹着一条黑色的发带,一头绣着祥云,一头住着仙鹤。重彧三千青丝拢起一半束起,随着地打了个结,那绣着祥云仙鹤的两端就落在了他发间。

他在换下来衣服上用力擦干净了手,又将衣服扔进一个盆里,从一旁的烛台上取下火折子将血衣焚了。忽然有火光热意冒起,授九知道他换好了,便转过身来,视线在燃起的火上落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滑到了重彧身上。

茶白的里袍,什么也纹绣没有。黑色的外袍,宽大的袖口处绣着仙鹤,坠以祥云,似是随时能乘风直上。

倒是个很好的意喻。

做完这一些,重彧才拭了拭额间的细汗,又从床榻上取过之前授九给他的香球。依旧挂回腰间。

授九目力极佳,见他这个动作,眼底一动,却又倏然眯了下眼,道:“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重彧袖袍下的手心被指甲尖划了一下,“我将内力全部压制了下去,以免秦珲狗急跳墙,对我们不利……不是很舒服,要不……你来?”

授九自然不愿意他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遇上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现下的情况,只怕是谁惹眼谁遭罪,便没有再说话了。

屋里自始至终都没点灯,重彧便在黑暗中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他就是这么好骗的一个人。

重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早听说锦康郡到了晚上可称人间极乐之地。又有上三楼的风月楼,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出去转转岂不可惜?九钦天?”

风月楼?去了这么多次,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授九在这些事上又从来不会和他唱反调,只是道:“你若想去风月楼,我……”

“诶,打住,”重彧当先迈出了房门,“你那是以亲属的身份去的,能有什么意思?咱们得换道门进,才有乐子。”

他二人就这么赤条条地迈出了郡主府的大门,丝毫不忌讳门口的守卫。

锦康是天下名城,吃喝玩乐自然是一应俱全,不仅是商贾云集之地,也是个美人云集之地,不乏风月。

大街上人潮来往,雕梁画栋的房屋,檐角挂着的灯笼仿佛能惑人心。杂耍摊前,不少人拍手叫好。摊铺商贩,叫卖吆喝,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腻人的甜味。

挽着双髻、豆蔻年华的姑娘,云鬓花颜、步步生莲的女子,或是玉冠轻裘的公子哥儿,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来往不同,却都是眉眼精致间带笑。

即便混在美人堆里,二人却还是引来了不少侧目。

授九的眉目是那种万里挑一也挑不出来的好,周身气质又衬得他如一块暖玉一般。重彧单是那一双眼睛就能勾人心神,更遑论眼角眉梢一挑,便是自成一种风流谱。

重彧一手糖人,一手糖葫芦,授九付过银子后,怀里又多了一袋冰糖雪球。

授九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他拿在手里。重彧将还未动过的糖葫芦递到他唇边,授九将头偏开,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道:“不要。”末了,又怕他误会,补充道:“不爱。”

重彧却不以为意地咬了一口,低声道:“拣嘴猪。”

耳畔忽然阴森森的,授九笑得和善,“你说什么?”

重彧吸了口气,却是对他吐了吐舌尖,一溜烟消失在了人群里。

“人多!回来!”授九一惊,来不及拉住他,就见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了人群里,心里好像也变得空荡荡的一般。

他只得连忙追了上去。

他不是个爱热闹的,若不是重彧,更加不喜欢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待着。他一边尽量避免与他人肢体接触,一边还要留意重彧的身影。但通常的他低头再抬头,先前找到的仙鹤祥云的身影就不见了。

这样来上几次,授九心底就不太耐烦了。

他退到一处偏僻的巷子,手腕一翻就想要召出九方将来帮他一起找。但握了握手中装着冰糖雪梨的纸袋,又将手收了回去。

自己弄丢的还是只能自己找回来。

他抬步刚转出巷子口,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阵抽泣声,伴随着低低的、好听的哄声。

“别哭了,啊,到家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授九走到下一个巷子口,果然见到那人微弯着腰,手上牵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用小手擦着脸。

不过片刻未见,他手中就多了许多东西。

重彧牵着孩子到了一扇门前,又蹲下身子,替孩子擦干净了泪痕,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孩子,那孩子顿时笑了出来。他才叩了叩门,对孩子道:“我走了,乖乖在这站着。”

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便转身跑出了巷子,刚好撞上等在巷子口的授九,连忙拉着他退到了一旁。直到看到孩子被一个女人笑着抱了起来,又在门边张望了一会儿没见有人,才进屋合上了门,他才看向授九。

“你给了他什么?”授九问。

“嗯?啊,”重彧道:“一颗琉璃珠子罢了,你想要?”

授九皱了下眉,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香囊、面具、花枝,感觉没好事,“你哪儿来的?”

重彧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也就直接跟他说了,“香囊是刚才跑的时候,不小心撞上的一个小姑娘和她的一群好朋友送的,花枝是路过一间楼阁时上面的人扔的,琉璃珠子是一个看杂耍时遇到的大美人送的,面具倒是遇到这孩子之前不知是谁砸到我怀里的。诶,阿九,锦康人都这么大方的么?”

授九掐了掐眉心,问道:“男的女的?”

重彧想了想,“都有吧。”

授九额角跳了跳。

他挥手打掉重彧手中的东西,还不等重彧反应过来,就恨铁不成钢地道:“让你别乱跑,你还乱收别人东西?听说过掷果盈车么?你接了就是许了别人的心意!你是要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么?!我……你……我该怎么说你?”

重彧眼睫颤了颤,手里最后一颗琉璃珠子也掉在了地上,滚落在一旁。

他鲜少见授九被气成这样,着实被吓着了,张了张嘴又只能服软地低声道:“我不知道呀。”

他又扯了扯授九的袖子,糯声软气道:“阿九,我错了,你别吓我。”

授九将袖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扭头就走。

他早该知道的,这人到哪儿都是这般惹人注目的。

重彧见他招呼也不打就走,心道:完了,生气了。

他连忙跟了上去,却发现人实在太多,只要转眼就会跟不上了。

他心下一横,喊了声“阿九”,授九果然顿了下脚步,他趁机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盖在月白袖袍下的手。授九一怔,被握住的食指指尖动了动,有些僵硬地转回头望向身后之人。重彧皱着眉避开几个人,又握紧了手心,道:“我怕你走丢了。”

许久,授九才眨了下眼,反握住他的手,将他从人群中往自己这边一带,无奈道:“我才是怕你走丢了。”

风月楼里,三阶高莲花状的座台上绘的是绯红色的卷云,云端则是娉婷的四大美人图。红色的纱幔从楼顶的倒垂莲上垂落下来,挡住了莲台上的可人儿,平添了几分朦胧,如雾里看花。

而三阶下的就是看客了,大多桌前都是点心酒菜,身旁再有一个风情各不相同的女子。

筝声起,低下的喧哗声就静了下去。

渔舟晚唱。

可没一会儿,那挂着“风月楼”牌匾的楼门又闹起了一阵。

接客的几名女子,望着这走进来的一黑一白二人,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有这么好的皮囊还到这风月楼来寻什么乐子。不过转而又嗤笑:终究是男人,抵抗不了温柔乡。

“二位公子来的时候不巧,这刚完了一曲,不过无妨,也可听下一曲了。”

重彧挑着眉,却不是感叹于这风月楼,而是授九依旧握着他的手,只不过被二人宽大的袖袍挡住了,看上去倒像是他二人站得近了些而已。

先前在莲台上抚筝的人已然抬步,皓腕一挑纱幔,迈着步子走了下来,引得席间一众男子倒吸一口凉气,连女子也不禁自愧不如。

那女子云鬓高挽,斜斜地插了支玉步摇。一袭正红瑶裙,露出的半个香肩莹白如玉,香肌玉体,上面蜿蜒着一支半开的桃枝。一张脸上胭脂淡抹,却已胜过万千颜色,黛青轻扫的柳眉,桃花眼轻轻一抬,明眸善睐,暗波流转。嘴角一弯,就似是能让人倾国倾城。

就连重彧也忍不住赞叹,世间竟有如此妙人。

那美人桃花眼勾人般在下面看了个遍,唇角似有似无地弯着往楼门处望去,先前的明媚垮掉,顿时像活吞了两斤砒.霜。

重彧也纳闷,“不过这人……”

授九接道:“……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坚决不逆cp

人品大爆发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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