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上门的时候，玉琅篁正在整理库房。正巧前几日武君祐说要在来年端午前尝试制作逼虫香，玉琅篁便是在找配方。

客人姓杨，三十岁左右模样，穿的是一身名牌，显得有些张扬。戴着一副夸张的巴黎世家太阳镜，坐在小厅的红木椅子上，玉琅篁进屋的时候，他正在东张西望。

对于这个客人，接待的齐昶对他不生好感，但按照玉琅篁的话说就是：“来者是客嘛，接待还是要接待的，至于见不见面再说。”因此，齐昶将人带到了小厅，随后去找玉琅篁。不管玉琅篁愿不愿意见这人，他总要去说一下的。

原本在找东西的玉琅篁是不想见这人，只是听齐昶说，这人拿了一个箱子来，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原本齐昶是想问他什么事，但是这个人却怎么都不愿跟齐昶说，齐昶只好放弃，去找玉琅篁来。

这姓杨的客人在上门看到齐昶时候，已经是眼前一亮了。齐昶长相俊美、声音也是温和好听，用时下的话说就是适合当明星、声优的料。就算在夜场混迹十多年的他，都有些感叹，这样的古典美人，真的很难找。

而待到玉琅篁来到这小厅里，他只觉自己心跳都快了许多。眼前这个穿着芥末色古装的青年，虽没有刚才那个领他过来的人那样俊美，却是十分有气质。

“不知道杨先生到苍海阁，是有甚么事？”玉琅篁也不跟他客气，看眼前这个人有些失神，玉琅篁一挑眉，“杨先生？”被这样一唤，他“啊”了一声回神：“哦……哦，是玉老板吧？”

玉琅篁显然对这个人毫无兴致，自顾自便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玉老板。您看看这个……”看玉琅篁无所表示，他马上就套近乎，“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据说是一个什么皇后用的香。”说着，就将自己带来那一个复古的木盒子递了上去，显然是对自己带来的东西一无所知。

香之一道，从先秦甚至更早就已经普及，那时从士大夫到普通百姓，都有随身佩戴香囊和插戴香草的习惯。因此对于这杨姓客人所言，玉琅篁依旧没有回复。只是当那人将自己手中木盒打开，玉琅篁闻得一股清甜香味。

“多伽罗！”玉琅篁精神一振，说出这般香味的名称来。

那杨姓客人没听明白，只顾自己说道：“让懂香的人来看，说是奇楠香。”说着，摆出一副已经查阅过资料的模样来，当然，让他得意的可不止这一点，还有便是这盒子里的另外一物。那与这香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手抄本，至于抄了甚么，他有些看不懂。而随着岁月流逝，手抄本也变得残破，只留下几页纸。

“这个，您看看。”杨姓客人把盒中的手抄本拿出来给玉琅篁看，拿着茶杯的手没有动作，玉琅篁只是看了一眼那本线装的手抄本。那随着历史一起褪色的封页上，只留下一个“经”字还隐约得见。那本手抄本上，也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

“所谓多伽罗，正是奇楠香。”知道杨姓客人手中盒子里那物的由来，玉琅篁只顾自己说道，“自汉时起，皇室祭天、祈福、礼佛、拜神、室内熏香，奇楠为最重要香材。《金光明最胜王经》卷六《四天王护国品》中更是有记载：应取诸香。所谓安息、旃檀、龙脑、苏合、多伽罗、熏陆，皆须等份和合一处。手执香炉，烧香供养。 ”

听玉琅篁这样说，那杨姓客人对玉琅篁更是尊敬，问道：“那玉……玉先生，你看这……”玉琅篁刚想要说什么，只见武君祐是气冲冲从后门跑进来，一溜儿就离开了小厅。玉琅篁一看如此，唤道：“小齐！”

齐昶即刻出现在小厅里，玉琅篁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竹简来，杨姓客人道：“杨先生是近日公司出了状况，才想将这多伽罗和手抄经文出手的罢？”杨姓客人忙不迭点头：“玉先生真是耳聪目明。”不在意他说的这个词，玉琅篁示意齐昶上来，将竹简给他。“那杨先生就签了这份契约罢。”

从齐昶手中接过那竹简，杨姓客人对那竹简上的繁体字看得眼花，但在看到那样一串数字时候他愣住了。“这……”看看玉琅篁，又看看手中竹简。“杨先生觉得不够？”像是略有些不耐，玉琅篁问。“够了够了！当然够了的！”接着，便是拿过毛笔，一挥手写下自己的名字。齐昶见状，再行递上一个瓷碟，里边是红色的泥状物。

“杨先生请按手印罢。”

在齐昶的指导下，这客人将手印按在了自己所签的“杨炀”下，那红色的手印，正巧盖住了“炀”字半边。

炀……看到这个字，玉琅篁有些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随后他将竹简交给齐昶，询问武君祐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餐桌上，对这个客人有些好奇，听到玉琅篁说给自己说了这个客人的事情。武君祐听说那杨姓客人带来的香，不禁有些愕然：“多伽罗，那不是以往皇室用的香么？”

武君祐对此十分清楚，这个所谓的“多伽罗”，正是唐时佛经所写。而所谓的“多伽罗”，则是奇楠香。自汉朝起，皇室祭天、祈福、礼佛、拜神、室内熏香，奇楠则为最重要的香材。四库全书中更是记载，多伽罗以占城为首所出最优及正统。

“不过这人带来的多伽罗，可不是普通的多伽罗香。”把生牛肉放进沸腾的锅中，玉琅篁说道。“这份多伽罗，已然有好些个年头。”听玉琅篁这样说，武君祐愣一下，旋即兴奋：“是哪个时代的？”看到武君祐这样一副竖起耳朵听故事的模样，玉琅篁微微一笑。

※

武平七年，北周攻打北齐平阳城。

北周都城长安随国公府，一匹高头骏马停在随国公府门口，向府内众人告示着主人归来。作为主人，杨坚下马后步履匆匆，见管家迎上来，只是沉着脸问了一句：“夫人在何处？”管家示意仆从接过缰绳后，快步走到杨坚身后侧。“夫人在院中。”闻得自己要的答案后，杨坚便不多言什么，快步走进院子里。

看自家主子无所吩咐，管家便退下去做自己的事。

“回来了？”给自己栽种的树浇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独孤伽罗并未转身，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回来了。”杨坚站在几步远处，看自己妻子浇树，显得有些沉默。显然是感觉到丈夫的沉默，独孤伽罗将水瓢放进水桶，示意一旁的侍从将之带走。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坚略有迟疑，开口道：“伽罗，圣人准备御驾亲征。”听闻这句，独孤伽罗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笑着开口道：“这不是好事么。”看丈夫又沉默，她走上前去，替他掸去肩头的尘土：“那延罗，这是好事。”说着，握住他的手，一如那时候他握住她的那般。

“伽罗……”杨坚明白自己妻子所想要表达，便将朝中之事一一向她道来。

两人并肩走进屋中，独孤伽罗对杨坚说了些府内的事情，杨坚仔细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听一阵匆匆脚步，管家疾步走进屋中，对杨坚说：“有天使前来。”一听管家这样说，二人忙迎了出去。

天使带着武帝圣旨而来，只闻得一句：“随国公普六茹坚接旨。”接着，便是关于此次攻齐对杨坚的认命。末了，这天使将圣旨交到杨坚手中，并笑着对独孤伽罗道：“圣人知晓柱国与隋国夫人伉俪情深，柱国出征，特派太子妃到国公府小住几日。”

独孤伽罗带着得宜的笑，对这天使欠身，客气道：“有劳天使特地跑一趟了，不若进屋吃茶。”说着，便是嘱咐管家准备。“哎！夫人太客气！”说着，天使拿出了另外一份圣旨，对二人，“这不，手头还有活儿，得赶着回去准备准备，也就不在这儿耽搁了。”独孤伽罗闻言也不含糊，只示意了一下管家。

很快管家拿来了一个小盒：“还请天使务必笑纳。”那天使收下小盒之后，对独孤伽罗客气道：“夫人客气了。”

杨坚出征翌日，太子妃杨丽华至随国公府，独孤伽罗早已在门口等候。

“阿娘！”下了马车看到独孤伽罗，杨丽华唤了一声，刚想上前行家礼，从独孤伽罗身后伸出一个小脑袋。“大姐姐！”杨英听说自家长姐回门，便偷偷跟在母亲后头来迎接。“阿?。”看到这样的杨英，杨丽华就要伸出手去揉揉他的脑袋，却见弟弟笑嘻嘻地躲开了。

然后这七岁的孩子跑到姐姐身后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一开始看到他大姐姐不理他，还在和母亲说话，就用力地再戳了戳。“阿?。”感觉到弟弟不停的骚扰，杨丽华轻声唤道。独孤伽罗也发现儿子作弄长女，便对杨英道：“英儿，不要作弄你大姐姐。”

说着，就招呼大家进屋去。

“阿娘等一下。”杨丽华忙叫住了转身就准备进屋的独孤伽罗，示意自己的侍女们将带来的物品从马车取出。侍女自然晓得自家主子的意思，忙上了马车，拿出了一个小盒。“阿娘，这里头是一些多伽罗香。”看到女儿递过来的盒子，独孤伽罗便亲自手下了这盒子。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独孤氏的字伽罗，查了一下她的其他姊妹名字都没有记载，而杨坚字那延罗，是梵语意为金刚力士的意思。我就想，独孤氏的字是不是夫家取的，毕竟古代妇女有个“待字闺中”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