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冤案平反过后,吴家二子接连出仕做官,两人一个是户部侍郎,在六部担任要职;一个是给事中,常常御前行走,位卑而权重;再加上是天子母族,得天子倚仗信任,吴家愈发声名显赫。
昔日破败的吴家旧宅再次启封,经过长达一年的修缮,恢复了二十多年前富丽堂皇,花团锦簇。
“家主,宫里把咱们的人全退回来了。”管家急匆匆走进书房,低声向吴永修禀报,“奴才没来得及说话,他们把马车往门口一扔,直接就走了,奴才想拦都拦不住。”
吴永修放下手中书册,眉心微皱:“什么情况?”
“奴才已经挨个问过了。”管家把当时在乾清宫发生的事情完整复述了一遍,“那司徒震倒是好脾气,和咱们预想的截然相反,竟一个人也没杀,真真是奇怪了。”
吴永修沉默半晌,道:“不奇怪,是我低估了他。”
管家见状,安慰道:“他把咱们的人赶回来也没妨碍,明面上的人没了,咱们还有暗地里安插的密探,乾清宫里的事情照样在咱们的耳朵里,不会错漏一件。”
“你以为他司徒震不清楚?”吴永修没有多高兴,追问道,“后来呢?司徒震打算怎么解这一困局?”
管家凑上前,附在耳边把后面两人私底下的商议说了。
“宗室子弟。”吴永修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他竟然想到了这一层,速度还这么快,当真厉害。”
他低下头,伸手捏了捏眉心。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除了司徒震的应对之外,最令他惊讶最令他头疼的是,周燃竟然完完全全接受了抱养的方案,没有半分抗拒,甚至连一丝丝犹豫都没有。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一个男人,竟然不想着拥有自己的孩子,反而要为了另一个男人甘愿绝后,甚至情愿抱养别家的孩子,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简直是荒唐至极!
吴永修摇摇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隐忍二十余年,可不仅仅是为了给吴家平冤,让吴家止步在如今这般不高不低的位置上。
周燃和司徒震的感情再好,他再信任再依赖司徒震,他也是皇帝。金字塔尖容不下两人并立,权力的巅峰永远排他。
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总有一天,周燃会觉得身边太挤,会觉得束手束脚。
总有一天,他会讨厌司徒震摄权干政,想要一脚把司徒震踹开。
到那时,就是吴家的机会,而吴家只需要静待时机。
吴永修抬起头,沉住了气:“计策失败,咱们的人手全部转明为暗,蛰伏起来吧,什么都不要做,等待我的下一道命令。”
管家应道:“奴才遵命。”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吴永修想要偃旗息鼓,司徒震却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会明着对付吴家两兄弟,但吴家伸进京都高门大户的触手实在是太多太烦了,该狠狠地斩断,给吴永修一个深刻的教训!
于是另一股流言也在京都悄悄兴起,司徒震把从抓到的吴家密探口中、查抄到的吴家暗桩那里得到的大量资料如天女散花般撒出去,激起了更加激烈迅猛的反应。
毕竟和天子床笫私事比起来,家里有别人派进来的密探间谍一事更加关乎自身利益,还一潜伏就是二十余年,这怎么能让人不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京都各家各户自危,纷纷关起门来清查自家仆人,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送走的送走,闹得翻天覆地。
对外,所有人不约而同远离了吴家。就连最和气的官员,遇见吴永修打招呼时也不禁面露三分警惕之色。
这怎么能让人不怒火中烧?
二十年的布置,顷刻间毁于一旦!
哪怕吴永修城府极深,养气工夫炉火纯青,都没能压抑住怒火,在书房砸碎了一整柜的文玩摆件。
“司徒震,你够狠!”
吴永修气喘吁吁地坐下,咳嗽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家主,这场祸事下来,咱们的人手折损了近九成,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忍着。”
吴永修面色铁青,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凶光。
“如今司徒震势强,我们势弱,难以逆势而为。”
“可我不相信,司徒震就没有漏出破绽的那一天!”
……
时至四月,圣上有意在宗室选择幼子抱养的消息渐渐传开,果然朝臣们被转移了注意力,上奏催促选秀以及弹劾镇北王的折子没那么汹涌了。
一部分大臣忧心忡忡圣上的身体。圣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在子嗣上有什么妨碍?年纪轻轻的竟不想着自己生孩子,反而想抱养别人家的孩子?他们想问,却又不敢当着圣上的面问,毕竟这是极损颜面的事情,于是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了左右为难上。
还有一部分大臣却生了别的心思。他们大多数与宗室有很深的联系,或者有五服以内的联姻,或者本身与郡王皇子交好,或者……如果圣上正好选到了与他们关联很深的宗室门户,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文武百官的联盟轰然散开,周燃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他照常上朝,批折子,召见官员询问解决棘手的问题,发出一道道旨意,精细地操控夏朝十三行省的每个地方,整顿吏治,调派资源,掌控力逐步上升。
到了晚上,司徒震回来了,他便与司徒震共享晚膳,和他讲讲白天经历过的事情,与他讨论今日遇见的难题。
日子过得平淡、充实又规律。
“我要回北地一趟。”
周燃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咬着筷子含糊道:“怎么了?”
“还记得我跟说过的那个特别适合在北地生长的作物吗?”司徒震眉宇间透着喜色,按捺住兴奋跟周燃讲,“去年的时候已经在北地各处试种完毕,情况很好。所以今年我便计划在整个北地推广,谭俊寄信过来,说春耕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我打算回去一趟,视察全北地推广的情况。”
“哦。”周燃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司徒震脑中计算了片刻,道:“大约需要一个多月吧,不超过两个月。”
周燃又点了点头,继续夹菜吃。
司徒震纳了闷:“我要离开这么久,你都不表示一下舍不得我吗?”
周燃撩起眼皮,丧丧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但明显是不高兴了。
司徒震反而高兴起来,揉揉他的脑袋:“看来是舍不得我了。”
周燃甩开他的手,扔下碗筷,闷不吭声离开饭桌,走到床榻边坐下,拿背对着他。
司徒震跟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虎口处砸下一滴冰凉,司徒震有些诧异,想把他扳过来:“怎么哭了?”
周燃挣扎,死活不愿意转过去:“谁哭了?你回北地是有正事,有什么好哭的!”
他终究不敌司徒震力气,被一把薅进了怀里。他抓住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鼻腔浓重地埋怨道:“都怪你,我本来好好儿的,你一说,我就变得很奇怪了。”
司徒震越发高兴了,他轻轻握住他的肩膀,不自觉地上下摩挲,生了促狭的心故意逗他:“养了这么几年,总算是养得有些熟了,知道舍不得我了。”
一句话,将周燃的千般不舍万般难过通通化成了恼恨。
他抬起脸,眼睛通红地瞪他,抬脚狠狠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司徒震,你王八蛋!”
司徒震哈哈大笑,把他生气得如盛放芍药般生动夺目的漂亮小脸捧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我也是舍不得你的。”
司徒震抵着他的额头,垂下的眼眸深藏着爱意,低低述说。
“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事情办完了,能早一天就会早一天。”
“你一个人在京都,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要保护好自己,等着我回来,知道吗?”
“嗯。”周燃使劲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司徒震出发。
他把大部分精锐留给了周燃,让陈荣暂且听从周燃的命令,只带了五百护卫疾驰出京。
周燃还是照常过日子。只不过没人帮忙批折子,他的工作量顿时大了许多。遇见难题也少了一个人商量,总觉得好难好棘手。有了烦恼也没人倾诉,又觉得很寂寞。
白天繁忙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开始想他。
辗转反侧地想他,半宿半宿地想他,想得委屈掉眼泪,想得难过心口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燃憔悴了很多。
这一头漂亮狐狸,没有大黑狼陪伴在身边,连火红的皮毛都要褪色了。
张桉看得暗暗着急。自从寿公公离宫之后,他升任总管太监,便是圣上面前第一得意人,乾清宫上上下下都是他在打理,实打实的鸡犬升天了。所以圣上愁眉不展,日渐憔悴,最着急的也身为圣上鸡犬的他了。
“圣上,诚郡王老来得子,明天要办满月宴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周燃从小山般的奏折里抬起头:“诚郡王?朕记得他快六十了吧?”
“是,诚郡王五十八了,去年刚刚纳了一房十八岁的小妾,今年便诞下幼子。”张按故意逗趣儿讨圣上开心,调侃道,“所谓十八新娘六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真真是老当益壮了。”
没想到周燃却不领情。
他皱了皱眉头,不满咕哝道:“老不正经。朕在这儿辛辛苦苦地干活攒下点儿家业,竟是养了这么一群成天趴在国库上吸食的蠹虫纵情声色,年纪一大把了还惦记小姑娘,都能当人家爷爷了,真是好不要脸。”
张桉一噎,缩头缩脑的,不敢再接话。
这话也就只有圣上说得出来。人家嫁女儿的,欢天喜地;两家宾客调侃有之,但更多的是羡慕;纳妾时敲锣打鼓一整条街,喜糖不要钱的往外撒,连抢糖的小孩子都要说一声恭喜。只有圣上这样的真龙天子看出不妥,果然不同于其他凡夫俗子。
张桉弓下腰,把事情暗暗记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
周燃问道:“那小妾是怎么纳的?别是强抢民女吧?”
张桉心中一惊,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正正经经的纳妾,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嫁女儿的人家也欢喜的很,毕竟谁不想跟王爷结成亲家呢?”
周燃点点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都察院最喜欢弹劾皇亲国戚,权势越大他们越来劲,如果诚郡王真做了什么坏事,恐怕早就有折子递到他的书案上了,如今却一本都没有,可见张桉的话不假。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明天朕就去看看诚郡王的幼子吧。”
张桉没想到竟然又峰回路转了,大喜道:“是,奴才这就去知会陈参将,让他明天亲自领队护送您出宫。”
圣上出行,最重要的便是安全了,便是给张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件事儿打马虎眼,必要安排地妥妥当当。
而周燃决定出宫参加诚郡王幼子的满月宴,也不是一时兴之所至,而是有缘由的。皇帝有意在宗室中抱养孩子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可时间久了没有别的动静,也容易让人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周燃考虑许久,觉得还是要再给一点儿‘征兆’,把大家的胃口不上不下地钓着。
去参加满月宴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所有人都会忍不住猜度,圣上为什么要去参加诚郡王幼子的满月宴?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孩子想要抱养?为什么选诚郡王不选别的宗室?别的宗室还有没有机会?
只需要简简单单一次出行,便能将平静的局势搅得活蹦乱跳。
周燃想想便觉得兴奋,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称赞自己,真是聪明啊~
翌日,周燃换上了常服出宫。
圣上要来参加诚郡王幼子的满月宴的消息早已传开,诚郡王府被宾客们挤得满满当当。
诚郡王得意的同时,也非常慎重,亲自带着王府众人在正门前恭迎圣上莅临。
“王叔不必多礼,今儿是你的喜日子,就当朕是来走亲戚了,来同你一起庆祝。”
周燃虚扶了一下,让太监把礼物递过去:“长命锁,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儿,图个好兆头。”
诚郡王乐呵呵地接过来,口中谢恩。别说这是一块金子打的长命锁了,就是一块石头,诚郡王也要当个宝贝似的收下,因为圣上能来,本身便是最大的贺礼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吉兆了吗?
在诚郡王的带领下,周燃等人被簇拥着进了王府。
府内喜宴排场极大,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尤其是圣上莅临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亏得诚郡王是宗室老人了,王府宽敞,家底儿极厚,才撑得起这样的排场。
周燃带头祝酒,说了几句吉祥话,又看了一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出来的婴孩,照惯例称赞几句,才坐了下来,让诚郡王宣布开席。
戏台上琵琶声如落珠般清脆响起,歌伶吊起嗓音唱和,舞姬翩翩起舞,身姿优美,衣袂飘飘。
周燃看得挺认真,毕竟这于他而言,也是一次较为难得的放松了。
张桉在旁边忙忙碌碌,所有夹到圣上面前的菜,他都要一分为两份,让太监侍毒,就连圣上喝的酒水,也得倒出来少许让太监先尝一口。
总而言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出任何问题。
周燃吃也吃过了,看也看过了,又接了几位重臣连番的敬酒,灌了一肚子的水。
“朕去更衣,王叔你们继续。”
张桉朝众人拱了下手,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贵为九五至尊,圣上解手的地方肯定不是普通茅厕,而是专门搭建的净室。
干净,安静,光线明亮,甚至专门点了熏香除臭。
解决了问题之后,外面还有一溜儿奴才候着,端洗手盆、拿毛巾、捧香胰……保管把人伺候得妥妥当当。
张桉盯着那些奴才,不许他们出一点儿错。毕竟是宫外头的人,还是小心点儿好。
他抬眼,发现圣上脸色稍显疲倦。
“圣上,可要在王府歇会儿?”
周燃确实突然觉得怪困的,脑门青筋突突地跳,很想找个地方眯一觉。
他一直有午后小憩的习惯,这会子填饱了肚子,困意上来了也不奇怪。
如今已经五月下旬,即将入伏,顶着午后这么大的太阳回去也难受,不如就在王府里找个清静地方睡一会儿,待过了最热的时辰再从容回宫。
周燃随意点了下头,接受了张桉的提议。
诚郡王亲自安排,将圣上安置在了一个清静又不失华丽的地方。
御前侍卫将院子重重包围,张桉守在门边,等候圣上醒来。
太阳渐渐西斜,郡王妃派人送了醒神茶来,说是料想圣上快醒了,便特地吩咐厨房煮了药茶降火润嗓,提神醒脑。
张桉让小太监喝了一口,发现没问题就带着人进去了。
“圣上?”
周燃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叫他,慵懒地动了动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在张桉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圣上,诚郡王妃派人送来了醒神茶,您看要不要用点儿?”
周燃清了下嗓音,嗯了一声。
张桉冲那个送茶的丫鬟招招手,让她送到近前来。
周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口舌生津,茶汤又清又甜,特别合他的口味,没忍住咕咚咕咚几下就全喝完了。
他放下茶碗,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忽地,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目眩神迷,又勾得人心底痒痒,周燃情不自禁循着香味往前凑了凑,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好香啊~”
张桉眼睁睁看着圣上把鼻子凑到了那个丫鬟脖颈间,说了一句近乎调戏的轻佻话。
然后那个丫鬟低下头,瞬间红了耳根。
张桉顿时脸色大变,他日日在乾清宫伺候,自然知道圣上和镇北王的真实关系,两人浓情蜜意得好像真夫妻一般。
可不管圣上对镇北王表现得多么情真意切,他终究是一个男人,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无视满庭芬芳而不采,却独独青睐一株青木呢?
那丫鬟身上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圣上却偏偏要说她好香。莫非是要趁着镇北王不在,折下这朵小花赏玩一番?反正只是个丫鬟,玩过也就玩过了,只要稍微遮掩一番,镇北王肯定不会知道。
这就体现出他张桉的用处了,屋里只有他和两个小太监,而陈参将带兵守在院子外面,只要他处理得好,日后还怕没有他的前程吗?
张桉脑子里想了许多,实际也就过去了片刻。
他弓下腰,倒退了两步,冲两个小太监招招手,带着他们两个离开房间,还不忘关紧了房门。
周燃脑子仿佛成了一团浆糊,看见张桉等人走了也没反应,只傻傻地坐那儿杵着,慢了不止半拍。
“圣上~”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妖妖娆娆地唤了一声。
周燃看见她爬上床,拿起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又看见她脱掉衣裳露出肩膀,只穿着肚兜凑近了自己,冲自己吹气。
惑人的香气浓郁到了极致,周燃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竟烧了起来,像有一把大火煮沸了四肢百骸的所有血液,一路直上烧糊了脑子,一路直下点燃了冲动。
“朕、我……”周燃有些大舌头,似乎全身上下都背离了他,变得不听使唤了。
一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伸向他的腰间,带着浓郁香气的柔唇印在他的喉结上。
不对,不是这样的。
周燃糊里糊涂地想。
这双手不是这样的。它应该又宽又厚,合握起来几乎能完全握住他的腰,它的五指应该如同铁爪般有力,深深陷进他的皮肉,在他被汹涌澎湃的浪潮扑打得摇摇欲坠时依然稳稳地支撑着他的身体,然后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青色指印。
这个吻也不该是这样的。他会吻他的头发,吻他的额头,吻他的眼睛……带着珍惜和喜爱的味道。可每每在他忍不住扬起下巴露出喉结时,他会狠狠地咬上去,却又在最终时刻收了力道,只轻轻地用牙齿厮磨,再舔一舔以做安抚。周燃都习惯了,一只狼,怎么可能不喜欢咬脖颈呢?那可是最脆弱的地方,狼的本能忍不住的。
等等。
狼?
周燃脑子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明白他被人暗算了。有人给他下药,要生生地在他和司徒震之间掺进一粒沙子,再以此打开一条裂缝,摧毁他和司徒震的联盟!
周燃一把将怀里的女人推开,怒斥道:“放肆!”
他以为他的表情很严厉很吓人,声音很凶很气势磅礴,其实他白皙的皮肤染透了粉红,像喝醉了酒似的,声音也软绵绵的,一句斥责活像是调情。
那女人愣了愣,复又扑上去,放柔了语调:“圣上不喜欢奴婢这样吗?可圣上的身体,却不是这样说的呢。”
周燃气得脸更红了,他把怀里的人撕开,卯足了劲儿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再趁着她愣神一脚将她踹下了床。
“来人……”
“来人——”
“张桉,你再不进来,明天就下地狱伺候阎王去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滚进来一个冷汗刷刷往下掉,两股战战的大太监。
张桉在门外听见喊声就直觉不好,听见第一声的时候他以为是幻觉,听见最后一声的时候他便没了侥幸。
这次恐怕猜错了圣上的心思,圣上发了大火了。
而比张桉反应更快的是那个丫鬟,她被踹下床时还有些发愣,却在看见门开之后迅速作出了反应。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突然冲向旁边的柱子。
加速,猛冲,视死如归。
“拦住她!她是细作!”
砰的一声,她的脑袋在柱子上撞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她的身体软软倒下,一句话没说便气绝而亡。
顿时,满室死寂。
周燃头痛地闭了闭眼睛,张桉手足无措。
“圣上,这……这……”
“不要声张,把尸体搬出去。”周燃忍耐不住地喘了两下,竭力维持清明,“把陈荣叫来。”
张桉擦了一袖子冷汗,应道:“奴才遵命。”
很快陈荣进来了。
周燃快要抑制不住体内的热潮,连看人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司徒震在什么地方?”
陈荣抱拳道:“回禀圣上,镇北王昨日寄回来的信里,说他已经完成了春耕巡视,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周燃燥热难当,不管不顾地大喊,“朕知道,朕是问你,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荣为难,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可能刚刚启程,也可能正在回京的路上吧……”
周燃情绪一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狠心用尖牙咬穿了嘴唇内侧的软肉,血腥味伴随着疼痛又带给了他一丝清醒。
他收敛了下情绪,竭力保持冷静:“陈荣,朕中了暗算,不太能控制住自己,你去找根绳子来,把朕捆住,悄悄带朕回宫,不准惊动任何人。”
陈荣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犹犹豫豫,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桉,却发现张桉比他更慌张。
“快点!!!”周燃异常强硬,冲陈荣吼道,“朕若出了事情,你如何向镇北王交待?!”
闻言,陈荣咬了咬牙,抱拳道:“圣上,臣得罪了。”
等陈荣找来了绳子,周燃却道:“慢着,你站远些,让张桉来绑。”
他发现陈荣一靠近,他的身体便兴奋得忍不住颤抖,恨不得立刻扑过去。这该死的扑面而来的雄性味道,拜司徒震所赐,他这具躯体除了对女人,对男人也有一样的反应!
只好让张桉来了。
可是之前的事情,周燃不太信得过他。
“手和脚都绑住,胳膊和身体绑在一起,捆紧一点儿,你没吃饭吗?”周燃冷静指挥张桉将自己一圈圈捆上,忽地目露厉色,“张桉,你给朕警醒些,若再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是朕了,镇北王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张桉打了个哆嗦,连连道:“是是,奴才必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助陈参将悄悄送您回宫,不让任何人察觉。”
周燃满意他的脑瓜子依然聪慧机灵,又柔和了表情道:“这次中招,连朕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见敌人狡猾奸诈,若之后一切妥当,那么之前的事情,朕也不就追究了。”
张桉又擦了擦额角冷汗,忙不迭谢恩。
陈荣找王府要来了一顶八抬大轿,说是圣上乏了,此处出门一切从简又没有带御辇,故而想借王府的轿子送圣上回宫。王府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毫不犹豫就借了。
临上轿前,周燃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问道:“王府的反应如何?”
陈荣答道:“毫无异常,看起来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毫无异常。周燃倒在轿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真是好算计啊,拿准了他要拉拢宗室当同盟,即使受了算计也不敢轻易发作出来,反而要尽心遮掩,等他反应过来,再遣人暗查的时候,敌人早就将所有线索毁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思绪越来越迟钝,浑身皮肤如同火焰在燃烧,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他近乎晕厥,满眼黑沉,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得好难受,特别难受。
压抑在心底多日的思念猛然迸发出来,席卷了他的脑海。
司徒震,你在哪里啊?司徒震。
司徒震,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司徒震,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啊!
司徒震。
司徒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