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两日，他们四处停停走走，终见到城门。
这座城叫长兴。
四人漫步于长街，其中乐洵东瞧西看，好不快乐。
“你听说千玄派的事了吗，二长老的儿子性格顽劣得很，差点害了条人命。”
说话的人刻意用着夸张的语气，好引起他同伴的兴趣。
他的同伴也义愤填膺道：“我不久前还同人聊这个，据说二长老儿子好像叫陆绍，经常欺负人，仗着二长老对一个孤儿有救命之恩，他就将其推入妖怪口中，要不是那孤儿命大否则早惨死了。”
“是啊，那孤儿报了恩想走他还不让离开，听说这孤儿自被他们救下来就经常受虐待。”
“那陆绍真不是东西，我还听说这二长老也被撤了长老的职位，因为有好心人查出他威逼利诱一个寒门子弟将自己的考核成绩与他儿子陆绍交换，还收人贿赂干了许多德不配位的事，不过奇怪的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插手此事吗？”
最后二人化为一句感叹：“一切都是报应啊。”
仿佛有一阵风把行人无意的话语送入霍生的耳中，霍生愣神，声音渐行渐远，他听得十分清晰。
他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他们三人好像没有听到那两个行人的话，并未有所表示，道不清的滋味自心底蔓延，多年的自卑敏感、怨怼不甘顷刻间烟消云散，恍若下了场春三月的雨，雨过后，万物蓬勃生机，无不昭示着“他自由了”。
抑不住的嘴角弯起，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在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比以前笑的次数更多了。
这一次霍生没有说谢谢，许是因为在他心里他们是朋友的存在。
朋友不用言谢，只要一颗心就够。
他向前走着，步伐轻快许多。
又步行数十步，人群渐渐稀疏，更多的人向着东方拥去。
“那边好热闹，不如去瞧瞧。”
温萧书注意到人群移动的趋势，对人潮汹涌的东方起了兴趣。
他说完也不管三人答复就向东行，于是，四人便向东行。
锣鼓喧天，喜炮连连，骑马的新郎官一身红衣，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携着迎亲队伍从东方浩浩荡荡地来。
梁沢笑道：“又逢别人大喜之日，看来我们还是有福气的。”
不知是新郎官大方送了好些银两瓜枣，还是被喜气感染，满街百姓笑啊闹啊，比自己成亲时还要乐上几分。
乐洵也被感染，听着乐声手也痒痒的，他自觉在乐理上极有天赋，上元节那夜如若失了他的天籁之音，一城人的性命还不知能不能得救。
手中接到新郎官递来的大枣，他觉得自己也该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便同身旁的唱乐的大哥借了他的唢呐，那大哥也在兴头上，以为乐洵懂乐理，加上他看起来不像会捣乱的，也乐得给他。
梁沢偏头见到乐洵拿了唢呐，同时刻温萧书也见到，二人大惊失色连句劝阻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乐洵就已开吹。
人群拥挤，不知乐洵何时跑到另一边，他们这是想拦也拦不住。
而乐洵那边，已经开始吹了。
梁沢、温萧书：完了。
是时候该想想怎么跑路了。
霍生眨眨眼，不懂他们为何突然面如死灰。
一声唢呐响，周遭所有的声音俱止。
乐洵的吹奏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是指吹得完整没有错误，他甚至吹的比别人擅长的还要好。
如果他吹的是喜乐哪怕是别的曲，梁沢都会好好地夸他，可这家伙吹的是丧乐，在别人大喜的日子他吹丧乐。
这不找抽嘛！
乐洵也发觉周围的寂静，以为是大家都被他的乐声打动，于是唱得更起劲更卖力，几乎整个长兴都回荡着丧乐。
乐洵唱得愈来愈响，满街的人都看着他，新郎官的脸色也愈来愈阴沉，终于在梁沢多次暗示无果后，新郎官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吹奏。
“我和你无冤无仇，素未谋面，你为何在我大喜之日唱丧乐诅咒我，来人都给我把他抓起来。”
乐洵真心疑惑：“我唱得不好吗？”
那曲丧乐还是他夜里听见别人吹的，那些人似乎还挺喜欢听丧乐，接连吹了好几天，乐洵于是都将其记下，等着来日吹奏惊艳他人。
只是惊艳他人的效果并没达到，但绝对能惊到他人。
“你知道那么多，连丧乐都分辨不出来吗？愣着做什么，快跑。”
“什么丧乐，我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啊。”
梁沢终于穿过人群抓住乐洵，冲三人喊道，乐洵不明情况但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过去所待的地方连人都没有，更别提丧乐了，见那新郎官的脸比锅底还黑，乐洵小心翼翼地笑着将唢呐送回去，赶忙跟着梁沢他们跑起来。
同他们一起跑的还有个人，他本来靠在柱上要睡过去，半睁半睡间，一群人冲他跑来，再闻及梁沢一句“快跑”，也凭着本能跟他们溜起来。
好在来看迎亲的人实在是多，他们又跑到另一处人流多的地方，很快那些人找不到他们。
得了空闲，见此处也是热闹非凡，温萧书问过一妇人，说是陈府千金到了适婚年纪，正抛绣球招夫婿。
高楼上，陈府千金陈若烟抱着绣球俯瞰楼下各种卖弄风骚的公子，嗤笑一声：“就这样还想做我夫君，是当我瞎了眼的吗？”
她抱着绣球站在那里看了大半天，其中竟还有卖猪肉的老头，陈若烟顿时失了兴趣，反胃恶心。
婢女替她家小姐着急，她看着是有一些好公子的，而且她还听见底下的人都抱怨起陈府是否真心选夫婿，莫不是将他们聚一块当猴耍。
这要是被误会了可对陈府的名声有损啊。
“小姐，你再看看那个公子，可真俊啊。”
陈若烟将绣球扔在地上，厌烦的情绪在面上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我不招了，都是为了做我夫婿贪我财势而来的人，我陈若烟有才有貌为何非要挑他们当中的一个，你看看那个卖猪肉的老头都来了，我要真嫁给他们那才叫个惨。爹爹真是的，我明明昨日才及笄为何今日就要招夫婿。”
婢女捡起绣球，劝说道：“小姐你再看看那个穿着一身黛蓝的公子，奴婢敢肯定小姐你绝对喜欢。”
陈若烟不情不愿地瞟一眼，而那一眼足使她记住了那张冷淡的面庞。
“柳儿，快将我的绣球拿来。”
“你们快看，陈小姐她抛绣球了。”
众人纷纷抬头，红艳的绣球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直飞向人群中的霍生，霍生若有所觉地抬眸，下意识地将绣球打了回去。
自高楼内登时传来姑娘的惨叫：“啊呀。”
紧接着——
“小姐！快来人传医师，小姐被绣球砸晕了。”
另一边三人迷茫地看着围上来的一群家丁，霍生似是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趁没人注意，迅速将手背在后面，若无其事地向三人投去同样疑惑的眼神。
众人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梁沢上前询问：“几位大人是何意思，可是我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一趟，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梁沢疑是先前的新郎官派来抓他们的人，可眼前这群人又与他们装束不一，该是另外一批抓他们的，他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回头与温萧书对望一眼，那一眼交流说明他们的想法一致，暂且先跟着看看是什么情况。
家丁走到一个青年面前：“你也要跟上。”
“啊？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跟着梁沢他们一起跑的青年，他停下来还未能歇息多久。
“留那么短的头发，一看就是不三不四的人，少啰嗦了赶快走。”
梁沢瞧见了那个说话的青年，惊讶于他的头发，因为那头发实在是短，仅堪堪覆盖住了后脑勺。
家丁把他也带走，怕是因为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过来时，所有人都离开梁沢他们，唯有这个青年没走，故被当成同伙。
短发少年满面的疲态不难看出，单单那双眼就蕴着深深的倦意，眼皮底下的乌青更像是几天没睡过好觉。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力气地道：“那我跟你们走，查完了赶快放走我，我待会还要睡觉。”
五人被家丁带到陈府大堂，陈夫人肃着脸，开口第一句就含着极大的火气。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砸晕了被我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她长这么大可是一次都被人打过，就连我都舍不得让她疼一下。”
梁沢一听不对劲，他连陈夫人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他女儿。
“敢问令堂姓甚名谁，相貌有何特征，不瞒老爷，我们今日是第一次入城，这一路走来除了见过抱着婴孩的妇人和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外，便只有男子了。”
梁沢心里暗道总不能是男子吧？
陈夫人脸上怒意更甚，“荒唐，我堂堂陈府千金哪能与他们比。”
霍生说话了：“是我做的。”
正主肯说话了，陈夫人打量了他几眼，忽拍手笑道：“好，既然承认了就要接受好承担后果的代价，我的小女可不能白挨你一击。”
梁沢知道霍生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凭借霍生清奇的脑回路，怕是那陈府小姐相中了他，霍生以为抛来的绣球是暗器便打了回去。
“我们打人不对有错在先，伤了令堂千金贵体在下深感抱歉，赔偿是一定会赔偿的，陈夫人您尽管说吧。”
霍生以为梁沢会生气，不曾想到听到的不是责怪的话语，而是梁沢开头第一句的“我们打人”。
他说的是“我们”。
霍生握住拳头，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梁沢没有怪罪他，相反，与他一起承担后果，即使是自己无意之举，霍生仍觉愧疚。
霍生对陈夫人道：“我一人做的。”
言下之意，什么后果他霍生一人承担。
陈夫人道：“倒还算得上是一个男人，钱财什么的我陈府不缺，只要你留下来做我陈府夫婿，他们几人可都可以走，不然你们都别想走。”
“不可。”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乐洵担心慢一步霍生就会答应，语速飞快地道：“我不同意，阿生不要答应她。”
温萧书客气地道：“陈夫人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砸伤令堂非我们本意，我愿出钱替令堂请来最好的医师来治，但你要让我朋友独自留下以作赔偿，我私以为大家一起留下无何不可。”
陈夫人怒气蹭蹭上升，但她更在意霍生的想法。
“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你娶了小女，待我老后整个陈府都是你的，如此巨大的财富你还不心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得一塌糊涂的阿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