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楼月拒绝了韩韧的好意，她不知道她因此错过了看着韩韧穿上雨衣与鞋套，全副武装走近步行街那些烟火缭绕的小摊贩的机会。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

韩韧便提出送她回宿舍楼，楼月看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讲，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他，因此没有回绝，而是指了一条学生更少的路。

她不觉得他们聊的话题可以无所顾忌地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韩韧认可了她的安排，说：“你是怎么说服那位Omega小姐离开？”

他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

楼月说：“我只是告诉她，她可以杀了冒犯她的Alpha。”

韩韧薄薄的眼皮下，是难以掩盖的震惊，他皱了皱眉头：“你在教唆她犯罪，这是个极为不负责任的建议。”

他打开终端，想要联系那位Omega，大约是真的害怕她会犯傻做错事。

晶莹的屏幕快速变化，楼月注意到韩韧的终端有两套系统，他用来联系Omega小姐的是那套隐藏的系统。

他没有刻意在楼月面前隐藏这些，或许，在他发现楼月O装B后，他就把楼月视作了自己人。

他甚至告诉了楼月他想研究腺体拆除手术。

楼月心想。

“杀人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很多人哪怕被逼到死，都杀不了人。”楼月仰头望着洁白的莹月，“我只是在觉得，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要放弃了，为什么不放弃得更值得些？”

号码已经拨出去了，韩韧抬眼看着楼月，少女的颌线温柔，望着月亮的目光充满对童话的憧憬。

“如果她草草自杀，大家对她的评价只会是，‘Omega真是脆弱’‘她已经很棒了，希望她在天堂安息’诸如此类让人叹息不已的悼词，至于那位Alpha，连法庭都不会宣判他有罪，又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于是大家就知道了，原来侵犯一个Omega是这样简单容易并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事，那么经此一例后还有下一例。不如从头反抗，法庭杀不了的人，我来杀。”

楼月伸出的手素白纤长，韩韧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手会握住一把染血的刀刃。

但莫名的，韩韧觉得，楼月做得到，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在床上杀

死她的新婚丈夫。

韩韧垂下眼睑，说：“这不值得。”

楼月笑了笑，那漂亮干净的笑容中带着隐秘的答案。

“那么你呢，”楼月问他，“一个Beta做这些，也值得吗？”

韩韧与Omega有私交，Omega想要找他做切除腺体的手术，他联系Omega的是终端私密系统……这些细节无一不在告诉楼月，韩韧私下里可能参与了某些平权组织。

韩韧想了想，说：“我的父亲是Omega，我将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Omega，这就是我做这些的理由。我希望你也可以加入，至少……可以阻止一些不幸的Omega走上不归之路。”

楼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韩韧的目光坦诚而平静，让楼月想起了宁静的汪洋大海。

结束期末周后，楼月便正式去往韩韧的研究所实习，楼月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如果要以她的人生为蓝本写故事，应该是一个麻木的小老百姓突然举起了武器这样一个充满荒诞的故事，她用她前半生的谨小慎微，来铺垫最后一刻牺牲的伟大，好成全读者对英雄的所有期待。

但楼月坚决不承认，哪怕她戴上了束缚带，坐上了实验台，她仍然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平静一点。”

这是一个秘密实验，因此实验室里只有韩韧一个工作人员，他的目光格外的温和：“我知道。”

实验并没有特别痛苦，前期韩韧提取了楼月的信息素，给她的腺体拍了片子，最终确认楼月的腺体先天性发育不足，释放组织很发达，但感知组织就萎缩得连一粒米的大小都不到。

而楼月的问题就在于释放组织过于发达，她又常年压抑着信息素，因此信息素免不了会偷偷溜出来一点，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就和体香一样。

“总而言之，就是多释放几次信息素。”

楼月把这个医嘱记住了。

中后期的时候，她需要配合一些研究。

那些研究会伴随一些痛苦，她太明白自己的德性了，因此为了防止实验半途而废，她请求在开始之间，韩韧拥束缚带将她捆在试验台上。

因此尽管那些陌生反应让她感到害怕，她也成了这间实验室的囚徒，难有逃脱的可能。

而那个在短期内掌握了她一切感知力的人，此时正如神祗般，穿着整洁的白大褂，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总让楼月想起审判之日来临之际的上帝。

每当此时，楼月睁着雾蒙蒙的眸子，总是意图看清韩韧的所思所想。

他应当是冷酷，理智，一点也不徇私的，这是一个研究员最基本的修养，楼月这般想着。

而当这天，韩韧往她的腺体里打了一些试剂，这种药剂可以强行拔高楼月的感知，使得她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Omega一样，因为衣料摩梭过皮肤，而她难受地哭泣。

她半卧在试验台上，微卷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遮住她哭得通红兔子一样的双眼，为了方便注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吊带，肩胛骨伴随着小小的抽泣声玲珑起伏，韩韧的小拇指指尖所抵

之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皮肤的战栗。

那筒针液快推完了，韩韧又停下了手。

其实不该如此的，楼月的腺体发育不完整，因此需要注射的药剂是普通的Omega的三十几倍，才能让她有一丝丝作为Omega的敏感，而这种药剂因为可以引诱Omega发热，因此是违禁品，韩韧要搞到这么大剂量的药品并不容易。

理性告诉他，他应该继续，无论是从成本的角度还是从实验方面去考量，他都没有停止的理由。

“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痛苦，总不能她一哭就停止吧，这样实验就会失去它的意义。”

韩韧这样想着，大拇指已经按住了活塞柄。

面对更多人的幸福，一个人小小的牺牲不算什么，何况只是让楼月短暂地变成真正的Omega，

算不上什么牺牲。

一切理当如此，但韩韧还是把针头拔了，当药液喷洒在空中时，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自己的

选择。

但谁说，审判时的上帝必然是冷峻的？

楼月意识到腺体上的压制消失了，她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抽了抽鼻尖，可怜兮兮地扬起巴掌大的小脸，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让她看起来格外我见犹怜。

“注射结束了吗？”

针筒确实是空了的，但他需要把浪费掉的药剂补回来，否则楼月的状态根本持续不了太久。

韩韧说：“是的，打完了。”

该死的，他在说什么。

楼月应了声，她抬起手，看上去很想把粗粝的布料从身上退去，但看了眼站在面前的韩韧，理智仍旧让她住了手。

她一面想着，这就是Omega，她的同性，每天都在过的日子吗？另一面，她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下来，不去抵抗身体的本能，韩韧和她说过，这些是实验里很重要的反馈，她需要报告给他。

“我好像有些奇怪，”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鼻尖哭得红红的，大脑却已经恢复了理智，“我在害怕，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很尖锐，会伤到我，连衣服也不例外，而与此同时，我又在渴望Alpha的怀抱，就好像我笃定那个东西能给我安全感似的。”

她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完，像是难以理解自己此时的内心想法。

韩韧抓起本子记了下来，楼月说了一堆，他记下的只有一句：“渴望拥抱。”

他用钢笔写完遒劲的四个字，然后将本子一合，把本子放回操作台上：“你想要我抱你吗？”

“我或许需要Alpha。”

“这里没有Alpha，Alpha也不能出现在这里。”韩韧的神色淡淡的，“药剂对你的影响很轻微，我想，哪怕只是一个Beta的拥抱也足够满足你。”

“满足？真是奇怪的词语。”楼月嘀咕了声，“如果这是实验的一部分，我不介意。”

方才的怪异情绪如浪潮般快速向楼月扑来，此时也如潮水般快速地退了下去，她更加理智了。

韩韧知道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补救时机，今天是个彻底失败的实验，他浪费了一整天了。

但无论怎样，眼前还有一个拥抱等着他。

韩韧伸出手，将楼月轻轻地拥在怀里。

怀抱对于韩韧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东西，二十几年来，他都作为一个独立的单元存在着，没人会触碰他，他也想不到去触碰别人。

因此，当他靠近楼月时，他还有些不大适应。同样的身躯，他不能理解为何楼月的就可以更加得软、热、柔，像是块嫩嫩滑滑的豆腐，白白净净的，一掐就碎。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拥抱的美妙之处，楼月的乌发蓬松，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徐徐喷在楼月的肩窝处，那处肌肤便可爱地起了些潮湿的汗意。

这不单单是曲线的契合，更是另一种亲昵，体温交织，体香交缠，像是两个被打碎的泥娃娃，重新被抟土捏在一起。

因此当楼月轻轻推开他，示意她已经恢复了，不再需要拥抱去平复她的奇怪反应时，韩韧少见得觉得有些空虚。

这种空虚是从他骤然空落的怀抱直接击到了他的心内，让他颇为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这样就足够了吗？你不需要再长一些时间的治疗吗？”韩韧再一次失去了对自己的脑子的掌控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楼月说：“治疗？我以为这是一个实验。”

“对，实验，这是一个实验。”韩韧下意识接口。

楼月意识到这个实验应该彻底地失败了，毕竟就连实验者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