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填报完志愿，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每天上午和晚上用来给小朋友补课，下午则用来看店，日子过得平静且有些乏味。

阿珂的同桌杜娟娟去割了双眼皮，她妈妈很有先见之明，认为颜值非常重要，长得漂亮便能多得到很多机会。

她的前桌王佳佳是个家境普通的小姑娘。她选择去一家甜品店做兼职，学习烘焙。

还有的同学则去学了自己以前没空学的才艺，古筝呀，街舞呀，唱歌呀，化妆呀。

这些都是女孩子感兴趣的内容，其实阿珂也蛮想试试的，但是她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她必须在这个暑假攒够学费和生活费。

阿珂的妈妈王慧喊她回家，也表态好几次会给出学费和生活费的。

而此时，林梅依然住在阿珂家，同时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让阿珂彻底打消了接受晚王慧赞助的这个想法。

前段时间，王慧和秦东吵架，王慧气爆炸了，每天不分时间段，不分场合。只要心里有了不爽，便马上给阿珂打电话倾诉。

阿珂见她说的那么严重，当即表示：如果你真的这么痛苦的话，这段婚姻并不能给你幸福，现在我也大了，你也不必说是为了孩子在牺牲了，倘若你觉得值得就离婚吧，我支持你的决定。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王慧便拨通了阿珂的视频电话，她在视频那头与秦东争执，声泪俱下地控诉道：“秦东，你这个王八蛋！你根本就没把老婆当个人，连你的亲生女儿都看不下去了，她都叫我离婚，你真是个失败的男人。”

秦东此时被激得十分暴躁，他在视频那头面目狰狞地怒吼：“秦珂！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原话是怎么说的？再给老子说一遍！”

阿珂心里有些难过，王慧的处事方式从来没有变过，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都是这样，动不动就和别人吵架，伤心了难过了便把女儿扯出来，为自己摇旗呐喊。

“你是个男人吗？连你女儿都看不下去了，亲生的女儿都瞧不起你。”

王慧一点都没有变过，以前和阿珂的奶奶吵架时，也是同样的战术：抡起长枪当棒槌，阿珂就是那根倒霉的棒槌。

有些时候，王慧确实是受了不少委屈。只是她的处理方式把原有的矛盾激化了，原本是有理的，被这样一骂一闹一撒泼，有理也无处说理了。

她骂完了，闹够了，便想办法溜之大吉。阿珂没她跑得快，总是被迫留下来承受他人的怒火攻击。

这么多年下来，王慧只看得见自己的委屈，她永远都不会觉得阿珂挨骂受辱是在替她受过。不仅如此，王慧甚至觉得阿珂就是个傻逼，既不能帮家里调解矛盾，连跑都不会跑。只能去替死。

“你真的是孩子的亲生奶奶吗？怪不得我女儿最讨厌去奶奶家了。说宁可去街上要饭，都不想来你们家吃饭。”

“阿珂，所有人都针对我，你是我的女儿，你必须站在我这一边，你替我去跟你爸爸说妈妈为这个家牺牲了很多，让他包容妈妈。”

“阿珂，林梅不小心把你爸爸最爱的花瓶砸碎了。他如果知道是我侄女弄破的，肯定会怪我，就说是你吧，你是他的女儿，他总归不会把你怎么样。”

“阿珂，你怎么这么没用？别人家的孩子是贴心的小棉袄，是父母的粘合剂，爸爸妈妈起矛盾了，他们会主动在其中调和，他们会引导爸爸好好爱妈妈，你有什么用呢？”

“你真是个废物，爸爸妈妈在吵架，你就在旁边刚看着，你是在等我们离婚吗？我们离婚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阿珂连续两个礼拜没有回家，在外面打工的日子十分辛苦，而精神世界却又是饱满平静的，至少能够享受平和的生活，不用受精神上的摧残和折磨。

王慧那边却绷不住了，阿珂不回家，王慧的生活便少了一个宣泄口，没有地方倾倒情绪垃圾。

她隔三差五给阿珂打电话，阿珂忙于讨生活，有时漏接，有时故意不接。

王慧便开始大段大段打带有威胁性的咒骂段落。

“你和你爸一个模样，白眼狼生的小白眼狼。你们就知道串通在一起气我。哪一天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死，你没有妈了，你是孤儿的，你就开心了，你爸会找一个后妈，以后家里挣的全给后妈生的那个小杂种。”

“你到底接不接电话，你就是死了也要回个消息告诉我这件事情吧。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了？”

王慧成天在家里咒骂，秦东有时也会受到影响。他平日里性情比较平和，而暴躁起来，说话也是特别狠的。

“秦珂，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说呢？你就这么缺钱吗？你真钻钱眼里去了，你给我接电话，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鬼事情！”

有一天，阿珂一时没有防备，接起了秦东的电话。

秦东说的每一个字眼都是文明的语言，但是通过他语气和声调的加工，那短短的几句话堪称恶毒的咒骂。

每一个字眼都清晰着篆刻在阿珂的脑海中。就算她努力去忘记，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猛然惊醒。

有一天下午六点半，阿珂清点完柜台，拖好地板，准备关店去吃饭时，看见同年段的季棠云穿着一套修身的花朵上衣配牛仔短裙，她手上拿着一支香草味冰淇淋，和同伴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阿珂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只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馨香。

阿珂偷偷闻了闻自己，还好没有汗臭味。她瞥了一眼商铺的玻璃幕墙，镜子中的姑娘满脸胶原蛋白。看着也是青春洋溢的样子，只是她的眉头间锁着淡淡惆怅，即使露出笑容，眉宇间的那股忧伤也挥之不去。

在阿珂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她数学只考了七十二分。她愁眉苦脸地回家，告诉王慧这件事情。

王慧正在炒菜，她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阿珂原以为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不会再被提起，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楼上的小孩在家拍皮球，把午睡的王慧吵醒了。

王慧忽然把阿珂叫到了房间，先是质问阿珂：“你有病吗？为什么要在午睡时发出这么大的噪音？”

阿珂小声辩解：“不是，我……”

王慧躺在床上，眼睛却因为愤怒直接变成了三角眼，她的语气小声且激烈：“你为什么这么没用？72分怎么也考的出来？我真后悔你生下来时没把你这个傻逼扔到马桶里溺死。”

“废物！”

阿珂很害怕，脸上露出了畏惧的表情，两行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王慧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点着阿珂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警告说：“你再掉一滴眼泪试试看。”

阿珂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她不敢看王慧的眼睛，眼泪却更加不受控制，她害怕。

王慧伸手在阿珂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几下，然后让她滚出房间。

这件事好像一个分水岭事件，在阿珂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温和过，她也会在大冬天给自己买糖炒栗子，买冰糖葫芦，曾经也会陪孩子玩。

而在这之后，王慧的脾气愈发暴躁，他她的睡眠很浅，非常容易暴怒，但凡只要在家，必然会辱骂阿珂。

有时是因为地板上有水滴，有时是因为家里摆放不整齐，有时是因为阿珂成绩没考好，有时是因为王慧在回家路上看见阿珂的笑容不够阳光大方自信，还有时是因为阿珂的同学落落大方，而阿珂在边上畏畏缩缩，看着就让人来气。

王慧的脾气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她在家怎么骂，在街上便怎么骂。

只要周边没有她的同事，不会影响到王慧自己的“面子”，那么王慧一定会骂到尽兴。

阿珂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这辈子她时时刻刻要求自己昂首挺胸收腹，至少从身姿上看是美好的形态。

一对母女从她身后走过，那个母亲正在循循善诱：“女孩子要形态优美，你看你。弯腰驼背、垂头丧气，看着真没精神。”

“瞧瞧这个小姑娘，人家看着多自信，多落落大方啊。”

阿珂打量着自己，除了看起来不够阳光，其他方面和同龄人没有很大的差距。

不过她并不很在意这一点，不阳光是因为生活中没有光呀，灿烂的笑容，天真的模样，那都是沐浴在爱中的孩子才配拥有的美好品质。

她没有这样的爱意滋养，自然也无法向阳而生。

王慧总是觉得阿珂过得很幸福，吃穿不愁，没有烦恼。王慧永远也不会理解阿珂的哀愁，她也不会知道，上辈子的阿珂生活在辱骂的环境中，成天担惊受怕，她走在人群中，只有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他人的目光就像一把把被冰冻过的匕首。稍不留神便会将她割得遍体鳞伤。

那时的阿珂心细如发，因为成天被吹毛求疵地挑剔和辱骂，她注重各种生活中的细节，有时稍微大声的说了一句话，有时不小心挨到了别人，她都会在心里长久的内疚和自责。

从现在的认知来看，离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但神经质是妥妥的，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样看来两辈子都挺沉重的，不过这辈子的阿珂会装。

就算日子很苦，她也不会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景况，生长在这种家庭环境中，注定没办法天真阳光、快乐活泼。

但是她可以假装毫不在意，阿珂可以选择泼辣的角色，谁欺负她，她便恶狠狠骂回去。骂不过就恶心对方，恶心不过就让对方难受。当一朵高洁小白花是很难的事情，而当根搅屎棍却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