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点。
明枝点开手机关掉闹钟，她习惯设置非整点闹钟。
关后也没再闭眼，也没起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伸直了手指铺上天，暗影浮现几根手指头。
起床气好茫然。
几分钟后，明枝起床换掉睡衣。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个白瓷碗，上面架着一根酥黄的油条。
明寄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保温杯，“姐，早上好。”
明枝纳闷道，“早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了？”
“我刚刚出来喝口水，看到你的房间灯亮了一下，猜想你应该醒了。”
“哦，这样啊，”明枝夹着没被粥弄湿的油条，“那你再去睡会儿吧，我等下可以自己去学校。”
明寄把保温杯放下，挠挠眼皮道，“这里面是豆浆，我等下和你一起去学校吧，我怕你迷路。”
明枝喝粥的手一顿，慢吞吞抬眼。
明寄秒怂，“谁怕你迷路啊，我是想说，去上学的路上有很多风景，是我不分析就不能看出来的那种隐匿的绝世美景，词不达意了不是，睡糊涂了不是。”
明枝闭眼一笑，好傻。
不想搭理的那种。
“风景天天都可以看，你还是去睡回笼觉吧，把虬龙轻锋留给你，我待会儿去搭公交车，时间还早，不会迟到的。”
明寄眼睛一亮，“真的啊?那行，我乖乖去睡觉，手机开着呢，要是迷……风景迷够了，给我打电话就成。”
明枝把最后一口油条吞进嘴里咀嚼，闻言点点头。
明寄转身就是一个跳跃，手往下勾，碰到膝盖的时候，身体猛往上弹。
躺床上时，他打开手机预备重设一个闹钟，却发现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
–
到公交站台后，亮着的指示屏告知可搭的车很多。
可半小时过去了，却不见要搭的车影。
旁边的是个穿蓬松黄裙的卷发少女，她拉着旁边穿着洛丽塔的少女道，“你看那辆黑车，我上次在车展看见过，叫什么来着。”
洛丽塔看了一眼，“宾利。”
卷发“哎”了一声，语气吞吐又暧昧:“思思，我怎么记得你，就是那位，你还记得吧，军训那位少年教官就有这么一辆车，你说会不会是他啊。”
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挡风玻璃是单向的，加上光线的恍惚，确实不好判断是与不是。
周思思闻言，飞快在手机上摁着的指尖陀螺似顿住，抬起的眸子深而远，念出一串数字，和卷头发对上眼神，“车牌号是他的，只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开车上过学。”
她知道车牌号还是，读初三时，她在补习班的多重压迫下，情绪崩溃，在家里发脾气，摔杯子溅起的玻璃渣划伤了女佣的脸。
她哥周思锐带她去酒吧食听人说的，“哎，今天晟哥也来。”
旁边有个大波浪感到吃惊，“他也来吗？他不是最烦交际了吗，不爱来这种风花雪月的场合。”
“能不来吗？今天桦哥生日，他们两个的关系，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话糙理不糙，我就没见过，他们几个有一个出事，他是不出头的。”
“看着挺冷的一个人，还挺重情重义。”
“……”
“对了，他上高一的时候，他老爸送了他辆车?”
“对啊，好像还有一套房。”
“那他今天会开车来吗？”
“会啊。”
“我们在场的有几个学妹还没见过他什么样呢。谁有照片啊，真心想看看，迷人迷成这样的，皮囊得多出色啊。”
“喏，”大波浪手机扔桌面上，“看见没，照片上这个就是，他真的是从小帅到大。”
上面是一张照片，车内的少年身体微微往前倾，轮廓线条流利，眉目极深，目光淡而悠长。
那是周思思第一次见到宿晟。
至此，再不舍忘。
“滴答——”
车鸣窗落，人声起伏，“枝枝同学，快上车啊，咱们一块去学校。”
明枝抬头，入目的是张熟悉的脸。
“谢谢，我搭公交车。”
夏栖笑，“快上来吧，早点去学校还能复习一下不是。”
“明同学上来吧，”时邈立起身子，脊背的线条流利莫名，单手盘着方向盘，目光淡淡的，“就当我谢谢你。”
这话说得很隐晦，不是口嗨式谢谢，但也不必阐明，应了那句“懂得都懂”。
明枝了然，道了句谢。
车门自动打开，她开门进去。
入眼便是她的同桌。
少年歪在一旁的车窗上，支着头，狭长的眼角眉梢垂落，半阖着眼，侧脸的轮廓线条凌厉。
大概是浅眠的缘故，感受到视线的强烈时，眼皮往下耷拉，尾梢下边投射下一片阴影，他静静地与她对视。
不知道过了几秒，他打了个哈欠。
“……”
她有起床气不假，催眠效果倒是第一次被验证。
夏栖透过后视镜，对着少爷朝后翻了个白眼。
后面无知无觉，被藐视的人还挺礼貌的扬唇，打招呼道，“早上好！”
明枝点头也问好。
气氛从这句招呼开始，又有点凝固的尴尬。明枝还没想过自己会对这种情绪有感知，她平常视林让的诡辩论为圣旨，相信面无表情可以猎杀所有手足无措的情绪。
还是宿晟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你的那个东西修好了，我昨天忘记说了。”
明枝:“没事。”
“那什么时候带给你，或者你去拿?”
“那我周末去拿。”
夏栖嘴里啃着包子，吃饱了不饿地调侃道:“敢情你们俩昨晚不是为了感谢而吃饭，而是为了一起吃饭而感谢啊？”
“……”
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好像也没毛病。
昨天其实不是因为那个而一起吃饭的，而是为了军训前的那个约定。
那个他说不会让她亏的约定。
–
到三中是十分钟之后。
他们停在左侧的梧桐道，夏栖摁下车窗，招财猫般慢吞吞摆手道，“那枝枝同学和宿哥先进去吧，我们俩去地下车库停车。”
明枝招手，宿晟也招手。
夏栖退回位置，车窗缓缓升上去，解开的安全带在少爷的视线里又系上，“你说，宿什么毛病啊？大早上的叫我们起来，车也不骑，把我们当代驾使，说什么副驾驶安全系数不高，他要滚后面坐着。”
少爷瞥了他一眼，重新启动车子，嘲讽道，“你是怎么出版小说的啊？作家敏锐的观察力呢？我怎么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呢？”
夏栖表示无辜，“可是我写鬼故事的，这个需要我先感受到鬼才能写吗？军师从不上战场。”
时邈拒绝用类比来劝傻子，“……”
夏栖继续抒发自我发现，“上车那会儿还玩着手机，眼底清明一片，上车没多久说顺着公交站这条路走，我要开导航，非得把手机甩过来让我连蓝牙，我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非要多此一举干啥。”
时邈耳朵起茧子了，“你试试啊。”
夏栖一想觉得对，正好车在倒进车库，他取消蓝牙连接，系统自动匹配配置地图，声音不是字正腔圆的主持声，反而有点轻飘飘，是个声线很细的女声，很青涩。
夏栖摸了摸下颌，“这声音好听是好听，可是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啊。”
时邈对这大爷后知后觉的反射弧翻了个白眼。
梧桐是禅城市树，三中校内也有笔直的两条道。
明枝扯着书包带子问:“你平常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
宿晟闻言一愣，想了想答，“我不挑。”
周围是来往的人群，不远处摆着三块昨天还没有的公告栏，围着几圈学生在看。
来来往往都是学生，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孤身一人，擦肩而过的也不在少数。
明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林悦薇的话，那时候她们交换联系方式，林悦薇凑得很近，对着她耳语了句，“我真得觉得宿是好人，他前几天肠胃炎，今天还是来了这里。我果汁过敏的事情谁也没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她没说。这种什么都说了一点，和什么都明明白白说了，听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前者因为隐晦更引人注目，后者因为全面更显得失真。
她胸口莫名有点闷，低下头，脚下是片枯萎的银杏叶，视线移开，“你这么不挑啊?”
“啊，”宿晟感知到她的低落，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我不挑，你选择的方面就更多了，这不是想跟着我同桌见见世面吗？”
明枝不吃这套:“可我是山里妞，我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