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的军训，明枝脚伤的原因休息了五六天，差不多好了时候，六班在练齐步跑。
“手摆起来，高度要差不多一致，不要忽高忽低。”
“你们的默契在哪里？默契默契。”
“不要往下面盯，大家穿的都是解放鞋，没什么好看的。”
“好，分组练习十五分钟。”
“排头第一个是队长。”
明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在队伍里力不从心，手不是摆高了，就是摆低了，脚不是出快了，就是出慢了，在第n次重来之后，“不好意思啊，我自己找个地方先练习一下吧。”
第三排的队长是个女汉子，闻言咧嘴笑道，“好，不要紧张，等你适应了，我们再一起训练。”
“好。”
她一个人来到了操场，在漆喷了阿拉伯数字1的赛道内圈上跑了起来。
“注意摆臂，”耳边刮来一阵风，“视线要向前，用余光看，不要盯着别人看。”
明枝呼吸紧促了起来，闭着嘴暂停了呼吸，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被呛得停了下来。
宿晟吓了一跳，轻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别紧张别紧张。”
等她调整好，他眼底的漆黑黯然才慢慢收起:“你最近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明枝吐出一口浊气，开玩笑道，“没有，可能是四肢不勤，退化了。”
宿晟没继续徇私:“那就多练练?”
“好。”
一个下午，他都陪在她身边指点。
一圈又一圈，一个又一个小问题。
耳边的风从他那边窜过来，带着少年味的热气，像一股助跑过后的温暖拥抱，驱散了她的心神不宁。
“对，不要把全部注意放在你旁边人的身上。”
“这样，你自己会走不直。”
“向前看。”
“对，向前看。”
“没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有，你也不是一个人。”
最后集合的时候，考察一排跑，她们那队出乎意料的整齐。
队长直言直语:“你进步太大了，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原先的时候总感觉你有点赴刑场的感觉。”
明枝也开玩笑:“可能后面想开了。”
–
军训十五天，有十四天一闪而过。
军训开头的仪式感全部挪到了后面。
最后一天的上午举办了军训汇演以及总结。
下午的基本上是文艺活动。
第一个活动是拉歌。
第二个是学生自告奋勇去唱歌。
所有班级围成一个大圈，里面放着音箱，主持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说话幽默，挺会儿来事。
“青春宣扬先苦后甜，可疯狂要在前，要不以后，除了后悔只能倒退，让我们一起铭记接下来的每一秒。”
第一个上去的是三班的一个小姑娘，长相挺清秀的。
她唱的是刘德华的《忘情水》，在场的人应和的不少。
后面几个她没什么印象，到不知道第几个的时候。
周思思上场了，她点了一首《告白气球》。
周董是国民歌手，他的热场度不可估量。
全场热躁了，合唱的声音在蓝天白云下圈住岁月的光阴。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在说我愿意。”
歌声伴奏落了，人声没落。
她捧着话筒，脸上是精致的妆容，看不出诚意，视线是冲着六班的，“宿教官你好，我是高一五班的周思思，我知道，你是高二六班的学长，我们说不上认识，但是也不能算全然陌生，多少次的擦肩而过也算缘分。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那你呢？你喜欢高一五班的周思思吗？”
“哇哦哇哦，这位小姐姐好敢啊，这么多人面前都敢表白，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勇气。”
“你也不看看对面，你知道六班的教官吗，他真的很会长，他那里都好，帅死了我，那张脸。”
“太酷了，答应她吧～”
“……”
“男才女貌啊，小姐姐好勇敢，小哥哥好帅啊，跪求在一起。”
青春最不缺的是什么，是长满脸却无从下手的青春痘，是成堆成叠的书本和作业，是无数个自成一体的小群体，是暗恋不敢说出来，是明恋后的爱而不得。
勇敢说爱太难得。
明枝坐在第一排，宿晟坐在旁边。
五分钟前，她看着他在她身边落座，想说点什么，可觉得突兀，便一拖再拖。
手插进口袋里时，突然摸出来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她往左边递了四颗，喂了一颗给自己，犹豫了一下，给他:“要吃糖吗？”
宿晟低头，看见白嫩的手心里滚着一颗糖:“你给她们一颗糖，也给我一颗糖？”
“……”
明枝刚想说，“那最后一颗那我自己吃吧。”
宿晟堵她:“哦，我也可以不吃，反正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
“……”
矫情。
她低眉准备剥开糖衣，要递给他时，耳朵边捻到他的名字，还有一个她不喜欢人的名字。
在他伸手来接时，瞬间收回糖，放入嘴里，在他意外的视线里嘟囔道，“不好意思，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低血糖。”
“……”
不值得就不值得吧。
反正有人认为他值就行。
身边宋璐姚八卦道，“学姐，你说学长会不会同意啊？”
明枝把糖果咬的嘎嘣嘣响，闻言淡淡说了句不知道。
宋璐姚又让魏子郡猜，对方道:“也许会也说不定，你那会儿吃酸辣粉辣哭，我去给你买水的时候看见学长在买东西，还边听语音，语音是个女孩子，细听和这谁，周思思有一点点相似，报了一堆吃的，什么泡脚鸡爪，什么绝味鸭脖……所以你说的也是有可能的。”
宋璐姚不可思议:“卧槽了，我们教官高岭之花一朵这么快要被拉下神坛了。”
又道:“怎么办，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俩不配。是不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还是觉得不配。”
魏子郡安慰道:“你可以试试: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默默闭上你的眼睛，忘掉眼前的一切，净化你的不得劲。”
宋璐姚想象不出:“你要不要这么好笑。”
宿晟站起来:“这位同学不好意思哈，我这个人对谈恋爱没瘾。”
周思思大小姐心性，握着话筒掷地有声:“我一定会追到你，一定会。”
全场哄笑:“小姐姐加油，拿下他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主持人幽默地换了个话题，“既然气氛都到这了，我们就来丢手绢，一首歌的时间留给大家，随停随唱。”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响起时，晴天娃娃手绢被传了过来，到明枝手上的时候，她往右递，他不肯接，她正想隔着他扔给下一位。
音乐停了。
“……”
明枝同学是个非常包容自己的人，所以不幸中招的事儿要算在旁边这位不肯纡尊降贵的少爷身上。
她还穿着军训服，把帽子拿下来扣在额前，视线右转，嘴角拉平，“同桌，你是来克我的吗？我就不明白了，我前世是不是救了你的命，这种……好事都轮得到我。”
宿同学有前世的记忆，今生确实是来讨债的:“你怎么知道的啊，前世你是风光无限好的大小姐，我是你家天煞孤星的长工，你受尽宠爱，我摸爬滚打，最后杀青了还只能算个除了深情一无是处的男二，你说我该不该找你?”
“……”
这个剧情怎么有点熟悉？
不对。
不要被套路。
“还长工呢，就你穿的，喝的，那样不讲究?”明枝小声 bb。
宿同学若有所思，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佛说，今生今世我命逆运顺，今生要我得偿所愿。这是我初二的时候某位大师给我算的，现在看来还挺准啊。”
“……”
主持人看向这边，很会鼓励人:“看来这位同学很会害羞啊，头都快埋到旁边的……小姑娘身上了，来让我们给点掌声鼓励一下啊。”
话落自己鼓起了掌，手里的话筒一只手勾着，就这样还挺认真的鼓掌了。
挺会儿个头啊。
明枝帽子下闭了闭眼，朝旁边唇语。
“给我等着。”
“跟你没完。”
明枝站起来，帽子扔在地上，往中央抬脚时，宋璐瑶终于找着机会，右手握成拳头，在胸前一举，圆脸上一片温柔的笑:“学姐，加油哟。”
明枝笑着点头，也回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谢谢啦。”
宿晟欠欠地学了一句，“同桌加油哦！”
明枝暗地里白眼翻上天。
走到中间，主持人一脸开心地问，哦，不，明枝同学要求改成“祥和”。
行，主持人一脸祥和地问:“学妹需要什么伴奏，降调还是DJ?”
明枝:“《wake》任意版本都 ok，挑不了一点。”
主持人摸了摸头，笑得一脸爽朗，眼睛里也晃着笑，略微夹了几分促狭，“好，明枝同学吧，我听说过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和你一届的，同高二，叫潭池，不过和你们不在同一楼层，有机会再聊，话筒先给你咯，应该不会紧张吧？”
明枝点头，拿过话筒后，对后一句回应:“看临场发挥吧。”
《wake》抒情性和励志向兼备，开头就跪也不是不可能。
潭池没有和以前一样退到一边去，反而是脚尖与绿草地一下一下的打着节拍。
明枝嘴角扯起一抹笑，眼睛往很远的地方看，靠近话筒唱出第一句。
潭池大概也熟悉这首歌，也唱出了第一个词——
不过后面戛然而止。
低低沉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很缥缈的淡，混炒着湿润的嘶哑，像唇齿间吐露了一场不被预料到的情话。
黄昏还没完全显出，她的后面站着的是一个挽着袖口，帮着打节拍的少年，这是她知道的。
她不知道的是，一片苍茫天空的另一边，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粉色的，掺杂着果肉味的肤色，混迹着招摇过市。
她的后面是一片不能用一片来形容的，逍遥的，长凝的，暮色。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了一声欢呼，它就像一声急促的口哨，在下意识中，掀起一小部分的高潮。
“靠这女生太酷了，这是什么语种？”
“天啊是来碾压人的吗？”
潭池惊讶，“你这是西语？”
明枝摸了摸鼻子，“业余爱好。”
潭池沉沉地笑开，“我学的就是西班牙小语种，你这水平很难说业余啊。”
明枝谦虚道，“业余爱好者说业余保守。”
聊得有点久，下面人不乐意了，一个穿灰色短袖的男孩喊，“潭哥，撩妹子啥时候不能撩啊，加个微信私下慢慢聊啊。”
潭池做了个空手投掷的动作，“瞎说什么呢。”
接过明枝递过来的话筒，凑到嘴边说:“刚刚和你们学姐，商量了一个新玩法，就是第一轮是歌停选人，第二轮是选的人选人，前提条件是第一轮演唱的被认可了。”
“好啊。”
“这个想法绝绝子，有点真心话与大冒险那味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来一轮。”
“……”
“那就先从你们学姐开始咯。”
潭池把话筒凑到她嘴边问:“你准备把这个快乐分享给谁?”
“当然是，”明枝停顿一秒:“我们教官。”
潭池哈哈大笑:“你们教官真是好福气，先有小学妹高调表白，后有普天快乐水。”
他欠揍地拖着调子阴阳怪气道:“恭喜六班教官，被选中了哦。”
明枝与宿晟错肩而过时，他扯着嘴角，笑得散漫，“啧，还债来了。”
她没停，往回走。
宋璐姚乐呵呵的招手，“学姐快过来啊。”
明枝两步上前，盘腿坐下没两秒，一台苹果手机出现在眼前，偏头一看是宋璐姚的漫画脸，带着一点精致的妆容，“看，学姐刚刚给你录的视频哦，你看一下这个背景，和凝固的鲜活的颜料刚刚泼上去一样，美爆了，对了，刚刚还有。”
“你看这里——”她将进度条往前挪。
视频第八秒的时候，一架无人机的身旁，又来了架无人机，一前一后。
约莫一分钟的缓冲后，两者开始井然有序地并驾齐驱，好像在热气腾腾地弥补对方的视线盲区。
视频拍摄结束了的末尾，无人机飞往暮色，屏幕折角闪黑光后。
它的身影变成一闪而过的光点，纵身一跳后，像漩涡跳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