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鸣阳身处的场景瞬间变幻，不再是潮湿压抑的漆黑雨夜，而是一个干爽且温暖的春日午后。

韩鸣阳一个恍惚，还以为是回到了他原本的现实世界。

他环顾四周，看到面前是一扇极为气派的古代朱色大门，飞檐殿阁隐于其后。

韩鸣阳下意识抬头，看向匾额。

——化章门。

大门敞开，四周却没有一个人。

韩鸣阳尝试沟通假牙同学，询问它这是什么情况。

幸好假牙同学还在。

委屈的小牙牙很快回答道：“刚刚你获得了记忆碎片，因此你的意识被带入了记忆拥有者的记忆世界中。

“在这里，你将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记忆拥有者重要的记忆节点，获知曾经发生的故事。”

韩鸣阳奇怪道：“这是苏雁来的记忆？但为什么她没出现在这里？”

委屈的小牙牙道：“记忆世界并不是只由记忆拥有者的感知构成，而是还原了那时存在与发生的一切，也包括没有与记忆拥有者发生关联的事物。

“玩家可以在其中自行探索，或许可以得到更多辅助信息。

“随着记忆拥有者重要记忆节点的逐一展现，玩家所处的场景也将会出现变化，还请提前做好准备。”

“可是……”韩鸣阳想到了什么，忙问，“我现在进入了记忆世界，那苏雁来他们不会发现异常吗？”

韩鸣阳想到自己上一刻还在看信，现在意识被抽离出来，那他岂不是会一直呆站在原地。

委屈的小牙牙打消了他的顾虑：“放心吧，不会的，记忆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不同，你完整经历过这一段记忆，在别人眼中看来不过一瞬间而已。

“换句话说，就像是你在一瞬间突然拥有了这段记忆一样。”

听假牙同学这么说，韩鸣阳放下心来。

韩鸣阳：“那现在我要进到化章门里去吗？有没有什么线索提示？”

委屈的小牙牙继续当甩手闲人：“还是要靠你自己探索才行哟，系统不能提示的。”

“对了，”委屈的小牙牙在离开前，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只是你的意识在这里，你也应该知道别人看不见你，你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任何事，所以我提早劝你一句，不要白费力气。”

说罢，假牙同学消失了。

韩鸣阳一个人在原地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出一星半点儿人的踪迹来，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目光又回到这座引人注目的建筑上。

要进化章门吗？

韩鸣阳稍一思索，抬脚向朱门走去。

正当他走近化章门时，一连串急急的马蹄声传来，其中掺杂着马车的轮毂辘辘声。

韩鸣阳一惊，就想赶快藏起来，刚动了心思，又想起谁也看不见他，索性就站在那里，等那一行人靠近。

是一小队骑马的侍卫护送一辆马车疾驰而至。

一行人没有半分停留，从韩鸣阳身前掠过，径直进入化章门。

韩鸣阳急忙跟上。

这是韩鸣阳第一次走化章门的正门，他随着马车沿直道一路跑，不得由衷感叹这化章门真是奢华，简直宛若一座小型的宫殿一般。

马车驶到一处，忽而急停。

侍卫跃下马，动作迅速地将马车中的人搀扶下来。

韩鸣阳绕到马车侧方，看见下车的是一位年逾花甲，头发几乎全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腿脚颤颤巍巍，但她似是很焦急，攥着一名侍卫的手臂借力，竭尽全力地快速移动步伐，口中念叨着：“快……快带我去见门主……

“……昨日来看胎相还稳得很，怎么今日就……”

韩鸣阳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老太太所言，脚步霎时变得沉重。

门主，胎相。

这两个词与“这段记忆属于苏雁来”相结合。

韩鸣阳背上发紧。

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便是十五年前，苏雁来出生那日。

亦是苏琼音亡故之日。

侍卫将稳婆送至寝殿门口，守在门外的丫鬟忙迎稳婆进殿。

韩鸣阳不好再跟，在殿外停下脚步。

侍卫守在殿外廊柱边，听候吩咐。

殿外一时间安静下来，方才没有听到的某些声音也隐约传入耳中。

寝殿的门缝中，传来数名丫鬟与婆子或焦急或带着哭腔的声音——

“门主，再用些力呀……”

“快再去打盆热水来！”

“常婆，血怎么止不住啊！”

“门主，再坚持一下……”

杂乱之中，苏琼音的声音却没有传出来一声，连最低最微弱的呻｜吟痛呼都没有。

许是她早在剧痛中失了力气，也或许是她因失血过多而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韩鸣阳徘徊在寝殿外，抑制不住地设想，如果他学的是医，而且恰好是妇产科，那他没准儿就可以用现代的医学知识帮到苏琼音……

韩鸣阳蓦地站定。

尽管假牙同学已经给了他忠告，但真的置身事中时，他的思维还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点。

他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苏琼音难产而死已是既定的事实。

无可更改。

而他，只能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韩鸣阳刚想到这里，寝殿内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强势截断了他的思绪。

伴着一声婴儿不算太响亮的啼哭，有丫鬟尖利地哭叫道：“门主！”

旋即，某种重物被重重撞倒在地。

又是一道呼喊：“琼音！”

撕心裂肺。

韩鸣阳认得出这个声音。

是谢钧。

*****

在记忆世界中，时间的流逝变得飘忽不定。

上一刻，韩鸣阳看见一位婆婆低垂着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寝殿，口中发出带有哽咽的轻轻哄声。

下一瞬，韩鸣阳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他身边，正仰头看着树上。

小姑娘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圆润娇嫩的脸蛋微微鼓起，全神贯注的神情十分可爱。

韩鸣阳知道她就是小时候的苏雁来。

他随着苏雁来的目光向树冠上看去，本是随意一瞥，却没想到一看吓一跳——

一个小男孩正蹬在一根细枝上，左手扒住树干，拼命伸长右手想要去够树枝上的一颗红色小果子。

果子长得远了些，小男孩手臂太短，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到。

他索性踮起脚，更加偏离重心地尝试用指尖去触碰果子。

红果子终于被男孩的手碰得晃了一晃，男孩顿时振奋起来，卯足劲儿想把果子一举摘下。

但就在他再度奋力伸手之时，细枝终于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男孩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失足坠下。

韩鸣阳脱口喊道：“小心！”

但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听见。

眼见小男孩从高处坠下，苏雁来连忙跑近几步，瞄准方向，张开纤弱的双臂想要接住男孩，同时呼喊道：“哥哥！”

韩鸣阳自然知道苏雁来接不住，他下意识试图伸手去拦，结果他的手臂直接像没有实体的阿飘[1]一样，径直穿过了树干。

他无法接触到记忆世界的任何实物。

韩鸣阳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鸿信摔下。

他突然想到，苏雁来的右臂该不会就是这时被谢鸿信砸伤的吧？

但很快，韩鸣阳的这一猜测就被否定了——

一道敏捷的青色身影自一旁的树林中急掠而出，赶在谢鸿信撞上苏雁来之前将他稳稳接住。

来者正是谢钧。

此时谢钧身着青碧色长袍，腰背笔挺，乌发束起，俊朗的容貌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乍一看到他，韩鸣阳的心应激反应一般紧了一下，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

但这时的谢钧与正常时间线上的谢钧并不一样。

或者说，很不一样。

谢钧心如擂鼓，面色紧张，直到确定怀中的谢鸿信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谢鸿信被吓得够呛，脸色发白，此时见自己安安稳稳地待在父亲怀里，顿时觉得有了倚仗。

他用小手环住父亲的脖颈，小脸埋入父亲颈间，哼哼唧唧地撒娇求安慰。

谢鸿信落了两滴眼泪，流在谢钧脖子上。

谢钧感到湿意，爱怜一笑，先腾出只手摸了几下谢鸿信的脑袋，柔声道：“爹爹在这里呢，别怕。”

等谢鸿信闻声抬起头，眨巴着湿润的双眼看向父亲，谢钧就熟练地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谢鸿信的侧脸。

谢钧哄孩子的动作过于流畅自然，看得韩鸣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韩鸣阳：不像装的，再看看。

谢鸿信比苏雁来大一两岁，很快就被父亲哄住了，露出个笑容来。

苏雁来也跑到了谢钧身边，一手拽住谢钧的衣摆，仰头看谢鸿信，担心道：“哥哥，你还好吗？”

谢钧垂眸见了女儿，脸上笑意更甚。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苏雁来的脸蛋，安慰道：“鸿信没事，放心吧。”

说罢，谢钧抬手轻轻拍了谢鸿信的屁股一下，嗔怪道：“你小子，我一不注意你就捣乱，你摔了是摔，万一砸到雁来怎么办？”

谢钧打得一点儿都不疼，但谢鸿信超级委屈。

他微微嘟起嘴，努力辩明自己的清白：“没捣乱，我……我想摘果子给妹妹吃。”

谢钧回头看谢鸿信掉下来的那棵树：“果子？”

谢鸿信攥着谢钧前襟：“嗯！”

谢钧的视线在绿叶中搜寻了一会儿，看到了树枝上零星生长的三四个红果子。

谢钧放下谢鸿信，自己走到树下。

他的一双儿女还以为他也要爬树，正欲围观。

没想到谢钧只是小幅度挥了一下右手，树枝无风自动，几个红果子瞬间全部脱落。

谢钧脚下微移，赶在果子落地前，用手将它们一一接住。

看着就很轻松，很随意，很厉害。

谢鸿信和苏雁来当即惊喜地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追问父亲是怎么做到的，果子反倒成了其次。

韩鸣阳在旁边看得分明，正是定衡掌的掌风使然。

谢钧用衣袖擦干净四个果子，先自己咬一口尝了尝，确认无毒且不酸不苦还比较甜之后，才放心将剩下的三个拿给谢鸿信和苏雁来。

苏雁来两只手一左一右各握着一个红果子，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决定不了先吃哪一个。

这时有只蝴蝶从她面前飞过，瞬间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苏雁来惊喜地轻呼了一声：“是蝴蝶！”随后便慢慢跟着翩跹飞舞的蝴蝶往不远处的一丛小花走去。

谢钧与谢鸿信就慢慢跟在她的身后。

谢鸿信还在惊奇谢钧刚才摘果子的办法，拉住谢钧的两根指头摇来晃去：“爹爹，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呀？”

谢钧手臂不用力，任着儿子的拉拽来回晃荡，逗趣儿着问：“想学？”

谢鸿信满眼憧憬地连连点头。

谢钧故意卖关子：“等你再长大些我就教你。”

“啊？”谢鸿信失望地瘪了瘪嘴。

谢钧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谢鸿信的头顶，笑道：“这么厉害的招数，我从不轻易教给别人的。”

“除非……”谢钧顿了顿，像说书一样抑扬顿挫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谢鸿信疑惑偏头：“什么事？”

谢钧半蹲下身，视线平视谢鸿信的双眼，语气稍显郑重道：“我想让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保护雁来。”

谢鸿信回望着父亲的双眼，或许他此时并没太听明白父亲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谢鸿信还是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像侠客一样对父亲承诺道：“我知道！我是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妹妹的！”

另一边，苏雁来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招手：“爹爹，哥哥，快来看，我抓到蝴蝶啦！”

作者有话要说：[1]阿飘：网络流行语，指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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