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霜缓缓道：“你应该也看出谢钧此时的相貌并不属于他这个年纪。以损伤自身为代价，以求容颜永驻，同样也是一种蛊毒。我不精此道，不知究竟是何种蛊。”

谢钧已为人父，可容貌却与段禾清年岁相仿，韩鸣阳从一开始就觉出了异常。

韩鸣阳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照霜只道：“因为苏琼音不会老。”

韩鸣阳瞬间明白了陆照霜的意思。

谢钧想尽办法复活苏琼音，等到苏琼音复活之日，他的面容自然要与爱妻相配。

韩鸣阳都要觉得自己失了语，竟想不出任何话语来评价谢钧此般行径。

这人……

真的好疯。

陆照霜将段禾清背上的银针一一取出，段禾清右侧肩胛处的红肿已然全消。

陆照霜伸手按上段禾清右臂，仔细摩挲了几下，寻到断骨之处，指节微动，断骨旋即复位。

段禾清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不知是不是真的不疼。

随后，陆照霜拿出一根未放入篝火的木柴，将其劈成细薄的两片，用布条结实固定在段禾清的右上臂。

段禾清穿上衣袖。

韩鸣阳问：“谢钧如此疯狂的举动，有多少人知道？那些江湖人士知道吗？”

霍戎摇头：“谢钧杀人后，封锁了消息，这里几乎已与外界断绝。”

“但他们就算知道又能怎样？”霍戎一哂，“有几人会像陆兄一般前来，无非是躲得离这里更远些罢了。”

韩鸣阳：“陆前辈是如何得知这里发生的事？”

陆照霜：“是鹤天风谷中侥幸逃出的一名弟子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为鹤天风谷报此血仇。”

韩鸣阳：“那名弟子……”

陆照霜：“他被毒虫咬伤，我不知是何种毒，制不出解药，他没能撑过太久。”

韩鸣阳猜到了这一结果。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那陆前辈打算怎么办？”

陆照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杀谢钧。”

陆照霜虽是没有立刻回答，但他吐字如钉，毫无犹疑。

韩鸣阳松了口气。

他担心陆照霜顾念旧时友谊，会对谢钧心慈手软。

如果陆照霜执意保谢钧性命，谢钧一个人就这么难打，再加一个陆照霜，那情况只会更为棘手。

谢钧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即便他曾在山匪刀下救过万人，也不能洗刷他杀害无辜者的血腥暴行。

若谢钧不死，那鹤天风谷的弟子，以及曾生活在这里却惨遭他毒手的其他百姓又该如何平冤？

韩鸣阳转而问另外两人：“那霍前辈和段……段兄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韩鸣阳思考了一下如何称呼段禾清，段禾清看起来只比他大个六七岁，叫“前辈”不太合适，因而模仿了一下霍戎与陆照霜对彼此的称呼。

霍戎又灌了一碗酒，用衣袖抹了一把下巴，粗声道：“我无力救英雄，至少还有把子气力，护一护英雄的女儿。”

段禾清则道：“鸿信让我送苏雁来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韩鸣阳问：“谢鸿信有没有告诉你，下一步他自己是如何计划的？他总不能真的让谢钧用他的命复活母亲吧？”

段禾清摇头：“复活苏琼音是不可能实现的，谢钧做不到，浮生蛊也不行。

“浮生蛊可以恢复死者的心跳与呼吸，让死者再次拥有如常人一般的简单肌肉反应，却永远无法让死者真正醒来。

“谢钧用那么多人尝试浮生蛊，得到的最好结果，也只有一具活死人而已。”

韩鸣阳可以想见，被复活者应该只能维持植物人的状态，甚至还不如植物人。

那谢鸿信……

段禾清淡淡道：“鸿信会死，但在他死前，会结束这一切。”

韩鸣阳不假思索：“我们去救他。”

说着，韩鸣阳积极思考：“只要我们想出一个足够周全的计策，将谢钧暂时引开，我们就能趁机救回谢鸿信。

“至于如何打败谢钧，可以等救出谢鸿信之后再从长计议。”

不料，段禾清竟拒绝了这个提议。

段禾清道：“鸿信交给我的任务，是保护他妹妹活着离开这里。这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不能让苏雁来有任何闪失。”

韩鸣阳：“可如果我们能够打败谢钧，那谢鸿信也能活下来，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段禾清道：“这是鸿信自己选的路，是他已决意要去做的事情，我尊重他的决定，就不该阻止他。我只需为他扫除所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似曾相识，在段禾清还在假扮祝亭的时候，他也说过。

韩鸣阳理解不了：“难道不是活着才最重要吗？”

段禾清平静地望着韩鸣阳的双眼：“如果你将来遇到一件让你甘愿抛下一切去做的事时，你就会明白。

“到那时，你会希望你所有亲近的人都可以支持你的决定，而不是为你分析此举的利与弊。

“因为你已在你的心里有了取舍，懂你的人无需多言，自然会尊重你，以及你的选择，无论这选择将会导致的结果为何。”

韩鸣阳从段禾清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不祥的意味：“谢鸿信……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段禾清未开口。

倒是陆照霜答道：“他想亲手杀了他父亲，再为弑父而自裁谢罪。”

霍戎难以置信地问道：“陆兄，你刚才说谢鸿信要干什么？杀谢钧就杀，那是他罪有应得，谢鸿信怎么还要自裁？！”

陆照霜平静道：“就算父亲恶贯满盈，那也依旧还是父亲。子要弑父，无论到何时都是大不孝。依谢鸿信为人，他会这么想、这么做，不奇怪。”

韩鸣阳急忙问：“谢鸿信准备何时这么做？”

陆照霜道：“应是在谢钧将苏琼音身上子蛊，与谢鸿信身上母蛊移于一处的那刻。那时谢钧不会过多防备，可能是谢鸿信唯一的机会。”

霍戎：“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不会。”陆照霜看向霍戎：“霍兄，你与段禾清一同护送苏雁来与韩小兄弟离开这里，我尚可与谢钧一战。”

霍戎：“有多大把握？”

陆照霜：“若时机恰当，九成。”

霍戎盯着陆照霜沉吟片刻，决定道：“那好，你放心，这小子与苏雁来就交给我！”

霍戎扭头望向韩鸣阳，正要开口招呼他。

没想到韩鸣阳却先出声道：“其实根本没有‘万蛊之谷’，只是你与苏雁来设计骗我的，对吗？”

霍戎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他应是不太会说谎话，被韩鸣阳噎了一下，眼神开始四处游移。

随便谁来看，都能看出霍戎此时的心虚。

霍戎逃避无效，只能硬着头皮迎上韩鸣阳的视线：“……我不知道，这、这你要去问苏小姐。”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自众人身后传来：“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便是。”

韩鸣阳一怔，旋即回身去看。

只见苏雁来正站在茅屋门口，侧倚着门框。她不知何时醒了，换了一身干爽的粗布衣裳，头发还稍有些潮湿，贴在额头鬓角。

韩鸣阳不知道苏雁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但她走出房间的脚步声，篝火边的三位高手肯定都听到了，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韩鸣阳觉得苏雁来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她眉宇间的神情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

韩鸣阳决定此时将话说开，不在心里留个疙瘩，索性直白地对苏雁来道：“我已经知道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但既然我现在还站在这里，选择帮助你，就代表我不介意你曾经的欺骗。

“那时你我互不知底细，有所欺瞒我也能理解。但到了现在，我希望你也可以将我视为朋友，开诚布公地告诉我真相。”

韩鸣阳定定地望进苏雁来的双眼：“你为什么要将我卷入此事？”

苏雁来回望韩鸣阳，无言静立。

韩鸣阳：“如果当时你真的想救我，应该是立刻逼我原路返回，而不是把我再往化章门的势力范围中引。

“你带走衔川竹的时候那么明目张胆，不像偷窃，倒像是在给什么人行动的信号。”

韩鸣阳意有所指地扫了霍戎一眼，接着道：“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我刚相识不久，你就将你的身世与处境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我这一个陌生人。

“谢钧武艺高强，你必然知道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还是将你所知的一切都讲给我听。

“你不像是一个会随便对任何人都毫无保留地展露自我的人，你会这么做必然有你的目的。”

韩鸣阳列举出之前就盘旋在他心中的种种疑点，连带着谢鸿信无意中提供的线索：“谢鸿信并不知道‘万蛊之谷’的事，那处山谷根本就是一片荒僻之地，与化章门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韩鸣阳诚恳道：“苏雁来，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请你告诉我。”

并没有让韩鸣阳等待太久，苏雁来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承认道：“对不起，我的确骗了你。

“‘万蛊之谷’是我胡编吓唬你的，其实那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谷。

“是因为我想抓回来一个外人，就请霍前辈陪我演了一出戏，骗你跟我回见青山。

“至于为什么骗你——”

苏雁来抬眸，明亮的双眼倒映着跃动的火焰，好似燃烧的生命：“因为我们这些与化章门有关的人，都没怎么打算能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我需要一个外人，来替我们见证这一切。

“我将所有事都告诉你，就是为了如果我们这些人都死了，至少还会有人知道，在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既然曾经活过，就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苏雁来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死，也要听个响儿。”

韩鸣阳想起在谢鸿信府邸中，苏雁来带他逃离时没头没尾的那句“我不会让你死的”。

彼时听来不解其意，此刻韩鸣阳明白了苏雁来的意思：“所以你不能让我死。”

苏雁来颔首：“不光是出于请你见证的目的，毕竟是我引你涉险，我必然要对你的安危负责。

“我让霍前辈等在那处山口，本想是将你从哥哥那里救出来之后，就请他护送你安全离开。

“却没想到，霍前辈误打误撞，竟是帮到了你们。”

苏雁来偏头对霍戎道：“霍前辈，那封信在哪儿？”

霍戎闻言，当即从怀里取出一个黄色的纸包：“在这里。”

苏雁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霍戎将信递给韩鸣阳。

霍戎知道此信重要，一直随身携带，用油纸仔细包裹，在暴雨中未有一丝损坏。

韩鸣阳接过时，还能感受到一丝霍戎的体温。

韩鸣阳问：“这是？”

苏雁来：“信上所写，是我与哥哥的幼时往事。我无法用言语细说，便决定以此种方式呈你一观。

“看过后，或许你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一定要救哥哥了。”

韩鸣阳征得苏雁来的同意，拆开了这封信。

信纸有好几页，每页都是从右至左书写的娟秀小楷，整齐而又紧密。

韩鸣阳刚准备细看内容，忽听一段悠扬笛声奏响。

委屈的小牙牙突然冒出来，欢快道：“恭喜玩家2126获得记忆碎片【春澜衔川——总角】！”

它话音刚落，一段记忆就瞬间涌入韩鸣阳的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